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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羊蹄甲

作品名称:云昙      作者:染雨      发布时间:2016-03-19 16:59:45      字数:4511

  我在十一月的时候,看到羊蹄甲的叶子开花,红色花瓣,艳丽夺人。寒冬空气依旧清冷,天地在寒冷雾气中慢慢变得浑浊。
  在浑浊的空气里,抬眼望去是苍山山脉。我思考我的归宿或者来源,它不仅仅是在母亲子宫内经过十月孕育而诞生的生命。这个问题过于沉重,所以我一直孤单和寂寞。
  在回学校的路上,灯火闪烁,石头森林醉生梦死,不知不觉。街头唱歌卖艺的流浪人,小吃摊前烤出的鱿鱼冒出辛辣气味,满地啤酒瓶和易拉罐堆积成人群丰富浪费的城市生活。我喜欢一个人沉醉在这样繁杂的生活里,灵魂渐渐清醒,感觉到重量。内心无端理由开始下坠,跟随公车一起奔向无边夜色,莫名流泪和哭泣。
  伸手打开车窗,刺骨寒风与整个混乱肮脏车厢极端对峙。风划过头发和手指,我开始迷茫,无止尽的迷茫。
  我叫云昙,二十岁之前和二十岁以后,都生活在川蜀地区。广元和绵阳,辗转在两座微小城市之间。
  在这之前我回过家,天空下起淅沥小雨,落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混乱逼仄的人群和汽车尾气,散发颓靡气息。
  行走在灰尘与雨水交织的人行道上,跟随人群涌动,到取票机前取票。蓝色车票如期而至落在手心里,时光如同列车把车票往手心里推。这一切,仿佛只是僵硬动作,不加思考,毫无意义。那个时候我开始感到自己已经被雨水和楼群所麻木,如同木偶一般被拉扯棉线的人操纵。
  寒假里刺骨寒风时常刮过屋前的翠绿竹林,林里埋葬过去岁月里的人群,逝去的人群,已经没有任何存在的人群。来自竹林里的风,带给我窒息和死亡,我还必须接受下一个至亲之人的逝去。
  她在昏暗角落里,发出如同黑猫一样的深沉呻吟。我仿佛看到多年前她所收养的一只流浪黑猫,它在美人蕉开出的红黄绚烂花朵下躲开家里的人群,眼里带着防备,内心不愿意我接近它。它只喜欢靠近她,给了它温暖和重生的老人。她是我的祖母,她叫莲芳。
  黑猫永远对我充满敌意,这种不可进入的孤独让我感到愤怒和疼痛。我讨厌那只猫,如同讨厌我内心无止尽的羞涩和孤独,它带给我无限折磨,但一直无法逃避。
  她在昏暗的寒冬夜里离开我,嘴角微翘,全身浮肿。留下一具冰冷尸体,如同寒冬冷风,穿过房屋的脊梁,灌入棉被之中。这种意料之外的事件如同屠杀一般,打破如水般沉静的日子。后来,所有的不期而至都只是时间极早做出的预言。
  我开始忘记一些事情,对生命感到无力维持,不愿意忘记与她的过去,我反复在夜里不断温习记忆,如夏日雨水浇灌的孤寂山岭,那终究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事情。如同幼年时候努力背诵的课文,至今也可以终生牢记。一个人,除非失忆,不然就不会忘记自己曾经刻骨铭心想要记住的感情。
  坐在回学校的火车上,各种人群来自世界四面八方,他们中间是否也有困惑迷惘之人,这是我时常思索的问题。只是思索并不带来答案,这是对灵魂进行恶性循环的勒索,毫无意义可言。但无法回避,如同记忆,想要忘记的,偏偏记得最深。这就是主观意识背叛心灵的结果。
  他问,是否想过找个男人恋爱。
  我摇头,说,恋爱已经不能使我得到救赎,又或许我所要的爱,世俗已经不能满足给我。
  那晚走在火车客站前遇到的孤身男子,只身从云南来到绵阳,孤身旅行。我在他眼里看到漂泊和流浪的痕迹,感到自己的灵魂与他可以得到交谈。
  他叫南星,南天里的星斗。
  夜色已经降临,我最近总是很晚都在外面行走,喜欢这种独自的迷茫,我时常陷入这种寂静里。
