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2）

　　第十二章（1）
　　
　　小姑孟兰到开河市某酒店上班去了，春秀既感到宽慰又感到惆怅。宽慰的是，孟兰终于不再做“啃老一族”，能自力更生了；惆怅的是，孟兰的离开，自己身边又少了一位可以亲近能说悄悄话的人了，尽管还有婆婆黄宝珠，但辈份的不同，脾气性格的迥然，让她多少有些戒备心理。因此，除了肚里的孩子还能给她点慰藉外，她开始品尝到了寂寞的滋味。夜深人静时，她常常会想起远在外地的母亲以及外逃的丈夫孟波，尤其是丈夫的犯罪行为，深深地刺伤了她的心，让她伤心欲绝，常常面对天花板潸然泪下。然而，每当想起医生有关孕妇要保持良好的心态，以利于胎儿的发育的嘱咐，她只能强打精神，做一些相应的事，来打发忧愁的日子。
　　春去夏至，夏去秋来，小小三轮车在柳堤路上不知滚了多少圈，日子的艰难让春秀感到了疲惫，力不从心。她真想就此刹车，等生完孩子后再重操旧业，可生活需要钱，生孩子更需要钱，还有孟波欠下的一屁股债，她不得不咬紧牙关，继续滚动着那小小的三轮车。怀孕四个多月，腹部渐渐凸出，但还不算太明显，春秀穿了条宽松的运动裤，外加一件长长的外套，所以，在她这儿来买煎饼的人，根本看不出她还是个孕妇。只有耿明知道内情，但他也总是劝春秀别干了，不为自己，也得替肚里的孩子着想，而春秀却不以为然，依然我行我素，耿明也只能干瞪眼着急。
　　耿明虽然大学文凭还没到手，但实际上已经毕业，用不着再去学校。最近，他应聘到本市一家网络公司，担任产品售后服务工作，已经在那儿上了班。他想把这好消息告诉给春秀，可春秀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的状态，他有不安，于是利用周六休息，一大早赶到了春秀摆摊位的地铁口。
　　远远望去，春秀的一根又粗又黑的辫子，以及头戴着的那顶红色遮阳帽，在人堆里格外显眼，耿明心一热，惬意不知不觉涌上心头。他太喜欢春秀的辫子了，与众不同，鹤立鸡群，虽然有些不入时，但充满了纯朴的乡土味，让人眷恋。
　　“春秀姐，早哇！”耿明笑吟吟地打着招呼。
　　“哎呀，是你，耿明，好几天没来了吧？姐怪想你的。”春秀抿嘴一笑。
　　“我也一样，姐，你还好吗？”耿明顺势坐在了春秀的身旁，和往常一样，给她做起了帮手。
　　待忙过一阵后，顾客逐渐稀少，耿明这才悄悄地问春秀：“姐，你说你想我，是真的吗？”
　　“这还有假？当然是真的。”春秀不假思索地回答，但当她抬头看了看甜滋滋的耿明时，有所醒悟，脸蓦然泛起了红晕。
　　耿明此时确实甜滋滋的，因为他终于从春秀的口中掏出了他最期盼的东西。但他又不能让春秀太窘迫，于是故意岔开话题：“姐，你手机怎么老关机？”
　　“噢，我的手机坏了，正准备修呢！”春秀笑笑，问：“你找我有事？”
　　“我上班了。”耿明说。
　　“是吗？在哪儿上班？”
　　“一家网络公司，搞售后服务。”
　　“不错，刚毕业就找到工作了，你真有出息，孟波如果像你这样，我梦里都会笑出声。”春秀说着，黑亮的眼睛突然黯然失色，流露出一丝伤感。
　　耿明沉思了一会儿，问“姐，孟波现在怎么？有消息了吗？”
　　“没有，不知道他跑到哪儿去了，我被他都快愁死了。”春秀忧虑地低下头。
　　“公安局那里怎么说？”
　　“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的？投案自首期早过了，网上通辑令也发了，看他怎么办？”春秀无不愤懑地说。接着，她站起身来，发泄似的狠狠踢了小三轮的轮胎一脚：“好好的一个家，全让他毁了，这该死的东西。”
