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举起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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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玉莲及时地端来了水果，微笑着把话岔开：“来来来，吃苹果，平平安安！今儿我们高兴，专拣高兴的事唠！”
　　于是，立即得到了呼应。大家吃着苹果，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锁事，也讲了一些趣闻轶事。不知不觉中，又将话题引到了分别后那十八年，各自所做的事情上。
　　这时，母亲关切地对刘畅说：“也真难为你啊！愣是咬紧牙关，将父亲养老送终，将两个娃儿带大。噢，两个娃呢？都安顿好了吗？你这次回来，怎么就不把他们一同带来呢？”
　　刘畅说：“女儿已经结婚了，外孙已经会喊姥爺了；儿子虽然还没有结婚，他也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
　　母亲说：“你应该带他们来让我看看啊！我真的很想看看，我那还没见过面的外孙和外孙女，还有外孙女婿，还有我那小重孙哩！我这心里呀，老是挂念他们哩！怎么啦？怕我这糟老婆子不认他们？还是他们，不肯认我这山旮旯里的癞瘙姥姥？”
　　这话要是搁在十八年前，还真不敢说。而今天，经过了龙泉人不懈地努力、奋力拼搏，如今的龙泉，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谁也不敢小瞧龙泉观下的任何人！
　　刘畅局促地说：“不，妈，不是——是他们的确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他们都让我这次无论如何，要把您接到家中，去住一些日子，尽一尽他们的孝心哩！”
　　母亲微笑着说：“活这么大岁数了，我还没有去过龙泉以外的地方。让我坐车去那么远，我还真是怵得慌！娃们的心意啊，我领了！告诉他们，得闲的时候来龙泉聚一聚，我这姥姥和他们的舅舅、舅妈，还有他们的小俵妹，都欢迎他们啊！”
　　这就是母亲，一个多灾多难，却也坚强不屈的母亲！一个倍受磨难，却也情系万里，牵挂儿孙，既善良，也平凡，却尤显伟大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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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贤忠夫妇携女儿来到龙泉观下，是刘畅来到龙泉镇之后的第三天上午。
　　一辆奥迪在吴启贵的别墅前停下，陈贤忠刚下车，小虎便急不可待地上前直立起来，向客人表示了它这狗应尽的礼节，众人也都欢快地看着这条异乎寻常的狗，同客人亲热。
　　陈贤忠欣喜地同狗亲热了一阵以后，上前握住等候以久的周老书记的双手说：“老书记，让您久等了！”
　　老书记却说：“我等等倒也不打紧，横竖我也不急。可是，有个人可就急得够呛啊！”
　　陈贤忠说：“让他急吧，也是该让他急急了。让我们急了十八年，他急这么一会能算急吗？”
　　陈贤忠这位市长，和十八年前的副乡长比，的确是判若两人，无论是装束，还是气度，都有着明显的改观。先前从不穿西装的人，如今居然打上了领带。市长嘛，自然就应该有个市长的样子与气派。
　　刘畅上前握着他的手说：“这应该算是惩罚吧！”
　　陈贤忠说：“惩罚！谁敢呀？弄不好再来个四十年不见面，恐怕连发发牢骚也找不着人了！”
　　刘畅说：“不要那么夸张好不好，我有那么不近人情吗？”
　　“好好，你近人情。我不跟你计较，待会自然就有人跟你理论。”他撇下刘畅去握住吴启贵的手，自顾不暇地唠得畅快。
　　正在刘畅莫可一是的时候，望芳来到跟前，表情复杂地说：“我还真服了你们这些握笔杆的人，怎么看都没有什么特别，可偏偏还个个都有着一副铁石心肠！”
