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相逢释怀

　　奶奶和他说着话又摇动起她的纺车，这是奶奶几十年的纺线习惯，说话从来不耽误纺线。有时话说到兴奋的时候，她的纺车反而摇得更快。
　　停了一会儿，奶奶像想起了什么。突然说：“丑妮啊，你今年虚岁都二十了，该说亲娶媳妇！”
　　他脸一红说：“奶奶，我不想结婚！”
　　奶奶说：“我的好孙子，不要任性，不要说傻话。难道你还能当一辈子和尚？你愿意，奶奶我可不愿意。你爹你娘也不会愿意。你爹为你的婚事都快愁出病来了。自从香香走后，提亲的多哩……”
　　他忙解释说：“奶奶，当兵的不兴谈对象，谈了要犯纪律的！”
　　奶奶说：“你们先不谈，先见见面。要是合适的话，就定下来。等部队上兴谈对象的时候再谈，再结婚，总可以吧！”
　　他坚持说：“奶奶，我不要媳妇。我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傻孙子，可别再这么说。都是大人了，哪能不娶媳妇呢？”奶奶叹了一口气又说，“咱家摊到水库里，家都搬散了。一家人挤在人家的一个小破房子里，难呐！没想到我这快入土的人，连个窝都没有了。你爹和我商量，为了你当兵回来能有个家，想让你倒插门。这也是没有法子的办法。有一点办法，谁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去做上门女婿啊！你要理解你爹的良苦用心！”
　　他听了奶奶的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失声大哭，说：“我不要媳妇，我不做上门女婿，我要一个人过一辈子！奶奶，我求求你，不要给我说媳妇，不要让我做上门女婿，我要一个人过一辈子……”
　　奶奶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李香香。可是，她现在已经是人家的人了。你再放不下她，又有什么用呢？到了这个时候，不认命也得认命！”
　　他哭着说：“我不要，我不要……”
　　奶奶说：“这不是你想要不想要的问题。作为一个大男人，咋能没后呢？你没听人说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要有后，就得娶妻生子，怎么能说不要呢！”
　　他听了奶奶的话，再一次陷入到极度的痛苦之中。他愈加思念李香香，就愈加痛恨自己不可饶恕的罪孽。这是他自己酿成的苦酒，只有他自己来喝！谁都帮不了他。现在他又想起了战友们的话，他是军婚，受法律保护。于是说：“奶奶，我要把香香找回来，她是我的媳妇……”
　　奶奶生气地说：“尽说傻话，人家香香都嫁人两年了，孩子可能都会跑了，你能接回来她？再说，她愿意来她男人也不会同意放她走啊！这么好的媳妇在谁的手里谁都不肯放她，谁会像你那么傻！”
　　他咬着牙说：“奶奶，你放心，香香喜欢的是我，她走到哪里，我也要把她找回来。她是我郭聪的媳妇，谁也甭想占有她！”
　　奶奶说：“听说她嫁的是个部队上的团长，你一个小兵能争过人家。再说，你也找不到人家啊！”
　　他说：“她就是嫁给了天皇老子，他也得讲理呀！李香香是我的媳妇，我有结婚证为凭，这就是法律依据！他敢不同意放了李香香，我就去人民法院告他。把他抓起来判刑，我看他同意不同意放人！”
　　奶奶说：“现在你知道李香香是块宝了，你当初干什么去了！再说，你打官司也得找到人呀……”
　　姑姑领着一个女干部模样的人突然走了进来，还没有走进门，姑姑就大声嚷嚷说：“娘，你看是谁来看你来了！”
　　“奶奶，我先到里间屋避一避，等人家走了我再出来和你说话。”他说着就忙躲进了里间屋。
　　姑姑和那位女干部模样的人走进了屋里。姑姑说：“娘，你猜她是谁？”
　　奶奶忙从纺车里站起来，端详了半天，摇摇头说：“想不起来了……”
　　“奶奶，我是香香。我来看你老来了！”干部模样的女人说。
　　奶奶激动地眼泪横流，喃喃地说：“咋会想到是你呀，变得像个女干部。这脸可比在家时水灵多了。”
　　“咋这么巧，真是苍天有眼，自己送上了门，我岂能让你再离开我……”躲在里间屋里的他，高兴得差点叫起来。他强抑制住激动的心情，暗暗警告自己：一定要沉着，一定要冷静。他这样想着。
　　李香香抱起孩子说：“快叫老奶奶！”
　　“老奶奶好！”
　　奶奶高兴地说：“真乖，像你娘长得一样漂亮，不该是个闺女吧？”
　　李香香说：“是个男孩，一岁了。”
　　奶奶夸奖说：“这孩子你咋着就带恁好呀？”
　　李香香说：“我没时间带他，有保姆带他！”
　　奶奶说：“保姆带孩子，那你干什么呀？”
　　李香香说：“我在军区速成识字班学文化，学习很紧张，一个礼拜才回家一趟。这不，刚毕业就回来看你老了！”
　　奶奶激动地说：“你这么忙，还想着我，真叫我不好意思！”