　　耿明劝慰道：“姐，你别急，这事也只能这样了。孟波或许是一时糊涂被人利用，才走上犯罪道路的。我咨询过律师，像这种偷盗国家电缆的罪行，只要性质不是特别恶劣，损失不大，量刑一般在5年以下。关键还在于孟波是否能自首？自首与被捕在量刑上有一定的区别。”
　　“是吗？这么说，他还有希望？”春秀的眼睛顿时放出丝丝光采来。
　　“那当然，但我不是法官，一切要以法律为准绳。”耿明说。
　　“谢谢你，耿明，你这一说，我心里有底了。”春秀顺手拿起一只煎饼，递给耿明：“来，犒赏你的，吃吧！”
　　耿明笑笑，摇着手推辞：“不，我早饭吃过了，不饿。”
　　“真吃过了？那就算了。再说，煎饼也不是啥好东西。”春秀又将前煎饼扔进了锅里，说：“这次算我欠你的，下次有空到我家来，我烧几只安徽菜让你尝尝。”
　　“姐烧的菜，我肯定要吃，但今天我请客。”耿明微笑着。
　　“这怎么讲？”春秀一时没听明白。
　　“我不是工作了吗？有薪水了，当然要请客。”耿明解释。
　　“我看算了吧！你刚上班，哪来的钱？”春秀莞尔一笑。
　　“没事的，姐，早晚都得请，还不如早请，我请你吃西餐。柳堤路上有家泰吾士西餐馆，牛排做得挺不错的。”耿明热情地说。
　　春秀卟哧一声笑笑，摆摆手：“算了，谢谢你的好意，我吃不惯那洋玩意，全都是些半生不熟的东西。前几天，我吃了根生的黄瓜都肚子疼，何况这玩意。”
　　“肚子疼？姐，你会不会要生了？”耿明有些担心。
　　春秀乐不可支：“我才4个多月，离生还早着呢！”
　　耿明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发：“那就吃火锅行吗？”
　　春秀见耿明这么执着，也不好再拒绝，就微微颌首：“好吧！既然你这么好客，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让你破费了。”
　　耿明高兴了，他笑嘻嘻地看着春秀，说：“那我们说好了，今天中午11点在川妹子火锅店门口等，不见不散哦！”
　　“当然，一言为定！”春秀又是莞尔一笑。
　　
　　第十二章（2）
　　
　　天公不作美，到了中午时，原先多云的天气，忽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下得耿明心里发毛，他不禁皱起了眉。他担心春秀没带雨伞，于是就买了一把雨伞，在春秀必经的路上等候，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一直等到中午12点钟，仍不见春秀的踪影。耿明焦急万分，他习惯地掏出手机，欲给春秀打个电话，忽然想起她手机已坏，又无奈地将手机收了起来。又等了一会儿，还没见春秀，耿明陷入了苦恼，他忐忑不安地想：姐，你这算哪码事？早上不是说的好好的吗？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你有事也应该来个电话嘛！他想着想着，把心一横，怒气冲冲地朝春秀来的方向疾步而去，想对春秀来个兴师问罪。
　　耿明拿着蓝色条纹的雨伞，在马路上左右晃动着，也不知走了多少时间，在即将踏上通往春秀住处的那座水泥桥的地方，他突然看见春秀正斜靠在一个公交汽车站的椅子上。心里一震，急忙走了过去。
　　“姐，你这是怎么啦？”耿明急切地问。
　　此时，春秀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听见喊声，她睁开了眼睛。一只手捂着肚子呻吟道：“耿明，我肚子疼，走不动了。”
　　耿明什么都明白了，他蹲下身关切地问：“姐，我送你到医院里去看一下好吗？”
　　“不要紧，坐一会儿就会好的，这几天天天是这样，可能是胎气的关系。”春秀有气无力地说。
　　“那我叫一辆出租车，送你回家吧？”耿明问。
　　“不需要，我还是走回去吧！又没多少路。”春秀摆摆手，自己咬着牙站了起来。
