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作品名称:阿一 作者:小楼昨夜又东风 发布时间:2016-03-11 17:11:15 字数:3357
这个世界又重新交回到了黑夜的手中,人们又都规规矩矩地待在了家中。
波涛澎湃的江面升起了一缕缕青烟,我的茅草屋里,也跟着架起了几道炊烟。
我和大黄的晚饭很简单:只是一锅稀粥。大黄却吃得咋快,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进食完毕了。我惊叹于它的不择食,竟到了如今的这个地步,想必若不是它的肚子空荡到了和它脑子一般的地步,它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这个地步吧。这或许就是所谓的“贫苦”吧!“贫”字后面接着的,只会是苦,不会有乐的容身之地。
我也深沉且严肃了下来,赶忙把碗中的稀粥一饮而尽。罢了罢了!万贯家财和一张百元大钞无甚分别:都是从百元用到了十元再到一元。经人手到了你手里的东西,再几经转手,又还会到了别人的手里罢。
但我片刻便意识到,同样深沉下来了的,绝不仅仅只有我。我望了望幽深的屋子,这才发现,它竟是靠着我头顶上那个没了外罩的十瓦电灯泡而隐隐残喘了下来的。这小小的灯泡,却给了我两番的无奈:我若是抬头直视它,便觉着刺眼;若是低头不看它,又是昏暗一片,叫人迷迷糊糊。我好不容易从那个屋子逃了出来,却逃到了一所更为简陋破败的屋子里来;我试图摆脱书的束缚,不料它却与我如影随形;我分明从一个世界过度到了另一个世界,世界变了,我却还是那副不更的模样。
是的,我还是那样,在填饱了肚子以后,就想方设法地把脑子也填满。
我一手握住了那本枯黄败坏、霉臭腐朽的书,就像一个年过七旬满身污垢、靠捡垃圾为生的婆婆坐在了我的腿上一样,我的另一只手抓住了裤裆下瘫软无力的根,我明白了,是我的根,出了问题!
大黄特意起身出门,给我留下了一个进入精神家园的机会,却更像是刻意出门,向着黑夜里、江风里、泥泞里狂奔疾驰而去。
我也停下了思绪,放下了书本,打开了房门,追着它的脚步,跟了出去。
我一双拖鞋,激起了泥泞无数,却还是比不起长着四条腿的大黄,它始终存在于了我的眼里、我的眺望里、我的镜花水月里。
它跑得越来越快,我却走得越来越慢,于是乎,我既被它甩得越来越远,又越来越跟不上了它的脚步。
但我依旧没有停下拖泥带水的双腿,因为我知道,希望还在:我们的目的地是一样的。
大黄已经完全消失在了黑夜里。
直到不一会儿,那片大黄消失尽了的黑夜,逐渐恍如白昼般地明亮了起来。
从那片明亮的背幕之下向我走来的,不是人,也不是大黄,而是以前的人和大黄共同生活过的世界。它出现在了我的眼里!倘若它出现在了别人的嘴里,它就成了“回忆”。
回忆是遥远的,也是现实的;现实近在眼前,你仔细看就不难发现,它还掺杂着些回忆。其实一两个人的过去,是回忆,所有人的过去,就被称为“历史”。回忆会被忘记,历史也一样,这只是一两个人忘记和所有人一起忘记的区别罢了。
于是乎,我便分外珍惜起了眼前的回忆来。
我屏气凝神地望着那块背幕,我不曾想过,从那里面向我走来的,竟是母亲!
我一方惊喜,但比起喜,我更多的,是惊!
“妈!你现在过得还好吗?你现在去了哪里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啊!”我对着母亲悲怆着,失声着,更多的,却是自私。我发现,这一刻的我,竟变得不如以前那般的自私了。我多么希望母亲能自私点,再多爱自己一点,这,或许这就是此刻的我,最自私的地方了。
可母亲却不再是从前记忆中的那个母亲了,她的脸上有的,是比面如表情要更加可怕的严肃与深沉。
“阿一呀!听我的话,离开这里,就现在,现在就离开这里!”母亲开口的第一句话,竟和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场景下的她一样,叫我吃惊不已。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我不解地问道。
“阿一啊!你不该从大家的那个世界里跳到你自己的这个世界来。你要知道,在大家的那个世界里,你可是第一个敢这样做的人。第一个挺身而出的,是会第一个生,第一个死,还是活得最好,死得最惨?我不知道,我只清楚,每个人都会朝他把眼睛瞪得圆圆的,大大的,关心起他的命运来。你别以为我离开了大家生活的那个世界就不知道了,我知道!我一直都在看着你呢!听我的,没错的!别做这等傻事!人的生活态度大抵分为两种:对理想生活的憧憬与追求。而事实上,命运却始终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你希冀中的乌托邦,不该是现在的这副模样啊!”