  附近烧烤店里散发辛辣鱿鱼烤出的烟火气息,还有里脊、藕片、海带、韭菜、菌肝,和各种饮料以及锦衣夜行的人群。穿长筒靴的年轻女子,走在人行天桥上发出沉闷尖锐的敲击声。钝重声音如同初春花朵,大朵开放,没有规律和秩序,尽情绽放,凋落在溪水流淌的蜿蜒小径上。是彻底的死去,暴戾和天真。
  他说,去吃点东西吧。
  我点头,跟随他穿过天桥,夜色像巨大绒布把天空遮盖,密不透光。这座科技之城,长年空气污浊,夜晚不见星辰,更何况是在初春冻寒的夜晚,星火已经不属于这座城市,它只光顾还有牛群的荒芜之地。比如我的家乡。
  断腿的乞丐伸出惨白双手,因为饥寒露出的枯瘦手指。肮脏衣物好似经年累月未曾清洗。发自内心自然怜悯之心,南星开始给往乞丐的白瓷碗里扔钱,我拿出仅剩零钱,全部给他。
  我说,他们如同蝼蚁一般,随时可以死去。如果我是他们,无力赚钱,可能会选择死去。至少不会再为生活和尊严两面各自受苦。他们到底在等待什么呢?每个人都不知道。就像我们不知道自己会去向哪里。
  不,云,在生存面前,人没有尊严可言。你必须相信这一点,不然你将无法生存。
  可是苦痛一直存在,南星,这一切毫无意义。他们等于没有希望。
  他们有希望,只是希望很低,刚才你丢给他们的钱,已经能让他们整晚安睡,并且快乐。这是人的阶层所划分出来的快乐源泉。
  我并不为此感到快乐,我没有拯救他们。我的施舍使我自己感到痛苦。如果可以,只有上帝可以拯救人类。可是上帝真的存在吗?
  我们坐在街边的小摊上吃铁板鱿鱼,烧烤,喝冰冷啤酒。辛辣食物和啤酒对身体造成的伤害是一种肆意和放纵。我从来都不关心健康,不小心翼翼,我认为一切都有定数,宿命会带给我结局。
  吃完食物,胃里开始有了温度,身体不再寒冷。简单粗暴的食物带给我满足,已经别无所求。
  我们去附近的小旅馆里入住,两间靠墙的狭小房间,各自分开。室内有电视和空调,基本设备已经齐全。我打开空调,空气开始变得暖和,在苍茫寒冷天地之间可以取得微小温暖的满足,已经感到万分幸运,这是可以学会感恩的最低起点。人的欲望随时可以膨胀,无数商人、求学者、包括写作者。他们或许并不热爱自己的事业,并不为写作本身写作,已经远离自身真实条件。
  爬进被窝里,洁白床单隐藏无数旅客来到这张陌生木创上的气息,男人、女人,停留在同一张被清洁人员简单梳理的狭小床垫上。我睡过的所有床,儿时父母的床,祖母的床,是温暖和恩慈。长大后宿舍里的床,经常被室友坐,我对它没有控制权。以及旅馆里睡上一晚或者几晚的床,是陌生和充满恐惧的床。这些床,都是停留,只是停留时间各自长短,有所不同,它们都不会是我的一生。包括我和一个男子做过爱的床,有身体里的鲜红血液和男子的精液,这张充满幻想和天真的床,也只是停留。
  第二天清晨,看到漫天苍茫大雾,黎明带来光亮,但人群依旧处于大部分的沉睡状态。人类对恶劣环境的逃避犹如对自身孤独的逃避,躲进自我组建起来的温暖被窝里,等待它过去的时间,不愿意选择面对,选择的只是貌似美好却不堪一击的脆弱宫殿。
  空气寒冷,我站在窗前整理衣物和日常物品。我将她的骨灰盒随身携带,我依旧不能正确面对这个离去消失的事实,我还带有自我幻觉和天真。宽大行李箱里是整个冬天的黑色毛衣、羽绒服,还有棉衣和围巾。
  他坐在房间的狭小床铺上,翻阅我半学期以来反复阅读的书,书卷已经发黄碎裂,带有沉重岁月气息。是我高中时候在学校外的书店里偶然看到的书,安妮宝贝的《八月未央》,表面字迹已经模糊。那句话是“很多事情不需要预测,预测带来犹豫,因为心里会有恐惧。”
  我说,她是我最为喜爱的女作家,富有强烈争议的作家,我喜欢一切真实的东西,即使黑暗和丑陋,在我心里,它们比虚伪涂抹出来的光鲜繁盛长久。因为真实,这是我一直追求的东西。她看似已经走向光明,开始关注宗教佛理,懂得宽厚。但我依旧觉得安妮宝贝从来没有离开她的身体,它的力量一直存在,它只是潜伏休息,并且获得新的认识。我在重蹈她的覆辙。
  他站起来放下书籍,走过来拥抱我。来自一个陌生人的拥抱,从昨晚七点到今天清晨六点。我与他的认识只有整整十二个小时,这十二个小时再减去睡眠时间,实际只有两三个小时,却好像认识很久。我一直相信人与人的距离可以在相识的几分钟内确定,这是我超前的敏感天份。
