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言出必行
作品名称:龙泉观传说三部曲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3-13 23:08:10 字数:3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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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卫民回家为老伴过生日。他的老伴已经满五十六岁了,既算不上高龄,也说不上年轻。
回去为老伴祝寿只不过是个借口,更重要的是他很想念他那小孙子。平时家里没事,他也不能轻易抽身回家去看看。当着这么个乡党委书记,怎么看就像是成天无所事事,而实际上却是忙得焦头烂额。人说有钱家好当,无钱做主难。周卫民这个乡党委书记,就同平常百姓家的一家之长没有多大的差别。遇事顺畅,合家欢乐;遇上难事,满庭阴郁。他这个乡党委书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没有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为那烟款和烟叶辅助款,他总有怄不完的气。
回到家里四天,老伴的关心与体贴,儿子和儿媳的孝顺,孙子的聪明可爱,将他内心的忧郁,荡涤得所剩无几。说真的,他还真有点舍不得离开他那个温馨的小家,更害怕置身于这烦心怄气的大家!可是,一想到自己今天已经五十九岁了,明年就可以安全正点地到达他这一生忙忙碌碌的终点站了,浑身上下又似乎有一股子使之不完的力量。他要用自己有限的力量,为他工作了十几年的龙泉乡,竭尽所能地做一些有用的事情……
周卫民一回到龙泉,便听说从北京来了一位大作家,并且还听说那大作家是陈贤忠的大学同学;甚至于还听说,那大作家和陈贤忠的妻子以师生相称,其关系妙不可言!这里面当然难免那种添油加醋的淡话!淡话嘛,是不能随意相信的!
他不会在淡话上做文章。但是,他想与那位作家好好地谈一谈,谈一谈烟农的苦衷、谈一谈烟草局的做法、谈一谈县委和县政府的态度、谈一谈乡党委和乡政府的难处、谈一谈山区的经济如何闭塞!他要请问那位来自首都的大作家,中央是否允许这么做?
他获悉,那位大作家已经随陈贤忠和李昌龙到李店办事处去了。他等到天黑也未见他们回来。看来,陈贤忠一定陪同他的作家同学,住进了李店办事处。
他实在等不住了,便抄起话筒,拨通了李店办事处:“喂,老夏吗?”
他确信听筒的另一端,便是李店办事处的总支书记;那位也确认他是乡党委书记周卫民。
“陈副乡长在你那里吗?”
“在呀。”
“李昌龙呢?”
“也在呀。”
“还有谁呀?”
“还有一位北京来的——”对方压低了声音:“这可是李昌龙偷偷告诉我的,说是一位大作家,肚子里的货可能不少哩!”
果然不出所料。周卫民不禁暗喜:“你告诉那位大作家,就说我周卫民请他接电话。”
“这,恐怕……”
“怕什么,有我哩!”
老夏只得遵命行事:“作家同志,我们乡党委周书记请您接电话!”
“这是谁搞的鬼?”陈贤忠盯了李昌龙一眼,一脸愠怒地责怪:“几碗饭装得住,难道就装不住不占地方的几句话?”
李昌龙做贼心虚,浑身不自在。
“既然已经跟踪到了这里,纸肯定已经被火突破了。”诗人一接过话筒,周卫民立刻便问:“是北京来的作家同志吗?”
诗人毫无表情地回答:“我是姜志文。”
“我有些情况,需要当面向作家同志谈一谈……”
没等对方说完,诗人抢过话头冷冰冰地说:“我这次到这里来,纯属路过。听说老同学在这里工作,便留下来叙叙旧,根本就没负任何使命,也无权干预地方政事!”
周卫民愣了一下,随后他说:“那么,我以一级党委的名义,代表全乡百姓,恳请作家同志听听民众的呼声,难道就不能获准吗?”
“书记同志,”诗人中肯地说:“就我理解,民众的呼声,只能在农庄村舍和田间地角才能听到,坐在党委办公室里听取民众的呼声,恐怕有点不切实际吧!”
周卫民一时语塞:“这……”
“我想,至于地方的行政工作,噢,这么说吧——贵乡的行政系统,就好比一台部件完好的拖拉机;书记您呢?就是一位技术高超的机手。噢,我想,您一定会把握好贵乡的方向盘,将贵乡的百姓拖上富裕之路!”
“这……”
“书记同志,我准备明天就离开贵乡——再见。”
电话挂上了。
他妈的,作家算什么官衔?市长、省长?凭什么要那么大的架子?周卫民一摔话筒冲出了办公室。
不来拉倒!谁该怄这份冤枉气啊?既然烧香难找庙门,就干脆他妈的不信佛了。今天只当是月小了一天,干脆去看场打啊杀的录像,解解闷、散散心!