　　“嫂子！”刘畅握住她的手，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十八年过去了，望芳不仅显得还是那么年轻漂亮，而且还更具气度。据说她已经通过自学拿到了《学士证书》，如今，正出任市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
　　望芳和陈贤忠结婚以后，根本就不打算生孩子，她要把所有的母爱，倾注于琳琳的身上。这种继母的真情，恐怕普天之下也是独一无二！后来，还是她的父母及姐姐百般相劝，她才生下了一个儿子。如今，她那儿子正上大学！
　　望芳说：“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嫂子啊！可是，你把我当嫂子了吗？从门前过不到家里不说，独自一人来龙泉连个声也不吱，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怎么啦？我们那薄地儿当真承受不起你这大作家？”
　　望着她的那颗外伸的尖牙，不仅感觉不到半点亲切，反而令人觉得尖酸刻薄。刘畅诚惶诚恐地说：“不是，嫂子！哎，真的不是……”
　　“算了，是与不是让琳琳跟你说吧，我们说了都不上算。”她也丟下了刘畅，同黄玉莲呱嗒上了。
　　面对着琳琳那满含幽怨的眼神，刘畅的心都快碎了！
　　如今的琳琳，可不是十八年前那个学前班的小女孩了；她早已大学毕业，成了一名响当当的编辑了。眼前的女编辑，比视频里看到的那漂亮的女孩更真实、更优雅迷人；可是，却也不让人省心，耍起性子来也不是谁都能招架得住的。望芳早已通过电话，向刘畅诉说了琳琳这位大小姐，最近养成的乖戾脾气。
　　刘畅说：“琳琳，对不起了！我不让你们知道我来龙泉的消息，的确是怕影响你们的工作，并没有别的意思。”
　　琳琳说：“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工作。小时候，爸爸妈妈为了工作，常置我于不顾。长大了，爸爸妈妈和小姨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就连那扎根于我的心底的刘叔叔，也是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不是，琳琳……”
　　“是的，你们都忙，都在为事业和前途不辞辛劳、都在为国家和人民忙，甚至于是拼命地忙！唯独我陈琳琳是个闲人，成天无所事事讨人嫌、惹人厌。可是，有谁知道我的内心苦楚呢？”琳琳说：“怎么说，我都是市长的女儿，也是红得发紫的女诗人的女儿，还有一个爱我的小姨疼着我，怎么看，我陈琳琳都是在蜜糖罐里长大的蜜糖团，甜得沁心！可是，你们知道我心里想些什么吗？您刘叔叔知道我为什么愣是要当这个不起眼的小编辑吗？”
　　眼见得泪水淌流的琳琳，刘畅惶悚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的心里只有惭愧。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哽出了这么几个字：“可是，琳琳……”
　　“可是，您刘叔叔也有太多的难处是不是？”琳琳说：“我知道您的难处。正因为我知道您的难处、知道您发表作品难，我才忍气吞声地看人脸色，低三下四地当了这么个不起眼的小编辑。可是，自从我当上这么个编辑以来，您给过我一件稿子吗？我给您去过了不下十封信求稿子，电话更是无法计算了，您至今却连一方纸片也不肯给我，您就那么小瞧人！”
　　正在刘畅窘迫得无言以对的时候，黄玉莲过来搂住琳琳说：“琳琳啊，你就别再唠叨你刘叔叔了，这些年啊，他也是够苦的了！”
　　琳琳说：“他苦吗？我可一点也不觉得。”
　　黄玉莲说：“如果他的内心苦痛，连你这么个黄毛丫头也能感觉得到，他也许就没有什么苦处了！”
　　琳琳幸灾乐祸地说：“真有那么苦也是活该！谁让他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来着？这叫自作自受！”
　　望芳过来嗔怒地说：“不许这样说你刘叔叔。”
