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龙滚滚（十）主任夫人

　　“慢点呀！不能让两根钢筋都放到切断机的刀口里去。”肖航提醒个子高高的吴桂荣。吴桂荣是洪林的新媳妇，去年冬天来的时候在家呆了一冬，开春了油田招临时工，就来队里干活分在钢筋组。洪林特意到肖航这里打个招呼，肖航打趣地说：“我们可不敢把新媳妇碰坏了，保证不让她累着，晚上回家好给你做饭捂被窝。”洪林在肖航的肩上一拍呵呵一笑，回混凝土班干活去了。钢筋房分为钢筋组、木工组、机修组和混凝土的三个组，共六个班组，机修组那都是老弱病残养老的地方，钢筋组比木工组和混凝土组要轻巧一点，除了翟师傅和肖航现在几乎都是女工了。钢筋组快成娘子军了，几位家属就都分到钢筋组干活。
　　吴桂荣答应了一声，麻利的和肖航一起把地上的钢筋抬到切断机旁边的木案子上。切断机最大切断直径二十二毫米的钢筋，而且钢筋质量合格。不合格的钢筋就是那些小的冷轧厂生产出来的钢筋，各种配比混乱，钢筋的硬度超标，就会将切断机损坏。机械传动的切断机曲轴就会断裂或者将轴瓦顶碎，后来购入了液压式切断机加大了切断口径，但是超大口径的钢筋还是用水焊切割，防止切断机的超负荷运转。两个人进行切断钢筋的操作，配合要默契动作要协调，才不会发生事故，而且保证操作不间断的进行。肖航和吴桂荣干活的时候就很顺手，一样的工作量两人配合的默契，工作时间大大缩减。如果两人干活别扭或者其中一人反应慢，很容易发生事故，操作速度也会大打折扣。
　　将加工好的钢筋都摆放好之后，肖航松了一口气。“小吴歇一会吧！”肖航说。吴桂荣和肖航年龄差不多，肖航还是习惯的喊小吴。吴桂荣就管肖航就叫肖航，她说这样叫显得很亲切。也是因为是职工家属，叫师傅觉得很别扭。一起到油田的这些知青们互相之间都是直呼其名，大家也都习惯了。组里的那些老师傅就管肖航叫小肖，肖航也感觉很顺耳，那是因人而异。
　　
　　“人活着真没劲，一天忙来忙去的啥意思。”小吴和肖航坐在窗下的长凳上休息的时候，悻悻地对肖航说。“咋没意思？你和洪林从家里来到油田，小日子过得多滋润。洪林那可是我们队里的大才子。你还有啥不满足的？人家洪林就相中你了，你就偷着乐吧！”肖航调侃着小吴说。“他还大才子，连句话都说不全。”小吴说。肖航想，人都是这样，自己身边的人看着浑身都是毛病，你走路晃肩膀，他有点罗圈腿，那个人个子高还有水蛇腰；要是擦肩而过的人，你只会看到这个人腰很直个很高，长得四方大脸白白静静的真是帅哥。熟悉了就知道他这个人好贪小便宜，为人精明从不吃亏，和你办一件事能把你算计到骨子里头，和街头小贩几毛钱的东西也讲个价。
　　就像吴桂荣和洪林，吴桂荣和洪林站到一起，比洪林还高半头，但是洪林性格好待人和气，小吴来了脾气说啥洪林都让着她。小吴呢？总是不满意。所以小吴总说没意思。肖航感觉小吴就是因为洪林个子矮，总觉得心里有个疙瘩。虽然和洪林成家离开了农村来到油田，心里是高兴的，但是这个坎在内心深处就是跨不过去。夫妻之间相处时间长了，就会看不到互相间的长处，看到的都是缺点。要不大家都说孩子都是自己的好，媳妇都是别人的好。没在一起过日子哪都还好，在一起过长了就产生审美疲劳，好也不好了。夫妻在一起就是要互相体谅，一个家庭过好过赖全靠夫妻两人一起心无旁系的一起过日子。
