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给我一片绿地，我要让它闻名世界”

　　从诺贝尔故居出来，已经十一点多了。
　　我们坐车去吃午饭。不知道是因为昨天晚上的炒面有几分西北炒面的味道，还是大家实在已经厌倦了那中不中西不西的餐饭。我们都吵着说那家炒面好吃。所以，导游就说还去那家餐厅。
　　大巴又停在这家远离闹市的餐馆前。兰州一个团友早晨急急忙忙出门，把一件防晒服拉到宾馆衣柜里了。虽然离宾馆只有不到二十公里，怎么商量，导游都不同意大巴折返去取。到了餐馆，司机答应趁吃饭时间带她去取，但要付二十欧元。
　　吃完饭，取衣服的也回来了，继续上路，去挪威首都奥斯陆。这里离奥斯陆还有三百多公里呢。
　　一路满眼翠绿，如歌如画。下午两点，大巴到瑞典和挪威交界的地方。办过境、退税手续用了近一个小时。四点多，我们进入奥斯陆城区。
　　
　　奥斯陆，又被人称为“雕塑之城”。因为这里有当今世界上最大的雕塑公园—维格朗雕塑公园，它坐落在弗罗格纳公园之中。维格朗是挪威著名的雕塑家，公园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一九一零年，四十一岁的维格朗向挪威政府提出，“给我一片绿地，我要让它闻名世界”。挪威政府居然同意了他的请求，从弗罗格纳公园僻出五十公顷绿地给了他，还给他建了工作室。
　　罗丹说,什么是雕塑?那就是在石料上去掉那些不要的东西。维格朗没有用一个弟子，没有用一个助手，耗费自己四十多年的心血，一凿一凿、一铲一铲剔掉铜、铁、花岗岩上那些不要的东西，在这里精心雕刻了一百九十二座裸体雕像和六百五十个人物浮雕。从刚刚出生嗷嗷待哺的婴儿，到垂垂老矣即将终去的老人，雕塑用各种各样的姿态向人们诉说生活，诉说人生。
　　三十年后，这里果然震惊了世界！
　　世界上无论哪里的旅游景点无外乎两种，一种是自然景观，一种是人造景观。世界上因为自然景观闻名于世的地方数不胜数，但是，还没有哪一个地方像维格兰雕塑公园这样，成为挪威首都奥斯陆的标志，成为世界上最大的雕塑群，成为世界各国游人对生命深深思索的游览胜地。这不能不说，当时的挪威政府是何等的开明，何等的高瞻远瞩，何等的尊重人才！要知道，当年的维格朗不过是一个小木匠的儿子，如果不是挪威政府的允诺，他怎么会留下这么多旷世之作？
　　
　　导游把我们带到公园正门，让我们自己参观，一边看一边一直往前走，他和大巴车在前面的出口等我们。
　　阳光好像还是直射下来，热的人满身是汗。但一进入公园，那葳蕤的草木，那盎然的绿意，那潺潺的小溪，那五颜六色的鲜花，那喷泉旁凉丝丝的水珠，顿时让人凉快下来，心里也觉得分外舒坦。
　　公园的地势是一边低，一边高。跨过饰有人与蜥蝎搏斗的黑色的浮雕大铁门，顺着正中间宽阔的人行道，越往上走越高。两边都是真人般高矮的裸体雕像，有哭叫着的大肚婴儿，有如胶似漆的情侣，有安详的老人……
　　在一条小河边和石桥上，我们看到桥上的四个角落，有花岗岩柱，其中三条，雕着男人勇斗巨蜥蜴的景象，剩下的一条则雕着女人拥抱蜥蜴的景象。也许是我天生愚钝，看了半天，我竟没明白维格朗这四座雕像意味着什么。
　　桥栏杆上是一组各具形态，变化多姿的青铜裸体雕像。数一数，两边各有二十九座。
　　这组雕像塑造了許多青年男女和兒童。有体格雄健的男子，有綽約多姿的少女，有純真無邪的兒童。他們有的在尽情地跳舞，有的在談情說愛，也有丈夫打骂妻子兒女的……
　　让我觉得惊诧的是，这组雕像中和孩子嬉戏玩耍的都是父亲。同以往看到的都是怀抱孩子哺乳的婉约温柔的母亲不同，这些健硕雄伟的父亲或是把孩子高高举到头顶，或是把孩子拎起来，风车似的转……
　　这让我想起自己儿时，爸爸也曾趴在炕上让我骑在背上当大马，尽管没有几次，但也让我终生不忘；我想起自己初为人父时，也曾让女儿骑在脖子上驼着她疯跑，当然，也没有几次……可不知为什么，我从没见过哪个画家、雕刻家把这样的画面画成画、雕成像！我不知道雕刻师当时为什么要雕刻这样一组塑像，又是出于什么样的意愿。我却被这些雕塑深深感动了—父爱并不都是扳着面孔哦……