“不,妈,你不懂我!死后的你不懂我,就像你活着的时候我不懂你一样,我们始终不活在同一个世界!”我不停地打着哆嗦,在江风里呜咽着,这个吹着背心、马裤和拖鞋的我,踩在黑夜的泥泞里,被江风吹乱了满头的青丝,它们似乎在希冀着些什么:或许是在等待白昼的到来,抑或是渴望华发的一夜即成。
母亲脸上的严肃与深沉终于不见了,她转过了头,脸上写满了痛苦、无奈与早有所料的失望,但这些我都不能确定,毕竟她已经完全转过了头:
“对,也是啊!毕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呀!算了算了,该发生的迟早会发生:你看,我觉得不该发生的现在都在发生着。但阿一,你要记住,千万不要落到个和许家辉父亲一样的命运,你不仅不能下水打渔,不仅要修船、修屋,还要避免和那只狗生活在一起......”母亲的话,随着那星蓦地消失的明亮背幕一起,消失在了黑夜里。
“妈,你等等,等等啊!你只留给了我这么多的问题,却不告诉我答案,这不会让我活得更好,只会使我的生活增添更多的问题啊!”我追着那星早经不见的星火,狂奔着。
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狂奔的脚步了,直到脚底的江水没过了膝盖,我这才一个踉跄地在片刻里停了下来。
我以前住在楼上的时候,会远远地看见一只不足为惧的猫,那个时候的我,觉得这世上没有任何的问题可以吓到我,直到现在,这只“猫”走到了我的跟前我才发现,原来它是一只老虎!现在的我,很像是走进了放映了过半电影的电影院一样,既不知头,也不知尾,一切都是迷茫的。只是对着这不断向我凶猛袭来的江水,我顿悟了:这世上生的人,都会死;而死过的人,却都不能生过来。我不知道大伙儿有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问题——这世上的活人,永远都要比死人多,活,似乎是比死更有诱惑力的一件事情!
“怎么,是不是在这里,很容易让人思考些问题呀?”黑夜咋那传来一声人声。
“谁,是什么人在说话?”我冲着黑夜,惊慌失措地诘问道。
“是我!”我低头朝着说话的人望去——不,它不是人,说话的不是人——是狗——是大黄在同我说话!
“啊!”我猛地惊出一声冷汗,吓得一屁股坐进了江里,直到汹涌而来的江水要带着我朝着江里汹涌而去,我这才赶紧起了身来,往后退了数步,胆战心惊地不敢说一言。
末了,望着同样沉默的它,我又不得不问道:
“你,你怎么会说话?”
“我本来就会说话啊!只是......”它沉默了半晌,要知道,一切的转折词,都是我所厌恶的,它们只会在浪费我时间的同时让我失望,甚至在此同时,说这话的人还给了自己一个让我不能怪罪他的理由,这一切,只会使我愈加气急败坏而已。
“只是我现在只同你说话而已。其实这世上的每只狗都会说人话,就像每个人听见狗说的都是‘汪汪汪’一样,通常情况下,我们狗的耳朵里,听你们人类说话,也都是一种声音。但我现在确定同你说话了,因为你说的话我懂,也因为我说的话你也懂,毕竟,你和别的许多人,不同于一个世界。”
“怎么可能,我和大家不都在同一个世界吗?”它的解释,叫我愈加不解了起来。
“那只是同一个地球而已!这同一个地球上活着不同的人,就该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大家理应从原本的那个世界里挣脱出来,这样才会见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可现在的人都有问题了,他们具体有些什么问题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死活都不愿意这样做。在以前,我一直和许家辉的父亲说话、生活在一起,我一直都跟着他,直到他死了,在我准备继续跟着他一起去死的时候,你出现了,我发现我竟然也能听懂你的话,所以我打算往后跟你一起生活了!”我望着嘴巴不停翕张的大黄,咋舌不已。
“把嘴巴张得那么大干嘛?怕我?我有什么好怕的!我是狗,又不是狼,更不是人,又吃不了你,你怕什么?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这世上还有和我一样的家伙在努力地活下去而已。你不用紧张,更不要太过吃惊,以后咱们还会有所交流,让你吃惊的事儿还多着呢!”它的脸上终于也笑开了花,很友好的样子。
我的屁股,也从方才的半蹲,变得格外放松了下来,同它一起坐在江边。
我不时地望一望它,它也不时地撇过头来看看我,我们都觉得彼此很陌生,又很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