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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作品名称:阿一      作者:小楼昨夜又东风      发布时间:2016-03-12 18:12:25      字数:3188

  我呜咽着把它拥入了怀中——像它方才一般呜咽着——直到没有了它的呜咽。
  “大黄,好了吗?”我望着怀里的大黄,血也流尽了,泪也淌干了,便伸出了颤抖了一整天的手,盖上了它的眼睛。
  大黄走了,那胖女人和她的萨摩耶,此时却来了。她看了这一切,似乎要问什么,又不知从哪里下口,我便先她一步问道她:
  “你的碗找到了吗?”她彷徨着,既尴尬又羞愧地牵着她的狗,向着那个更远的世界,回去了。
  我没有了去追她的念头,就连去追那些城管的念头也没有,即便是他们杀了大黄,那又如何?难道又要我费时间去写部小说,用以讽刺执法者、法官、这个社会、这个世界以及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吗?
  我屏气凝神着。又来了一阵江风,它吹得很温柔,还带来了一股水里的鱼和岸边的花的清香,即便是今天的阳光,也格外的和睦、温暖,可我的生物钟告诉我,黑夜近了,而我,只想着沉沉睡下......
  “这个人是谁?这只狗又是谁?”
  “这只狗是怎么死的?这个人又在这里做什么?”
  “这只狗和这个人是什么关系?没了这只狗,这个人往后的生活该何去何从?”——我被耳边的议论声惊醒了过来。在我跟前,已经驻足了形形色色的路人,在他们的眼里,我也有了形形色色的形象,以致于别样的人生:在他们眼里,我或是一个幸运儿,抑或是一个倒霉蛋,但毋庸置疑的,我竟成了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人。
  实际上,我的生活和大部分人一样,都极其的简单,简单到单调,除了痛苦,别无其他。
  我已经被他们吵醒了!可我还在梦里!我不想因此而对他们发怒,愤怒这种东西,只会越发越多,而现在,减少愤怒的法子,只有继续沉睡下去了......
  我抱着大黄的尸体,避开了旁人的闲言碎语,朝着江边走了过去。在这以后,我最后看了看我那间破败不堪的茅草屋,和那几亩种着还在生根发芽的番茄和土豆的地,满足地点了点头。
  我试着逃离和大家共同生活的世界,来到一个人的世界里简单地生活着,可即便是这种最为简单的生活,也不适合我,我想,我并不适合生与活;也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了。只有那种有盼头的人,才活得下去。人都有适合自己的、不同于别人的东西:一部分适合生,另一部分人适合死。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我不想说,也不想听任何人说任何一种态度的对错好坏,在生死面前,所有的对错好坏之分都是不足为道的。莫名其妙地生了下来,不知所措地死了,这些在我看来都是些瓜熟蒂落的事情:就像你饿了,就会往自己嘴里塞米饭一样——它是为了生;而一部分人因为身体透支了,不得不死,另一部分人因灵魂空虚了,也不得不死——而它,就是为了死。这一切都是这么的水到渠成,容不得质疑。我说这些话,并非是为了要说服自己,也不是要说服别人,这些话就像从没有经过大脑一样,在此时此刻顺理成章地从我嘴里说了出来,关于这一点,也是容不得考虑的。
  于是这样,我接下来所要面对的一切,虽没有任何的理由,却也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它只是由生到死必经的一个过程罢了!这样做,不好,也不坏;不对,也不错。不是我自己可以决定的,也由不得别人说三道四,它就像蓝天白云、花草树木、鱼鸟虫兽一样,赫然横空出世,亦有突然消逝殆尽的固然权利,这一切都没有理由,也不该有理由,因为这一切,从来都不是以一个问题,而是以一个现实存在的。
  江边依旧惊涛骇浪。
  慧姐今天没出船,我便起了锚,抱着大黄摇摇晃晃地走上了摇摇晃晃的船,驶进了江面。
  江面却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平静。这里没有人牵着我,也没有人推着我,更没有谁会左右拉扯着我——事实上,这里没有催着我去死的人。也就是说,我有足够的时间去死——我可以慢慢地死——我是说,人从来都不缺少死的机会。在这一点上,我觉得老天是极不公允厚道的,人有着数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死的机会,而生的机会,却只有一次。我们看见了一件事,首先会把它当做一道判断题来做:判断它是对是错。知道了对错以后,再把它当做一道选择题来做:究竟是该知不可为而不为,还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不管老天爷在这个问题上是怎么想的,正如在别的许多问题上,它也奈何不了我一样。