　　于是，耿明搀扶着春秀，慢慢地朝水泥桥那边走去。可是，仅走了几步，春秀又捂着肚子蹲下了身，脸色呈痛苦状。耿明一看不好，不再征求春秀的意见，赶忙拦了辆出租车，往医院方向驶去。幸亏医院不远，出租车仅开了10分钟，便到了医院的急诊室。经过诊疗、B超化验等一系列的检查，一位年轻的女医生温和地对春秀说：
　　“你这病，按规定还得再做一下CT检查，但考虑到你正怀着孕，所以，是否要做CT，你自己决定？”
　　春秀咬着牙想了想，回答：“还是不做了吧！我没啥，如果影响到孩子那就麻烦了。”
　　“那就先打点滴吧！再开点药带回去。如果再有什么，就得及时到医院作检查。”女医生吩咐着，撕下一张药方刷刷地写了几行字，递给春秀：“回去要好好地休息，你已经有流产的征兆，要当心，别累着了。”
　　在医院里打了点滴后，春秀果然好多了，不仅肚子不再疼痛，而且气色也恢复如初。她吃了些耿明买来的点心后，便回了家。
　　回到家，春秀先去看了看婆婆，见黄宝珠正在搓洗衣服，便一把夺了过来：“妈，不是说好衣服由我负责洗的吗？你眼睛不好，就多歇息。”
　　“你不是怀着孩子吗？再说洗点衣服也累不着。”黄宝珠甩着手上水珠。
　　“等我月份再大点，妈，你再自己洗吧！现在我还行。”春秀使劲地搓着衣服。
　　“也好。哎，春秀，你今天这么晚才回来？”
　　“我回来过，下午又到医院作了一次检查。”
　　“医生怎么说？小孩没问题吧？”黄宝珠来了兴趣。
　　“很正常，没事。”春秀笑笑。她不敢将自己身体不舒服的事说出来，唯恐婆婆责怪。
　　“那好，你迟迟没回来，我真担心。”黄宝珠呵呵地笑着，露出黑黄不整的牙齿。
　　婆婆的话，让春秀突然想起下午看病的事：自己身上没带多少钱，当时看病作检查，钱都是由耿明拿出来的呢！看完病自己着急回家，竟把还钱的事给忘了，甚至连一个谢字都没有。这怎么办？春秀有些心不在焉，她匆匆忙忙洗好了衣服，和婆婆说了一声就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春秀在屋里找自己的手机。她想给耿明打个电话，约他出来将钱给他，可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她这才想起手机早坏了，让孟兰给扔了，她不由得哑然失笑。看来只有自己上门去一趟，否则什么时候才能与耿明见面，她也说不准。虽然从未去过耿明所住的地方，但她从耿明的口中，早已经了解他的住址。
　　乘车加上步行，春秀花了约一小时才来到耿明的住处。此时，耿明还在睡午觉，趴在电脑前打着轻微的呼噜，电脑开着，音响里还在播放流行歌曲。楼下清脆的叫喊声，才把他从睡梦中拉了回来。他匆忙穿上衣服，来到楼下一看，不由得喜出望外：
　　“春秀姐，怎么是你？稀客，快上楼来。”
　　春秀小心翼翼地跟着耿明后面上了楼。她惊异地朝阁楼里四处张望：“耿明，你就住在这儿？比我那儿还寒碜。”
　　“没办法，谁让我是个穷光蛋呢！”耿明自嘲地说。他拖过椅子让春秀坐下，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别看这地方小，清静幽雅，没人来打扰，独享个人世界。”
　　“这倒也是事实。”春秀淡淡一笑。
　　“姐，你今天有空来我这里的？”耿明给春秀倒了一杯水。
　　“无事不登三宝殿。”春秀莞尔一笑，从裤兜里掏出钱来，放在桌上：“我是还钱来了，谢谢你帮我垫着。”
　　“着什么急呀！再说，今天应该是我请客，这钱你就收着。”耿明拿起桌上的钱，硬往春秀手里塞。
　　“哎，这怎么行？桥归桥，路归路。你陪我看病，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怎么还让你掏腰包？”春秀急了，她见耿明推三推四的，就将钱塞在了耿明的枕头下。
