第九章

　　俗语道：无巧不成书。世界上的事情，有时候就是那么凑巧，好运总是赐予那些幸运者，套用一句农村流行的说法，叫做“好运气来了，门板也挡不住”，王田光正是这样的幸运儿。正在他步步高升、蒸蒸日上的时候，命运又一次垂青于他，好运又落到了他的头上，让他能够凭借偶然得到的机遇，乘势而上。
　　这一天，平川县东云区的副区长李弥清，前来清源乡检查指导工作。他约摸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是一个魁梧的山东大汉，也是一个身经百战的老革命。此前一直担任部队的副营长，曾经立过许多的战功，随着解放大军一路南下，追击仓皇溃逃的国民党军队，来到福建省的闽西地区。因为他在战争中多次受伤，身体上还镶嵌着未取出的子弹，遇到极端的气候条件，比如阴雨或者寒冷的天气，就会经常性地发作，无法做到行动自如。因而，组织上考虑到他行军打仗确实困难，不便于继续跟随部队行动。尽管他的内心一万个不情愿，不愿意离开心爱的部队，还是通过做他的思想工作，把他留在了地方上，担任平川县东云区的副区长，负责指导清源乡的土改工作。
　　当天上午，李弥清和区政府的文书方文明、妇女委员朱素娥，在清源乡的武装干事刘新光陪同下，前去明坊村检查土地登记情况、以及布置公粮征收工作。他们吃过中午饭，顾不得休息，冒着酷热的太阳，马不停蹄地前来隔壁的金霞村，了解相关工作的进展情况。这时候，正是盛夏时节，天气非常的闷热，毒热的太阳晒得人头脑发懵。他们走在清源河边的山路上，沿着蜿蜒的蹊径快步走来，一行人累得气喘吁吁，热汗淋漓，腿脚隐隐地作痛，实在难以迈动步子。
　　他们爬过一个陡峭的山脊，走过一片沙坝田，来到河边的一个浅潭边。在妇女委员杨素娥的提议下，李弥清只好同意停下来休息，坐在路边的一个树荫下乘凉。头顶上的太阳像火球一样，烤得人口干舌燥，身边热浪滚滚，没有一丝风的气息，豆大的汗珠子像下雨一样往下掉，让人实在感到难受。李弥清眼看实在热得不行，看见路坎下边清澈见底的水潭，荡漾着清幽幽的水波，充满着清凉舒适的诱惑，干脆提议下河里去游泳，让凉爽宜人的河水浸漫一下，消一消酷热的暑气。方文明和刘新光自然同意，恨不得立即跳到河里去嬉闹一番。妇女委员杨素娥笑着说：“好，你们放心地下去游泳吧，我女人家不会凫水，就在河边上帮你们看着文件和武器，保证你们的安全。”
　　李弥清听她这么一说，立即表示同意。他迅速地解下腰间的公文包和驳壳枪，交到杨素娥的手上说：“好，那就请杨委员在岸上警戒，注意一下周围的动静，帮我们看着这些文件和武器。我们到河里去稍微冲洗一下，等一会儿上来以后，立即赶路到金霞村去。”随即，他的大手一挥，招呼身边的两个男部下，跟他一齐到水潭边游泳，享受山溪水难得的清凉。
　　他们走下绿荫遮蔽的河坎，绕过长着几丛芦苇的沙滩，来到柔波荡漾的碧水潭边，迅速脱掉身上的衣服，往身上撩了两下水，便“扑通”一声跳到了河里。一股舒适清凉的感觉，一下子溢漫了他们的全身，将夏日酷热难当的暑气，顷刻之间得到化解，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嘴里“咿哩哇啦”地大声叫唤，高兴得像几个小孩子一样，将身子尽情地浸没在河水之中，相互之间撩着水花嬉戏，感受着清凉舒爽的惬意。
　　李弥清是北方的山东人，平时并不大会游泳，参加渡江战役时学过两回，只会一些“狗刨”式的动作，只好沿着潭边浅水处漫游，并不敢游到水深处去。不料，这边山溪里的河床落差较大，平滑如镜的水潭下面，往往回旋着暗流和旋涡，水流一般都比较湍急，容易将人卷到深水中去。当他游到水潭边上的时候，不经意间踩到长满青苔的石头，不小心脚底下一滑，身体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被涌动的潜流冲往水潭中央，接连呛下了两口河水，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的心里未免感到有些着急，在水潭中用力地挣扎，拼命地想往岸边上靠拢。然而，他越是用力挣扎，越是被水底下的漩涡裹挟着，像是从水底下伸出一只无形的手，将他往水深的地方拽过去，让他根本无法脱身。由于山溪水比较阴凉，刺激着他受过伤的腿脚，突然感到双脚不住地抽筋，使他的身体不能动弹。他一下子慌了神，内心产生极大的恐惧，接连又呛了好几口水，往水潭里一下子沉下去，一下子又挣扎着浮起来。眼看河水即将漫过他的头顶，看来不要很久的功夫，他就要沉下水去，被一泓清波所淹没。
　　这时候，与他一齐下水的方文明和刘新光，正在碧水潭边尽情地玩耍，嘻嘻哈哈地打着水仗。突然，他们感到了身边的异样，连忙回过头一看，发现李弥清正在水面上不住地挣扎，慢慢地滑向深水潭中，即将沉入水底下。他们顿时唬得脸色煞白，大热天吓出了一身冷汗，惊恐得说不出话来。他们的心里完全明白，如果区长溺水而亡，自己所要承担的严重后果。