　　琳琳说：“我就要说。”
　　就在这时，琳琳的电话响了。她掏出电话一看，立刻喜形于色：“吴阿姨，您什么时候到呀？啊，明天呀？好嘞！我爸和小姨都在这儿哩！还有哇，那不近人情的刘叔叔也在，要不要跟他们唠两句？好好，来了唠个够！好好，好嘞！吴阿姨再见！”
　　琳琳挂上了电话，还要找刘畅不依不饶，可黃玉莲却说饭早熟了，有什么话把肚子吃饱了，好好地唠他一唠。
　　母亲过来牵住琳琳的手说：“你刘叔叔呀，也不是那号人。他这几天啊，还老念叨我们琳琳哩！”
　　琳琳说：“我才不相信他有那么好心哩！王奶奶，您就别替他开脱了。他呀，纯粹是瞧不起人！而且，还真是一点也不近人情！”
　　黄玉莲说：“是是，他是不近人情。这回呀，咱一定要将这个不近人情的家伙唠他个稀巴烂！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么不近人情？这样你总该高兴了吧！”
　　琳琳噘了噘嘴说：“我可不敢。就这几句唠叨，恐怕已经将我恨得不成文了！再唠叨下去，我陈琳琳在他的心里，恐怕立马就会消失得无影无综！”
　　刘畅呆愣地站在那里，聆听着她们的絮叨，而双眼却静静地凝视着那壮美的瀑布，限入了深深地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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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长夫妇携女儿来到了龙泉观下，康西县的县委书记和县长慌了神，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歉疚的话说了几背篓，不仅没有博得市长的欢心，反而碰了一鼻子灰；龙泉镇的一、二把手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不仅没有令市长高兴，反而挨了一顿训斥：“谁通知你们来的？我这次回到龙泉观下，是和久别的老朋友叙叙旧；既不是调研，也不是视察，你们咋咋呼呼地瞎搅和什么？真弄成这样，那以后还确实有得热闹的了！去去去，该忙什么忙什么去，这里没有你们的事儿！”
　　这顿训斥，不仅令龙泉镇的书记和镇长惶恐不安，也令康西县的县委书记和县长极为尴尬；同时，也令刘畅受宠若惊、局促不安。可是，刘畅却不便插言。那善解人意的狗，也是烦躁得嘶鸣蹦蹿。
　　老书记见状，急忙出面打圆活：“既然来了，就吃了中饭再说——你说呢贤忠？”
　　陈贤忠却不允口，而是自顾不暇地闷头喝茶。
　　这时，望芳忧虑地说：“以后还真是不能有这样的事了！如果老是这样，不仅劳民伤财，而且，还弄得我们在百姓的眼里也不成文了。最重要的是，的确是令人觉得太累啊！”
　　黄玉莲急忙出来，对几位领导礼之于请：“赵书记、庞县长，快屋里坐！哎，姚镇长，你和曾书记都到屋里坐啊，就当是我请客。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公费招待！”
　　时候不大，社区干部、龙泉村的一班人、龙泉观集团公司的几位主要干部，都纷至沓来，弄得陈贤忠更是心烦意乱。
　　他愤懑地说：“回去，全部回去！什么话呀这是？你们还让不让人过安稳日子？你们今天要是不走——那行——你们不走，我走！”
　　于是，他责令司机马上开车回市里。在司机犹豫之际，一个个无趣地相继上车，回到他们理该呆的地方去了。可是，陈贤忠仍然忧愤难平地对望芳说：“你回去以后，立即着手拟定一份文件，禁止这种跟屁虫的丑恶行为。如果谁胆敢违背，将以违反党纪政令论处！”
　　陈贤忠还抱怨刘畅不近人情，其实，关键的时候，他比刘畅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他们都有一个不近人情的师傅——那就是老书记周卫民。
　　围坐在桌子旁，周卫民严肃地说：“这些不正之风啊，不是三年五载就能够轻易根除的，恐怕需要有持久战的精神准备！我们国家的许多事情，都坏在那类跟屁虫的手里！他们真本事没有，阿谀奉承倒是出类拔萃！这样一来，自己不干正事不说，还阻碍了那些愿意干正事的人去干事情；阻碍了那些乐于奉献、开拓进取的人们，去实现其人生梦想！怎么看，那类人都不会给社会造成多大的危害；而实际上，他们却是压制正义、阻碍前进的帮凶啊！”