　　“过日子就讲究一个‘过’字。‘过’是一个走之加一个寸字，就是说日子要一寸一寸的走下去”。“过”日子，“过”好日子,“过”好自己的日子，让大家都“过”上自己的好日子。一寸一寸的日子走下去，要有耐心、细心、恒心、爱心、宽容之心。多少黑发夫妻，在这一寸一寸的日子中走到鬓发斑白，儿孙满堂。他们在这一寸一寸的光阴中找到欢乐、找到默契、找到亲情、找到成功，遇到失败、遇到失意、遇到挫折、遇到机会，拥有亲人、拥有幸福、拥有事业、拥有家庭。一寸一寸的日子走下去，很漫长、很艰苦、很有希望、很有意思。在所过的日子里我们与大家一样，所有的日子都要自己去过，谁也代替不了谁吃、喝、拉、撒、睡，上学、工作、成家、立业，别人可以帮你，但谁也代替不了你。都要你“亲自”去过那一寸一寸的日子。
　　一寸一寸的日子走下去，从开始走向和谐、走向高潮、走向辉煌、走向萧条、走向结束。前面的日子有玫瑰花、有刺梅、有蒺藜；有阳光、有雨露、有狂风、有暴雨、有黑夜；有美景、有高山、有大海、有草原、有沙漠；有娇妻、有幼子、有父母、有兄妹。既然要一寸一寸的去过，就要看好眼前的路，尽量让自己走的轻松一点、高兴一点。可以谦让的就谦让一点，可以宽容的就宽容一点，可以争取的就要靠自己的奋斗去实现，可以帮助他人的时候就帮一把，把自己的每一寸日子走好。
　　小吴是得了富贵病。早些年人们的追求就是住个大房，吃碗饱饭，夫妻恩爱，有一片地种，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像那《水浒》中的潘金莲，本来和武大郎的日子过得很安稳，虽然有一些不满足，但是吃饱穿暖，心无旁系。武大郎因为家里有个娇妻在等待晚归的路人，一路小跑着高兴地卖的自己的炊饼。西门庆一旦遇到了潘金莲，假意奉承小恩小惠，弄得潘金莲神魂颠倒，红杏出墙，欢乐了没几日，就弄出杀夫寻乐的丑事，奸夫淫妇被武二郎一刀毙命。朝廷管得了武二郎行凶害命，却无暇去理会西门庆伤风败俗。小吴是不甘心，但还是一个贤妻良母，心灵纯净，心不痛快的时候就是那么一说。说是说，和洪林过日子还是一心一意的。
　　
　　远远的刘永吉从队部走出来。刘永吉二十五六岁，却是老气横秋，脚步缓慢，长着一副四方大脸，满脸青春痘，脸上除了眼睛小之外，其他的每一个器官都比一般人大一号，你问他一句话，他要抬头想半天才回复你，和他说个事能把你急死。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被车间选为副队长，负责队里繁重的日常生产任务。
　　刘永吉虽然行动迟缓但是不偷懒，每天第一个来到车间，各处先走一遍，了解一下各柜组工作的进度，回到队部认真地在生产日记写下车间生产日志。再和老队长汇报一下当天的生产任务执行情况，然后再到调度室看看有没有什么紧急任务。需要上工地施工的时候，刘永吉又颠颠的跑到调度室联系车辆，回来后赶紧安排各组落实第二天的施工任务。在会战连队的时候刘永吉是四班的班长，因为遇事反应慢，总有人取笑他，可刘永吉脾气好，谁说啥也不生气，每天该干啥还干啥。到钢筋房之后担任了一年多车间的技术员，还和肖航一起在优选法小组一起做过实验。没事的时候和翟师傅还有那个“历史反革命份子”王云腾一起切磋施工图纸，是新入厂的工人中第一个看懂施工图的学徒。