　　他们在万分情急之下，连忙呼喊起来：“唉呀，区长！你快点游回来呀！”“区长，你怎么了？潭里那边很危险啊！”“哎呀，不好了！区长游不动了，快把他救起来！”他们赶快扑上前去，试图泅水过去搭救。可是他们也算是半只旱鸭子，刚刚才学会游泳，虽然几经努力，却被水底下涌动的漩涡挡了回来，根本无法靠近急流中的李弥清。眼看着李区长在水潭中不住地沉浮，一阵强烈的恐惧感向他们袭来，他们连忙带着哭腔大声地呼救起来。岸上的杨素娥听到声音，抬头往这边一看，知道大事不好，也跟着一齐呼救起来。
　　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候，一个人从远处的山道上飞快地跑过来，纵身跳下高高的河坎，迅速地涉过浅水滩，冲到了碧水潭边。只见他一边飞快地奔跑，一边脱下身上的褂子，随手往沙滩边一扔，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咚”地一声跃入碧水潭中，激扬起一片晶莹的水花，荡漾开一圈圈涌动的波纹。他猛烈地挥动双臂，游水的动作异常敏捷，飞快接近水中的李弥清，迅速地潜入水下，抓住李弥清的背部，用力地托举出水面，慢慢地转移到浅水岸边，把他抱到沙滩上。
　　这个时候，清源乡的武装干事刘新光才发现，原来面前这位救人的年轻人，竟然是本乡金霞村的民兵连长、远近有名的孤胆英雄王田光！他的内心掠过一阵惊喜，高兴得语无伦次，激动万分，声音颤抖：“唉呀！是王田光，想不到原来是你！你真是一个活菩萨！谢谢你救了我们的李区长，真是太感谢你了!”
　　王田光向刘干事点点头，咧开嘴笑了笑。听说他面前所救的人，是区政府的李区长，暗自感到高兴而又紧张，连忙谦逊地说：“不用谢，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我本来要去村公所办事情，刚好从这上面路过，听到你们的呼救声，连忙尽快跑过来。不料，竟然碰到这个事情，恰好救了李区长，这本身就是李区长的造化。你们尽管放心，我看李区长没有大问题，经常到河边游泳的人，呛几口水是正常的事情。”
　　李弥清耷拉着脑袋，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嘴唇乌紫，气喘吁吁，显得精疲力竭，神情恍惚，躺在沙砾地上一动不动。王田光看到李弥清这个样子，知道还没有从溺水的症候当中舒缓过来，应该抓紧将喝到肚子里去的水排出去。他连忙回过头来，招呼方文明和刘新光过来帮忙，指点他们把李弥清的身体抬起来，面部朝着地下，将其像皮球一样鼓胀的肚皮，抵在自己支撑起来的膝盖上，反复地进行上下颠簸。同时，使劲地拍打李弥清的后背。不一会儿，只听得李弥清“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汪的清水，异常痛苦地呻吟起来。不过，他原来像白纸一般苍白的脸上，也逐渐泛上了一抹红晕，眼睛也慢慢地睁了开来。
　　李弥清因为这次下河游泳，不幸发生了溺水事件，恰巧被王田光救起来以后，尽管碍于自己是区领导的面子，没有过多地对外张扬。然而，他对王田光却心存感激，从内心深处念念不忘，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当他知道王田光是金霞村的民兵连长，而且是孤身抓获过土匪的英雄，自然十分欣赏，有意要在今后好好地提拔重用，让他迅速成长为一名革命干部。
　　为此，李弥清特别吩咐金霞村的党支部书记钟尚义，对王田光这个好苗子，一定要好好地加以培养，在平时的工作当中，要多给他压担子，让他得到锻炼的机会，能够更快地成长进步。不久，在他的亲自过问和关照下，要求金霞村党支部抓紧安排人员，对王田光进行重点跟踪考察，介绍其加入了党组织，成为一名年轻的中共党员。不久，又指派其参加平川县里的土改干部集训班，经过三个月的学习培训，回到东云区参加土改工作队，到周围各个村协助指导土改工作。第二年，经过实践锻炼，破格提拔，王田光回到金霞村担任村长职务，成为东云区最年轻的村长。
　　在此后的几年当中，王田光作为农村基层干部，在上级党组织和新生人民政权的领导下，投身于如火如荼、风起云涌的革命斗争，积极参加土地改革、清匪反霸、征兵支前、抗美援朝等各项运动。在此期间，他置身于现实的社会形势和政治生态，充分运用自己灵活善变、见风使舵的个性，及时调整自己的心态，尽力收敛以往的不良习性，自觉接受组织政治纪律的约束，适应新形势新环境对农村干部的要求，回应群众的期待和关切，各方面表现得十分突出，屡屡受到上级的表彰奖励，得到领导的肯定和群众的支持。