可是,正在气头上是这么想,真叫他那么做,他又觉得失身份掉价。他懊恼地取出旱烟锅,装上旱烟末,点燃后使劲地吧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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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言出必行,不管陈贤忠和李昌龙怎么挽留,也留之不住。第二天,毅然地打起背包,往深山开跋了。
临行前,陈贤忠生硬地塞给诗人一百元钱,说是买几包烟抽。诗人拗之不过,只得收下。
“保重啊,老同学!”诗人紧紧地握住陈贤忠的双手,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结果,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便慨然离去。
陈贤忠望着老同学的背影,内心苦涩不堪。
回到乡政府,他立即如实地向周书记汇报了诗人的行踪。但对诗人此行的真实意图,他却不肯泄漏。
他起先算定,周书记要对他大发雷霆。可结果,周书记却对他表现出了出人意料的和蔼:“我都知道了。不是吗?你和李昌龙,已经代表乡党委和本乡烟农,如实地反映了目前本乡种植烤烟的基本情况。”
“讲了一部分。”陈贤忠说:“这个作家,可是一个很现实的作家啊!他非要去实地考察不可,而不肯轻信旁言旁语。”
周书记说:“这样更好。看来,这些握笔杆的人,一个个都看似文弱,却都具备一种内在的刚劲——那小刘不也是这样的人吗?”
一提起小刘,空气也骤然沉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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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贤忠虽然过了周书记这一关,可是,望芬那一关该怎么过呢?姜志文虽然是自己的同学,可他却是望芬所崇敬的老师啊!
“老师呢?”这便是望芬见到陈贤忠所说的第一句话。
陈贤忠只得如实地回答:“他走了。”
“走了!真走了?”望芬用审视的眼神望着他:“怎么会呢?”
“这……”陈贤忠委屈地说:“难道是我撵他不成?”
“不是你撵,你总该可以挽留他吧!”
“我难道舍得他走吗?难道我就忍心看着他到乡下去受苦吗?你要清楚,他可是我的同学,是九年才得以相见一面的老同学啊!”陈贤忠简直伤心得要掉眼泪了。可是,当他猛然发现妻子默然无语地站在窗前,便急忙趋身上前,温柔地将妻子搂进怀里,强颜欢笑,既是安慰妻子,也是安慰自己:“志文是个坚强的人,我们难道不应该学会坚强吗?”
望芬毫无反映地被丈夫拥抱着,而内心却无法平静。
“他有长期体验生活和采访、调查的经验,具备在任何复杂、恶劣的环境中,泰然自若的冷静心态,有着军人的体质、侠客的胆识、哲人的思想、政治家的谋略、诗人的情感!”陈贤忠由衷地说:“他一定会不辱使命,安全如期地满载而归的!”
“你是说他这次是受命而来?”望芬冲丈夫瞪大了惊恐的眼睛:“难道是为烟款和烟叶辅助款一事儿?”
陈贤忠急忙伸出手捂住妻子的嘴,并附耳轻轻地说:“隔墙有耳,千万不要声张!”
望芬知道这里面的严肃意义。正因为如此,她才更为诗人担心忧虑。她在心里默默地为诗人祈福:“希望老天爷保佑,保佑他早日平安地回到北京!”
傍晚,琳琳一回来便对陈贤忠嚷嚷:“伯伯呢?爸爸,你把作家伯伯弄到哪里去了?”
陈贤忠强颜欢笑地对女儿说:“你作家伯伯啊,有事到乡下去了,过两天就回来。”
琳琳噘起小嘴嘟噜:“你不也到乡下去了吗?你怎么就知道回来呢?分明是你撇下作家伯伯了,还说得那么好听!还说你们是铁哥们儿哩!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铁哥们儿——真是!”
陈贤忠面对女儿的诘问直翻白眼,却无言以对。他反躬自问:我究竟错在哪里?
陈贤忠虽然没有弄明白诗人在这起烟款调查中所担任的职务,但他凭想象也能想象得到,即使是诗人在某单位任职,也只能是临时挂职,也是为了给他的文学提供便利。从短暂的接触中,陈贤忠发现他的那位老同学太爱文学了——他宁肯献身文学而至今未娶,就是有力的证明。
他知道,诗人不会为与文学无关无助的人和事,去浪费太多的时间。而现在,诗人卷入了这场烟款的公案之中,随时随地都会有危险发生。狗急了是会跳墙的,羊羔逼急了,也会用无角的头硬牴你一下……你要查他们、办他们,他们岂会那么安分地束手就擒、俯首认罪啊!
陈贤忠真诚地希望他的同学,能够尽快而安全地离开这是非之地。
一家三口各怀心思,气氛沉闷而凝重。而那多事的林更宝却涎着一副驴脸,偏要不适时宜地前来打探究竟。大人还有所顾忌,考虑到顾及别人的颜面。孩子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眼睛怎么看,心里怎么想,就嘴无遮拦地说了出来。
“你这人怎么那么讨厌呀?人家哪来哪去关你屁事儿!”琳琳气嘟嘟地嚷叫:“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样——讨厌死了!”
望芬保持缄默。可是,陈贤忠却觉得琳琳有些过分了:“怎么对林老师说话呢?”
琳琳并不惧:“什么老师呀?活生生一个癞皮!”
陈贤忠严肃地大喝:“太不像话了!丁点大就那么不饶人,将来大了那还了得!”
琳琳不吭气了。这回她有点害怕了——爸爸从来没有对她发过这么大的火——她惧怯地望着爸爸,像是看一个外星怪物。
林更宝灰溜溜地无趣而去,陈贤忠也觉得怪无趣的。他忧郁地起身回到乡政府,草草地打发了一下饥饿的肚子,便洗脚上床。捧在手里的那本书虽然没有拿倒,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前天和昨天晚上,跟老同学呱嗒了个没完没了,根本就没有睡安稳。按理,今天一躺到床上便会呼噜入睡,可是他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的大脑,完全被他的老同学所占有。他的内心,一直为诗人的安全所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