　　这一切过错全在刘畅。如果不是刘畅的到来，陈贤忠夫妇和女儿也不会匆忙地赶到龙泉观下；而康西县及龙泉镇以下的大小干部，也不会屁股颠颠地前来凑热闹；陈贤忠也不会心烦，更不会出现这一尴尬的局面。事先，刘畅的确是怕惊扰太多的人，才没有通知陈贤忠夫妇。
　　可是，刘畅怕惊扰太多的人，还是惊动了那些不该惊动的人。坐在他身边的琳琳，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角，轻轻地说：“看来还是您刘叔叔有先见之明，一个人悄然无声地来，悄无声息地去，多自在呀！不过啊，我爸爸也不赖。他说他这辈子对您刘叔叔这种独来独往，赛似神仙般逍遥自在的日子没指望，确实一点也不夸张。”
　　刘畅说：“琳琳，你就不要拿我开涮了好不好？看到你爸爸不顺心，我这心里难道就好受？”
　　琳琳说：“是啊！您刘叔叔跟我爸什么关系？十八年没见面的铁哥们儿！不然哪，他这堂堂的大市长，置那些须溜的人而不顾，愣是趋身于您这大作家的身旁！他这是为什么呢？不就是为了沾点墨香味吗？”
　　刘畅知道琳琳还生着他的气。可是，他也不便向她解释。他既惭愧，也委屈，却也无言以对。
　　望芳说：“琳琳啊，说句良心话，这么些年来，你刘叔叔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你就不要再添乱了！”
　　琳琳说：“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怎么就成了添乱呢？”
　　陈贤忠突然对女儿断喝：“你给我住嘴——亏你还是编辑哩！你知道你刘叔叔为了康西、为了龙泉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吗？就是因为十八年前他说了实话、说了真话，记者被撤了、工作没有了、家庭破裂了；而且，还被人诬陷，以莫须有的罪名锒铛入狱！这么多年来，你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吗？你居然还用刀子捅他的心！你难道真的为了那么一点小过节，就要置他于死地而后快吗？”
　　琳琳惶恐不安地说：“刘叔叔，请您告诉我，我爸爸他说的是真的吗？”
　　刘畅不知道怎么回答。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乱成了一团烂麻。
　　这时，老书记终于说话了：“这种玩笑是随便乱开的吗？正是因为如此，我和你爸爸、你小姨，还有你的吴叔叔、黄阿姨，以及你的王奶奶和吴阿姨，都把他当成是为龙泉的发展和建设，做出了巨大贡献的功臣！你说，对于为龙泉人做出了巨大贡献而含冤受屈的功臣，我和你爸爸这些龙泉乡的老干部，能不敬重他吗？能不对他表示崇高的谢意吗？”
　　琳琳突然扑倒在刘畅的怀里，声泪俱下地说：“周爷爷，请您别说了，我知道错了！刘叔叔，请您原谅琳琳的无知与鲁莽！我不是存心要伤害您呀刘叔叔！”
　　刘畅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柔和地说：“好孩子，别哭了，别哭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吗？”
　　她含着眼泪，啼笑皆非地说：“您刘叔叔总是那么乐观。难怪吴阿姨对您如此倾心！看来，吴阿姨也真是有眼光，也有福气！”
　　老书记自豪地说：“那是。要不，你吴阿姨怎么能成为龙泉镇唯一流过洋的女博士呢？要不，你刘叔叔这响当当的大作家，怎么就愣是要等着你吴阿姨呢？现在好了，你吴阿姨也回国了，你刘叔叔也回到了龙泉观下；这杯喜酒啊，我周老头子这回算是喝定了！”
　　“来，我们举起酒杯，为我们今天的重逢和欢聚干杯！”
　　黄玉莲刚将酒杯举起，立刻便得到了呼应，就连母亲和周大婶，也欢笑着举起了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