　　王田光在平时的工作中，总结形成了一条简单浅显的观点和做法：只要听从上级领导的话，按照上级领导的指示办事，自己就一定站在正确的高地上，就永远不会犯方向性错误。因而，他在推进工作的时候，一直都把它当作自己的座右铭，始终坚持做到这一点。因而，在划分阶级成分、斗地主、清田产、征粮摊派、分配山林田地、颁发土地证等过程中，都是完全按照领导的意图，不折不扣地执行上头的规定，完成各方面的工作任务。只能照本宣科，生搬硬套，不能有丝毫的变通和迁就。他如此一贯的行事风格，深得区长李弥清的器重，经常在会议上对他进行表扬。因而，王田光成为东云区农村干部的楷模，给人以成熟干练、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印象。
　　不过，自从开展土地改革运动以后，金霞村也有人开始交上噩运，受到疾风暴式的斗争，陷入惶惶不可终日的境地。金霞村原先的大户人家钟贵添，是当地的一个富庶之家，本来家中有十几亩上好的田地，后来遭到山体滑坡的洪涝灾害，被山上的泥石流所覆盖，只剩下五六亩田，家道逐渐开始走向衰落。按照当时的土改政策，许多人都认为他家评为“富农”成分比较合适。然而，尽管王田光没有公开明确表态，但是在他的暗中授意下，由村里其他干部出面，并且得到松树凹全体王姓人家的强力支持，经过自上而下、自下而上好几轮的评议甄别，最后被评定为“地主”成分，首当其冲地遭到全村最为严苛的批判斗争。后来，经过群众暗中揭发，据说钟贵添身上负有“血债”，属于罪大恶极、民愤极大的地主分子，被人民政府公开进行镇压，被暴尸在清源河边的荒滩上。
　　钟贵添的两个儿子，一概都被评定为“富农”成分。一个被判处有期徒刑，送到监牢里接受政府的强制劳动改造；另一个在抓捕过程中侥幸逃脱，乘着黑夜逃跑到了外地，从此再也没有人在金霞村看到过他的身影。也许因为自己的老公钟贵添被人民政府公开镇压，他的二房老婆田秋英，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刺激，再加上长期的生理压抑，不久便发起了“花颠疯”。在金霞村以及周围村庄，经常可以看到她将衣服脱得精光，身上一丝不挂，裸露着丰腴白晳的身体，疯疯颠颠地到处乱跑，看见男人便“吃、吃”地傻笑，嘴里喃喃有词地胡言乱语。有时候，她甚至还会上前拉住过往的男人，要求跟她睡觉，让人唯恐躲之不及，污秽的样子让人掩鼻。她的亲生女儿钟娇妮，凭借袅娜的身材和姣好的容貌，前两年嫁给广东梅县城里一个富商的家里，当起了经营布匹生意的老板娘，总算躲过了一劫。此后，迫于解放后的政治形势，她也不敢公然回老家来，很少与家里人联系，似乎从此已经销声匿迹。至于她后来的境况，竟然无人知晓。
　　王田光从此鸿运当头，吉星高照，顺风顺水，春风得意，成为金霞村炙手可热的人物。他作为村里的当家人，一个年轻有为的农村干部，得到上级组织和领导的高度重视。由于他经常参加大大小小的各种会议，经常被安排到县乡举办的农村政策培训班学习，接受各方面知识和观念的熏陶；加上他本身天资聪明，思维敏捷，应变能力强，脑筋异常活络；而且又有农村实际工作的锻炼，具备一定的农村工作经验。因而，在领导的眼中看来，王田光这个人无论是政治思想觉悟、政策理论水平、还是实际工作能力，这些年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具有很好的培养前途。
　　此后，王田光在大办互助组、初级社、后来过渡到大办高级社等历次运动中，看准了当时急躁冒进的政治形势，更加激情迸发，积极主动，乘势而上。高举“大跃进”的旗帜，鼓足干劲，力争上游，敢想敢干，大干快上，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始终与上级领导步调一致，保持旺盛的革命热情，发扬冲天的革命干劲，大踏步前进。只要是上级下达的工作任务，都能够不折不扣地予以完成，始终走在全乡乃至全县的前头，显示出超强的工作能力，得到李弥清等领导的嘉许，特别向上级组织推荐，要求给予提拔重用。
　　一九五五年的冬天，由于王田光自入党以来，坚决听从党组织的话，自觉服从上级的领导，工作积极肯干，带领群众完成各项任务，具有较高的政策水平和较强的农村工作能力，得到领导的推荐和群众好评。经过上级党组织的批准，由他接替村里的老支部书记钟尚义，担任清源乡金霞村的支部书记。同时，他还被列为县管后备干部，作为重点培养考察对象，准备等到条件成熟，吸收其为国家的正式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