  云昙,你这样的女子总让人感到怜悯和恐惧,所以很多男人想要给你们爱,但是却感到害怕。
  他抱着我说话,语气平和。
  我说,嗯,我知道,我不责怪任何人,这是我该承受的重量。如果没有黑暗,生命无法获得超越。
  告诉我你想要的爱,我试着给你。
  不,南星,你可以给,但你还不知道怎么给,这需要时间,但是时间会使你停滞旅行的进程。我要的爱,或许不存在,我要和祖母一样的恩慈善良,这需要历练的过程,不是世俗的爱。你给不起。
  你不试过怎知我给不起,你对自己太过苛刻。云,你想的太多这注定不能和世人一样过平常生活,你心里有原始野兽般的气息,你不愿意放弃。这是你的痛苦所在。
  这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不会放弃,它构成我生命的必需元素。如果缺少,就会失去人格。对,南星,你如此快速进入到我的质地,我们靠得是这样近,可依旧无法为对方背负痛苦和磨难。但我已感到知足,因为在二十年的生活里,可以看到我内心的人几乎没有。这已是难得,你带给我安慰,因为你懂得。
  他不再说话,松开拥抱我的双手,坐在床沿旁抽烟,沉默。彼此寂静般如死水的沉默如同一种默契,我们得到交流,南星。
  我收拾完行李,准备回学校,走的时候忘记带走那本《八月未央》。公交车开到半路上突然想起,拖着沉重行李下车,疯狂向来时的路上走。穿过人行道,我接到他的电话,他已经坐上北上的火车,要去上海和北京,也或许会去杭州做短暂停留,他一直在找寻快乐,旅行带来的快乐。他把我的旧书从房间里拿走,我没有注意到,这并非我所忘记。
  我说,陪伴我很久的东西,你要在适当的时候把它还给我。
  他说,我有打算的,再等等吧。
  三月的时候收到他的书信,牛皮纸糊成的信封,两张乌镇的明信片。写有短小精辟话语。夹杂枯萎蔷薇花瓣,清幽香气,简单清香文字,如同他的目的地简单明了。冬夜里的谈话已经消失不见,一切风清月朗,只是忽然提起想知道有关祖母的一切。
  他的行踪一直不定,我无法告知他我的一切,有关童年,有关天真。只有通过电子邮件方式转发给他。
  南星,我在樱花盛开的时节给你写信。很多话,无从说起,安妮在《莲花》中提及人的一生会带着许多秘密死去。不管自己多么竭尽全力都不可能说得完全,它是在黑暗里端然存在的引物,可以无限延伸。我的祖母,她叫莲芳,我对她的记忆只在她的老年阶段,那段时光构成我无比欢畅的童年,带给我天真和幻想,是一段童话王国,我没有得到成长,一直安逸生活,所以长大后很难接受世俗矛盾之事。厌恶虚伪的人群和石头森林,只是一切又无法逃避,人的一生都在做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为了生存。还有很多我喜欢的事情,因为生存而已经不再喜欢,比如写作。
  她带给我无比宠溺和疼爱,我从小骄纵清高,不合人群。以为一切可以长久存在,心里安静,因为有爱的给予。而这爱不是每个人都能带给我,直到她死去,我一直不愿意接受她已经离去。她的存在一直都在,比起还生活在世界上的陌生人群,她在我心里的存在比实际存在的人群更为强大。每每这样想起就不会有遗憾。
  她只带给我世界的良善,拒绝黑暗和恶。我对她有无限感恩和无限恨意,两者矛盾自然存在。早年享受过的美好会与成年之后形成巨大反差,这将意味着我会花上大把时间在黑暗里摸爬滚打,我怕自己失去耐心,我怕黑暗的时间太过长久,然后我会死去。南星,希望你感受到快乐。
  我写给他的第一封邮件,全部有关我的内心世界。这些话,不是每个人都能懂,南星,我们的灵魂靠的是这样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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