　　你别看刘永吉反应慢，走路慢，学这些技术还真是挺快，遇事还特认真，只要是他认为对的事，谁也别想能和他整明白，也没人和他认真的去争辩，知道他那样也没人和他一样。平时没事的时候刘永吉和谁也不交往，从来没看刘永吉和谁吃过饭喝过酒。车间那些自认为机灵的小伙子都去了驾校，有个团支委还调到机修车间去当了铣工，没几个月还犯了一个生活作风的错误，被开除团籍行政记大过。原来很是活泼干练的一个人变得沉默不语，无论见到哪个熟人都躲远远的低头走过，那是感觉见不得人了。
　　人家刘永吉就没有这些事，你别人愿意干啥，想干什么和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每天该干啥就干啥，跑完了自己的事就跑到图书馆去看书，过一会儿回来了再到各个组去走一圈，看看各组的工作进度；到队部坐一会儿和队长、指导员也没啥说的。如果哪个班组的工作紧急，刘永吉就会挽起袖子和大家一起干，抬钢筋送模板，推车子运沙子水泥，身上的汗水一点不比工人身上的少，一直到活都干完了，拍拍手和组长打个招呼也不说啥，回头就走。队长和指导员对刘永吉的工作很放心，只要是调度室不来找麻烦，就让刘永吉自己去协调各个班组的施工进度。这些组长们虽然看不起刘永吉，施工任务还是不敢耽误的，都是把各项任务落实了，找个地方大家坐下来侃大山，没事的时候都在车间里，上班时间大家也没地方去，上街太远在厂区也没有娱乐设施。有事找刘永吉，就喊刘永吉你过来一下，刘永吉就颠颠的跑过来，对施工上的问题解释完了，自己该干啥还是干啥。都是一起来的知青谁和谁都没仇，谁也没比谁矮一头，大家在一起很是随意。
　　
　　平时下班除了玩扑克、下棋、看书、听听半导体收音机也没有太多的娱乐活动。吃完了饭肖航到郑师傅家去串门。从长春看病回来，郑师傅的病好多了，张师傅虽然工作很忙，只要有时间还是承担了家里大部分的家务。实际上家务活平日也就是做饭、买菜、收拾屋、再加上洗洗衣服。夫妻二人感情好的互相照顾，都不在这事上计较。谁多干一点少干一点都高高兴兴的。如果一方在单位当了领导，当了大工匠子，事业上有发展，另一方就会任劳任怨的把持好家务。中国人传统的美德还是相夫教子，举案齐眉。只不过是时代变了，表现的形式也在潜移默化的适应着新的形势。如果是在外面不务正业在单位里既无技术又无靠山，不能为家庭生活带来收益，不能让家庭过上好日子，那这个家庭争吵打闹的频率就会居高不下。中国几千年来的男主外女主内的生活状态实际上是从男女双方在家庭生活中自然形成的各自不同的生活地位造成的。不是哪一个人，人为的规定的。
　　狩猎时代女子在家采野菜蘑菇缝制衣物，男人在山野林莽狩猎，为家庭猎取山鸡野兔等兽肉类食品；农耕时代男人们在田地里劳作，种植庄稼收获粮食，女子在家看顾孩子，准备饮食为劳作的夫君送去热水干粮。在生产力低下的时代，男方体力旺盛打猎种地有经验有办法的家庭，就会逐渐的生活宽裕起来，有了积蓄就会雇人开发土地，盖房搬家；而体弱多病的家庭就会在灾荒年间忍饥挨饿衣不遮体，房屋破败，家道中落。下乡当知青的时候，肖航所在的生产队就有一户家庭，兄弟五人都是身高马大，老大在生产队里担任大老板子，赶车出门和他们马车上驾辕的大洋马一样威风凛凛，干起活来身大力不亏，走在街上声如洪钟，老远的路人都给他让道。老二是是生产队干活时打头的，腰一煞锄头入土势如破竹，一下能把其他社员拉下半垄地。在屯子里他家的哥们几个房子最高，柴火垛最大，媳妇最漂亮，小孩子长得最结实，这一家人的笑声最多。土改的时候家里的成分定为富农，哥几个也没当回事，照样是下地干活，到了年底这一家的工分挣的最高，粮食分得最多。
