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为了降低噪音，刘威末将行李箱像偷来的一样拎起来向着那幢熟悉的办公兼宿舍的大楼吃力地迈进。他没有从直通走廊的侧门进去，而是舍近求远绕到前面走正门，正门正对走廊。因为他观察到一楼有好几间房是亮着灯的，八成里面有人，如果从走廊走势必要惊动他们。真可谓是用心良苦啊。他的想法是，最好谁也别碰见，上去把行李撂下马上溜出来。但是很多事情都存在变数，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那叫一厢情愿。他未能如愿以偿。当他来到楼梯口、正准备上楼的时候，一个胖胖的身影，从上面压了下来。这人他太认识了，大音希最高权力拥有者——董事长褚德福。
　　二人热烈握手、互致新年问候。
　　“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交代食堂为你们接风洗尘。走走走，他们已经坐上了。”褚德福说。
　　“褚董，我、我吃过了！”刘威末撒谎。
　　“吃过了再吃，有好酒，我陪你们。”
　　“褚董，我能不能不去？”
　　“哎刘工，你怎么了？不行不行，你一定要来，刚才他们还说到你！”
　　“哦，那、那我先上去把东西放下。”
　　“好，快去快来。”
　　糟了，糟了，糟了，刘威末上楼后不得不给段岚打电话。
　　“段岚，不好了。”
　　“怎么了？”
　　“我撞上褚德福了？”
　　“撞上怎么了？他又不吃你。”
　　“他让我去食堂喝酒。”
　　“什么？行啊，喝吧！但请你别忘了你说过的话，你自己看着办。”
　　“可是……”
　　“可是什么！刘威末，今天你要是不出来，我跟你拼命！”
　　“那好，放心吧，我出来。孰轻孰重我心里有数，为了你我豁出去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今天我就重色轻友一回！待会儿我……”
　　“等等，你说什么？”
　　“我说我出来，待会儿我把手机关了，让他们找不到我。”
　　“还说什么了？你说为了我……哈哈，好了，别说了，刘威末，你别出来了，你去喝酒吧。”
　　“为什么？生气了？”刘威末有点摸不着头脑。一会儿要跟他拼命，一会儿又让他去喝酒，这弯转得也太急了点吧？这丫头唱的哪一出啊？
　　“没有，没生气，我好开心。真的，你去喝酒吧。”段岚说的不是反话。刘威末也许还不知道，他的一番表白对于段岚而言有多么受用，胜似八顿大餐啊！
　　“那不行，你还没吃饭呢。”
　　“我自己想办法。”
　　“不行，于心不忍。”
　　“行了，知道了。你去喝酒，得罪褚胖子可不好。乖，听话！”
　　“不行，把你一个人扔在外面，我做不到。”刘威末还在坚持。
　　“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呢，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啊？”情急之下，段岚把老妈教育她的话也搬出来了，差点没把她自己给麻死。其实呢，平时二人相处，段岚无奈之下偶尔会以长者自居，因为这个大男人固执起来跟孩子似的、让人哭笑不得，不得不管着点儿。她接着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做什么事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今天这事，你已被褚德福看见，大家都知道你来了，你如果不去能说得过去吗？明天他们肯定要穷追猛打，你怎么解释？出卖我？那我除了自杀还是自杀。你就等着替我收尸吧。”
　　“段疯，年还没过完呢，又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我去还不行吗？一不醉二不休。”
　　刘威末挂了电话，下楼去了。要搁往年，一来就有酒喝，麻痹一下亲情离别之痛，求之不得啊！但今天太不同。严重失策，为什么非得急着回公司不可？哪家饭店规定拉着行李不准进入？追悔莫及！
　　褚德福吩咐食堂在食堂摆了两桌儿，招待刚从外地赶来的各车间主任、各部门负责人。
　　刘威末进来了。菜已上桌，五颜六色、热气腾腾，一股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