　　李香香说：“再不来，以后更没时间来了。”
　　奶奶说：“学习完了，该回家了，孩子该你自己带了，是吧？”
　　李香香说：“不，我要上班了，工作更忙，更没时间回家了。”
　　奶奶说：“你还上什么班？一个女人不就是侍候丈夫带孩子吗？”
　　李香香笑了笑说：“我原来也是这样想来着，作为妻子就是在家侍候丈夫照顾孩子。可是孩子他爸不这样想。俺俩结婚刚刚回到部队，第三天就把我送到军区识字班去了。开始我不愿意去，他劝我说，没文化是大毛病，干什么都不行。有了文化，就能长本事，就不再会受人欺负。这不一学就是两年！”
　　奶奶说：“你也当兵了？”
　　李香香说：“没有？”
　　奶奶疑惑地说：“你没当兵，人家部队上的识字班咋会收你一个老百姓？”
　　李香香自豪地说：“孩他爸是一级战斗英雄，他提出的这个要求又不给部队添麻烦，就是多一个人听课。课桌和板凳是孩他爸自己掏钱买的，他们为啥不愿意？”
　　奶奶说：“你是一个女人，有了文化还不是得回家侍候丈夫带孩子做饭，能有哈用场？”
　　李香香笑了笑说：“我现在被分配到部队幼儿园工作了，回去就上班！”
　　奶奶说：“在幼儿园里带别人的孩子，还不如在家带自己的孩子呢！自己的孩子自己不带让别人带，等孩子长大了，他亲别人就不亲你了！”
　　李香香说：“孩他爸说，妇女只有迈出家门走向社会，才能获得真正的解放。如果不能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最后还是男人的附庸。一生都是为了男人活着，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该怎么活！”
　　躲在里间屋里的郭聪，听了李香香和奶奶的对话，心里像倒了五味瓶。眼前的李香香已经不是从前和他厮守在一起的那个李香香了，那时候的一点影子都没有。现在的李香香像个政治家，说出话来像大干部作报告。从她一口一个“孩他爸”的口气里知道，她是多么的爱自己的战斗英雄丈夫……
　　奶奶说：“奶奶虽然老了，你说的话奶奶懂。可在咱农村没用的，还是男人大丈夫主义。女人只能在家做饭带孩子，侍候丈夫忙家务。”
　　李香香说：“总有一天，农村也会和部队、城市一个样。男女平等是大趋势！”
　　奶奶听到李香香说“男女平等”时，眼泪刷的涌出了眼眶。喃喃地说：“咱这里何时男女平等过！夏天，男人女人一样在田里干活，但从地里回来，男人可以躺在树底下歇息乘凉，而女人却要钻进又闷又热的厨屋里去做饭。等饭做好了，自己虽然也是饥肠挂肚，但却要先端给男人吃。等男人吃饱喝足了女人才能吃。有时饭做得不合乎男人的口味，还要遭到一顿训斥和谩骂，甚至一顿暴打。有时家里来了客人，女人也是不能上桌吃陪的，等客人吃完了才能吃些残汤剩饭。不管什么事，都要男人说了算。哪里有什么平等可言！奶奶这一辈子就没有平等过！”
　　李香香安慰说：“现在不是比解放前好多了吗？以后会更好！”
　　奶奶似有些妒忌地说：“还是你香香有福气，出了火海，就掉进一个蜜罐子里了。”
　　李香香忙说：“奶奶千万可别这么说，我可从来没有把这个家当过火海。要不然我咋还会跑千把里路来看你！你刚才说的那情况，现在不是已经有了很大好转吗？”
　　奶奶点点头说：“现在的年轻人是比我那时候好多了，但和城里比还差得远。和部队就更没法比！”
　　李香香说：“所以说形势会越来越好，总有一天会和城市里的女人一个样！”
　　奶奶说：“看你这个样子，不像是带孩子的阿姨。具体干什么工作呀？”
　　李香香说：“部队幼儿园的后勤保障工作。”
　　奶奶不解地问道：“部队上咋这么多孩子？”
　　李香香说：“按照上级规定，军官的军龄到了一定的年限，家属就可以随军了。所以有些军官就可以带家属到部队生活了，所以孩子也就有了。”
　　奶奶说：“这些军官太太，光生孩子不带孩子，都送到幼儿园去，她们整天打牌摸麻将啊？”
　　李香香说：“她们原来是在家带孩子的。但部队首长认为这是劳动力的最大浪费。为了解放这些家属劳动力，部队办起了家属工厂。生产一些部队生活用品，或者生产一些社会市场上紧俏的产品。家属们参加了工厂生产劳动，他们既可以得到工资收入，又为社会创造了财富。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这样一来，孩子就只好送幼儿园了。我也就成了孩子王！”
　　奶奶激动地说：“解放军的队伍真好，办事就是深得人心。啥事都给你想到了，这是谁的主意？”
　　李香香笑笑，然后看着奶奶说：“还能有谁，孩他爸呗！”
　　郭聪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一下从里间屋冲了出来。奶奶只顾和李香香说话，早把躲在里间屋的他忘个一干二净。李香香见他突然跪在自己面前，吓了一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