  我站上了船头,扑面而来的江风亦带着几点冰冷的浪花,正是这种真实的感受,给了我另外一种更加真实的感受:一定还有着数之不尽,更有着更多接踵而至的人来到我这里,站在我现在的位置上吧!他们中的一部分人选择转身回岸,另一部分人毅然跳入江里。而跳入江里的人中间,一部分瞬间一命呜呼了,一部分还在水里挣扎。但毋庸置疑的是,那些转身回岸的人,不过多长的时间,又会重头来过这里,重蹈覆辙罢了。有些事情注定会发生,也迟早会发生。
  “跳啊!跳啊!”我的耳边竟传来了这样的催促声。
  “快跳!跳啊!”我的嘴里不断地絮叨着这样的话。
  末了,周遭便只剩下了我自己的催促,与这回荡在江边之上的我的催促。
  要是现在有人在我身边,铁定要说我的不是,其中尤为说“傻子”的为是。但当一个人在议论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的时候,自己便不由成了一个妄自狂语、轻浮、不负责的人了,由是看来,我这身边既没有了这样的人,也没有了这样的声音了。
  我继续向船头挪了一小步,对自己继续劝道:
  “跳吧!就像从前父亲在我的身边一样,一猛子扎进水里去吧!不过是游个泳罢了!”
  没想到我竟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却更没想到,即便听到了脑子里的话,还是不足以给我坚定。
  我跳了进去——却不是跳水,而是像跳楼一样,抱着大黄,一屁股堕入了水里。
  入水的第一刻起,我便发现,这毕竟不是跳楼,对于跳楼而言,区区几米的高度,死不了人。
  我已经潜意识里闭紧双眼,深吸了一口气,抱紧大黄跳入了水里。江水也早已经把我浸泡、包围、淹没了。我用自己的死,在自己死前一刻,告诉了自己一个道理:人,不呼吸是万万不行的!人必须得用自己的气息与这世界进行交流,倘不,一个妄想与世隔绝的人,只有死路一条。这道理只有像我这种临死之人才看得透,但我不后悔从那上面跳下来,毕竟,这道理只有死到临头,才浮得出水面。
  我入水时憋足的那一口气,丝毫经不起用,不刻,我便不由得长大了嘴,猛吸着江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是江水对我的最后一次猛攻了!它们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由我的眼耳鼻嘴进入到我的身体,再从我的身体里出来,带走了我的一切!
  我第一次感觉到,我的心脏竟彻底平静了下来。
  我仿佛在这最后一刻看见了父亲。他就站在那条我跳下来的船上,打着赤膊朝着水里四处张望。我能够看见他,他却看不见我。能使他看见我的法子,只有我此刻在水里挣扎起来而已。可我的身体,此刻与我的心脏一样,不再动弹得了了,而我的眼睛,也还是生前最后一刻望着船上的父亲的姿势,说到姿势,我的手,也不还是那个紧抱着大黄的样子吗?
  我终于远离了别人的世界,来到了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的世界。在这里,没有快乐,也没有悲伤,因为快乐与悲伤都是人与人之间相对而言的东西,自然,这里也不存在所谓的痛苦和幸福。我看不见任何的东西了,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嗅不到任何的气息、说不了任何的话,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鼻子和嘴巴,在这个世界里,都是多余的。我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存在还是消失的,然而,事已至此,任何的存在抑或是消失于我而言都是虚无的;我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哪里,但在哪里也都不重要,总之没人会知道我在哪里;我不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还是我永远都会是这个样子,这不重要,都不重要了!关于这一切,我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我只是觉得人有时候太矛盾:活着的时候不知何去何从,于是选择了死,哪知道死后,还是一头雾水。我试图跳入到这个我所不了解的世界里来,以此来告别无知,却不知,这才是最无知的!我已经无知到不能够了解自己的身体、灵魂、思想是个什么样子的了,更不明白它们现在到哪里去了,我只感到这个以“我”为存在意识的东西现在没有了任何的重量,一面被什么给向上拉,一面又被什么给向上推着。
  就像真相一般,看起来很沉重,却终究要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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