　　
　　现代的人们进了城市，在单位都没有太多的体力劳动，智力的竞争倒是一浪高过一浪。在智力上巾帼那是不让须眉，何况国家还提倡男女平等。一家无论是男主人还是家庭主妇都一样在单位上班，谁先回家谁做饭，谁有时间谁洗衣服，要说有所不同就是一些体力活男主人多承担一些，一些精细的活计女主人多干点，一样是恩恩爱爱过自己的日子，只不过男主外女主内的分工就没有那么明显了。有一些愚笨的老爷们看不清形势，仍然沿袭农耕社会的老习惯，不管媳妇在外面多累，回家照样的洗衣做饭收拾屋，自己却横躺竖卧的在那里听广播看书消闲，长此以往肯定是家庭矛盾不断。
　　赵师傅家就是这样。老赵下班回了家啥也不干，媳妇下了班还得忙忙乎乎做饭，老赵就躺在床上抽烟看书，气的媳妇直骂。老赵一听媳妇唠叨就生气，伸手就打张口就骂不干活还有理。气的媳妇回了家咋请也不回来，最后还是老赵的父母领着去了岳父家好顿赔不是，保证以后在家多做家务，这才把媳妇领回了家，那以后老赵回家也开始做饭干活了。指挥部新转业安排到油田的李主任家就不一样了，在部队李主任是堂堂的解放军团长，人高马大仪表堂堂，张口就是命令，闭口就是安排，威风得很。李团长和部队文工团舞蹈队的演员苏颖结成一对佳偶，苏颖明眸锆齿、苗条秀丽、白皙美貌、长发飘飘，在文工团那也是舞蹈队的队长，就是相中了李主任这个一介武夫，转业后心甘情愿的跟着李主任来到油田，相夫教子恩爱有加。李主任一天高高兴兴的上班，苏颖在钢筋组上班，每天下了班接回了孩子，干净利索的做四个菜等着李主任回家吃饭。苏师傅文化素质很高，每当队里出黑板报的时候，指导员就来喊苏师傅。肖航告诉苏师傅出完了黑板报就回家做饭。把李主任照顾好了那也是革命工作，这个道理肖航还是明白的。
　　苏师傅就不用李主任干家务活。苏师傅说我们家老李把工作做好了，在单位有事业回家那还用他干啥活。他按时回家吃饭，不在外面打野食，那就是全家的幸福。再说我们家老李也不用我操心，解放军那是革命的大熔炉，工业学大寨农业学大庆，全国学习解放军，当兵的个个都是好样的。苏师傅自己也是好样的，虽然是主任夫人，在钢筋组无论干啥活都抢在前面。几位老师傅干活的时候也照顾苏师傅，毕竟人家那是李主任的夫人，谁都不能小看，说不定哪天有了合适的岗位苏师傅就高升了。人家苏师傅和咱们不一样，哪能在钢筋组这个小庙里呆长远了。苏颖直爽热情无忧无虑的性格也感染了钢筋组，在休息的时候，苏颖领着女工们唱歌跳舞，来一段家乡小调，钢筋组的工作显得轻松了起来。肖航很高兴苏师傅能够到钢筋组来工作，咋说人家那也是当过解放军文工团舞蹈队长的，到你这小小的钢筋组都屈才了，可是苏颖到哪都是那么一副笑模样，到哪都高高兴兴的。
　　
　　果然不久苏师傅就调到工会做女工委员了，管起了指挥部工会的文艺工作。听说工会那里也是笑声不断，苏师傅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微笑天使。每逢节日到来苏颖就到各车间挑选演员准备文艺汇演活跃职工生活，到油田不久就成了指挥部的名人了。可是苏颖见到肖航还是那么主动热情地打招呼，告诉肖航周日的时候到家里来玩，一点也没有主任夫人的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