　　不少人啊，差不多坐满了两桌子。大家七嘴八舌弄出一阵骚动表示对刘威末的欢迎。刘威末很有明星范儿地张开双臂、一脸兴奋，兴奋是必须的、兴不兴奋都得兴奋，嘴里唔哩哇啦应着，自己听不清自己说的啥。褚德福招手，刘威末赶紧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大音希内部的酒宴，在总经理漆亚贤缺席的情况下，以刘威末的职位，挨着褚德福坐理所当然。以往新客户造访，引荐者有时候会这样介绍刘威末：“这是我们公司的总工，刘工。”公司也有意任命刘威末为总工程师。刘威末坚辞。大音希拥有国家认可的有证的工程师一共有几位？说出去别人笑，“总工”就免了吧。
　　在座的有三位女士，一桌两个一桌一个。放单的这位刘威末不认识，和他同桌。在她一旁还有两位男的也是陌生面孔。陌生男想必是老板、老板娘请来的新同事。女人扎进男人堆往往备受关注，但今天这三位不见得多么引人瞩目。因为迄今为止在大音希的管理层还没有外地女性。她们之所以出现在这个专门招待管理人员的宴席上另有说法。其中两位是因为她们的配偶，说难听点，是沾老公的光被带来吃蹭饭的。那位不认识的女的大概也不例外。既然名花有主且护驾在旁，遭到冷落是很自然的事。
　　令刘威末意外并吃惊的是，褚德福首先向他介绍的竟是那个陌生的“被冷女”：“她姓覃，来我们公司管生产，经理（指漆亚贤）一个人太累。今后你们一个管生产、一个管技术，要互相配合、相互支持！”
　　褚德福话音未落，覃女士已起身把手伸给刘威末：“覃娟，请刘工多多关照！”
　　“一定、一定。”刘威末也站起来与覃握手，手好凉，不是冷血就是穿少了。他趁机打量这位新同事：瘦脸大眼，穿一件修身黑皮夹克，看上去颇有几分“女汉子”的豪气。管生产的实质就是管人。铝材厂生产一线农民工占压倒性多数，素质低、没文化，有理说不清，管生产一般来讲不适合女人。但这位自报大名“覃娟”的女人说不定要另当别论。
　　人齐了。褚德福举杯，其他人举杯，不喝酒的举起了茶杯。褚德福一饮而尽，其他人不都一饮而尽，有的只做做样子。刘威末属于后者。他还惦记着段岚呢，根本就没打算喝酒。
　　褚德福没有放下手中的酒杯，他腾出食指转圈指点：“所有喝酒的都干了，连干三杯，不干说明不打算在工作中尽力。”于是，本桌几位、邻桌几位复又举杯。刘威末无动于衷，以为凭借“灯下黑”可以蒙混过关。他盯上了面前一盘“卤蛋蹄髈”，一圈剥了皮的卤蛋簇拥在猪蹄膀周围，诱人至极。说实在的，中午在飞机上胡乱吃了一点，此时已饥肠辘辘。当他拿起筷子准备下手的时候，有人不干了。
　　“刘工，大家可都干了！”发难的竟是“女汉子”覃娟。
　　“刘工，今天表现不好嘛，你先别动筷子，酒干了再说，三杯，每人三杯。”褚德福这才发现刘威末的酒没喝。
　　刘威末又看看“挑衅者”，不会“贼喊捉贼”吧？覃娟会意，将杯子拿起来口朝下示意给他看。
　　三杯酒下肚，刘威末感觉腹中的热流直冲脑门。他再次拿起筷子。酒桌上突然安静下来，大家齐刷刷往门口看。
　　有人推开了门，段岚！
　　“阿岚哪，进来、进来，吃了没？”褚德福说。
　　“没呢。”段岚进来，反身把门关上。
　　“那正好。”
　　“我正好路过，进来看看我师傅来没。刘工，你啥时候来的啊？”
　　“我、我刚到。”
　　“车上人多吗？怎么不打个电话，让我去接你啊？”段岚搬了一把椅子挨着刘威末坐下。
　　刘威末夹起一只卤蛋放进段岚的碗里，不容推辞地说道：“你先来，我吃过饭了。”
　　段岚另夹了一只卤蛋，放进刘威末的碗里，心想：“装什么装？干嘛说自己吃过了？你吃没吃我还不知道啊！”
　　二人装腔作势、明知故问，演戏给大家看。
　　酒席进行中。段岚发现几个新来的“筒子们”把矛头对准了刘威末，轮番“进攻”、不依不饶。也不知道他怎么把人家给得罪了。刘威末那点儿酒量段岚再清楚不过，再喝下去没多久就得趴下。段岚决定出手相救。她早听出几位的来头儿，本来没喝酒的，也端起酒杯，大声说道：“我来敬敬几位新来的领导！”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一招果然奏效，其他人包括那一桌的都纷纷效仿，敬新来的领导。
　　新来的领导覃娟临危不乱，她离开了自己的位置一旁踱步，造成目标丢失的状态。她转到段岚身后，说：“阿岚妹妹，你不能光敬我啊，也应该敬敬咱们老板和你师傅吧？”
　　“没问题。”分明是报复。段岚不甘示弱，先敬褚德福、后与刘威末碰杯，连干两杯。
　　“还有大家呢？在座的你年龄最小吧？”
　　“好，我敬大家。但我不挨个儿敬了，一起敬。”说完，段岚先干为敬。
　　时候不早了，段岚要撤。褚德福说：“你行不行啊？喝了那么多酒。刘工，你去送送。”
　　刘威末早就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