　　耿明没办法，苦笑着摇了摇头。
　　春秀捧着杯子喝了一口水放下，抿嘴一笑：“如果没啥事的话，那我就走了。”
　　“再坐一会儿吧！还早着呢！”耿明有些期待。
　　“不了，我还得回去准备明天出摊的事。”春秀站了起来。
　　“你说到这出摊的事，我想起来了，姐，我正想找你商量呢！”耿明说。
　　“有啥好事要轮到姐了？”春秀幽幽地说。
　　耿明笑了笑，给杯子添了点开水：“是这样，姐，我看你做煎饼生意挺辛苦的，到头来也挣不了几个钱，还不如改行做其他事呢！”
　　“你说我能做啥事？我文化不高，也只能做这些小生意。我还想做国务院总理呢！能行吗？”春秀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说真的，姐，我没开玩笑，我想帮你在淘宝网上开个网店。”耿明露出真挚的眼神。
　　“网上开店，这靠谱吗？”春秀感到有些突然。
　　“靠谱，绝对靠谱。现在网上开店的人太多了，很多人都赚了第一桶金。”耿明振振有词地说。
　　“那不是需要很多资金吗？我哪儿有呀？”春秀露出了苦笑。
　　“不，你理解错了，开网店有两种形式，有一种是不需要自己投入一分钱的，比如……”耿明很详细介绍了网上开店的一些情况。
　　春秀心里顿时明亮起来，她笑盈盈地看着耿明：“这么说我就是中间商，不需要投钱，只要静候顾客上门就行？这不成了守株待兔了？”
　　耿明哑然失笑：“守株待兔有啥不好？比你做煎饼生意强多了。当然，你平时还得及时打理小店，补充货源，向公司反聩有关情况等等。”
　　“那我做什么呢？”春秀问。
　　“儿童服装，这是我一位朋友公司的产品，挺不错的。”耿明说着，打开了电脑。
　　看着网上那款式新颖、五彩缤纷的儿童服装，春秀动心了，她微微一笑：“真不错，真让我大开眼界。以后我孩子出生了，就在网上买。”
　　“这还用说？价钱肯定比网上还便宜。”耿明乐呵呵地说。
　　“好了，那我走了。”春秀起身看了耿明一眼后，朝门口挪开了脚。
　　“等等，姐。”耿明迟疑地叫了一声。
　　“还有啥事？”春秀怔怔地看着耿明。当她看见耿明露出异样的眼光时，脸上不禁泛起红晕。
　　“姐，我想吻你一下，行吗？”耿明冲动地说。
　　“这？……”春秀不知所措，身体僵持在原地。
　　此时，热血沸腾的耿明，不顾一切地上前抱着春秀，疯狂地在她脸上吻着。
　　春秀此时却异常的冷静，她一动不动站着，任凭耿明在她脸上亲吻。待耿明急风暴雨式的狂吻结束后，她才推开耿明，平静地说：“耿明，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我希望只能停留在姐弟之间的关系上，你也知道，我已经是结了婚的人。”
　　“对不起，姐，是我一时冲动，冒犯了你。”耿明此时已经清醒，他低着头喃喃道。
　　“算了，你也别自责了，谁都会有犯晕的时候，也别为这影响我们的之间的友情。”春秀拍了拍他的肩膀。
　　耿明默默地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说：“姐，你就不能和孟波离婚吗？他有啥值得你留恋的？”
　　春秀有些窘，她没想到耿明会这样问。她沉默了片刻，说：“你说得不错，孟波确实什么都不是，而且现在还是个逃犯，但他毕竟现在还是我的老公，我还怀着他的种，我不能让孩子一生下来就是个单亲家庭。耿明，对不起，我也就是这个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
　　春秀说罢，又低头想了一会儿，默然地走了。耿明呆若木鸡地地坐着想着，突然，他抓起桌上的一只玻璃杯，发狂似地朝墙壁扔去，“哐当”一声，砸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