　　这组雕塑中最吸引人眼球的，莫过于桥头角落里那个嚎啕大哭的小男孩儿了！这尊铜像名叫“愤怒的小男孩儿”。他皱着眉头，拼命地跺脚，紧紧攥起拳头挥舞胳膊，一边大哭，一边咧着嘴吼叫着什么！是妈妈不给他买棒棒糖？是爸爸不带他去游泳场？还是……看了雕塑家把这由于愿望没得到满足而大发雷霆的孩子的神态刻划得如此惟妙惟肖，每个人除了忍俊不禁，也会生发很多很多的联想。我想，不论是思想性还是艺术性，“愤怒的小男孩儿”绝不亚于那尊世界上著名的“撒尿的小于连”雕塑。
　　给“愤怒的男孩儿”拍了几张照片，我们继续前行。
　　
　　前边是一个很大的水池，这是儿童游乐区。池水上有八个赤裸的婴孩青铜像。再往前是一座几组雕塑围起的喷水池。水，从水池最顶端一个大铜水盆里流出来，形成喷泉瀑布，玉珠般清澈透明的水流给整座雕塑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大铜盆被六个裸体男人雕像高高举着。围绕大盆，也有四个裸体雕像，象征一个人成长历程，分别为少年、青年、成年、老年。喷泉的四壁刻着浮雕壁，刻划了人从婴儿出世，经过童年、少年、青年、壮年、老年，直至死亡的全过程。
　　喷水池周围的铺道，用黑白色花岗岩拼成马赛克式图样，且设计成颇有趣味的迷宫图，全长约三公里，要拐五百个弯才能走出来，据说是威格朗用它来象征人生的错综复杂。
　　喷水池里有人游泳戏水，一群五六岁的小女孩在喷泉上爬上爬下，她们一个个花枝招展，浑身被水淋的湿漉漉的，金黄色的头发一绺一绺贴在脑门上。看见我要给她们拍照，一个个吐着舌头，歪着脑袋给我做鬼脸儿，那模样儿可爱极了。
　　
　　再往前，我看见一个如同咱们古代华表一样的乳白色石柱，高高矗立在一个圓台階中心，在蓝天白云映照下庄严肃穆。这是维格朗的呕心沥血之作—人生柱。它也被人称作生命之塔。柱高十七米，直径三米五，重二百七十多吨，由三个雕工根据维格朗创作的模型，精心雕刻了十四年雕成。可以说，它是公园里最高的雕塑，也是公园里的艺术最高峰。
　　人生柱意在表达人生的历程，柱顶的婴孩儿和骸骨表现了人生的两个极端—生和死。柱体上密密麻麻交叠雕刻的一百二十一个情态不一、首尾相接、向上盘旋着的人体裸像，细腻生动。有沉迷、有警醒，有挣扎、有绝望，如同一曲陡峭攀升的旋律，真实展现了人类不满于生存现状，努力向“天堂”攀爬过程中互相倾轧，也互相扶掖的情景，充分表现了人类在各种艰难困苦中奋力抗争、竞求光明、不屈不挠的精神。
　　生命柱下面圆台阶周围雕刻了三十六座花岗岩雕像。我围着台阶环行，依次看到从婴儿出生开始到人生各个时期的形象：幼童捉迷藏，少年扭打玩耍，情人窃窃私语，老人们熬度暮年……
　　环绕一周，到第三十六座死亡球塔为止，我仿佛看到了自己一生的历程。维格朗曾为这个巨柱写下这样的批语，“花岗岩雕出的众多躯体描述了生命，而巨柱本身则属于乱想的世界”。我相信，看着这一幅幅各富寓意的男男女女的雕像，每个人都能在其中找到曾经的、现在的，抑或是未来的自己。
　　呱呱坠地的婴儿，蹣跚学步的孩童，活力四射的青年，温柔相爱的恋人，疼爱有加的父母，郁郁寡欢的老人……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人类就是在这么不断地循环往复中重复着人生！
　　
　　从人生柱拾级而上，是公园最高处了。这里一尊由四个裸体交织缠绕成一个圆圈的雕像吸引了我，它大概是想告诉我和每一个游人，虽然你即将结束在这里的游历，但人和人之间就像互相纠缠的雕塑，永远都会亲密地结合在一起。
　　站在雕像后面，透过中间的空隙，可以俯瞰整个公园。公园里的全部雕塑形成了几幅美丽的几何图案，匀称和谐，浑然一体；人间百态被维格朗刻划的栩栩如生。公园四角喷泉下有四组树丛雕塑，每组五幅。一组是天真活泼的儿童，一组是情思奔放的青年，一组是劳累艰苦的壮年，一组是垂暮临终的老年，向游人展示了人生的四幅画面。
　　用了短短一个小时，我们走完了公园里的“人生旅途”，坐在树林旁边的椅子上休息。草坪上，一群刚刚野炊完的老人，正在收拾炊具座椅吃剩的食品和垃圾。看起来，他们都已经年过古稀，但精神矍铄，沧桑的脸上写满了幸福。
　　我好羡慕他们！
　　出口也是黑色的浮雕铁门，不过不再有巨大的蜥蜴，而是青春焕发的少女。跨过铁门，回头再望一眼，过去的时光历历如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