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八旗”新说之二

　　且说周伯同总想摆脱厄运,去寻找时来运转的机会。有时机遇就在眼前，如不注意，它便会稍纵即逝，这就要看你如何把握住机遇了。
　　这一天恰逢端午节，周伯同在一个老熟人家午餐，吃了好几个粽子还喝了两杯雄黄酒，乘着酒兴比往日又多走了两里路，等到想起返回时，只见“落日镕金，暮云合璧”。好在新月初挂，一路匆匆倒还不至于摸不到路，只是头一回挑担走夜路未免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走着走着，忽见田头边灯火点点，周伯同正自疑惑纳闷，却见一盏灯愈走愈近，对方提灯招呼道：“周医师，今天怎的弄得这么晚？”乡村人其实很注重礼貌，周伯同虽不精于医道，但是懂药性明药理，医药医药本是一家，当年的庄户人家有个头疼脑热的，大多坚持一下没几个人有条件上医院的，周伯同货郎支农时遇着小毛小病都能对症卖药，多少也有一点医生的意思，而且他头脑活络爱钻研，留心处学会了帮人拿个落枕刮个痧，拔个火罐接个骱，治治小疮小病，贴贴伤筋膏药，无不手到擒来！穿村过埭间常常一试身手，乡下人心存感激尊他一声“周医师”，先赚个礼多人不怪嘛。
　　周伯同却不认得对方，不过夜行遇熟人，心舒胆气生，因此精神为之一振：“好好好，今天多走了几处。”他不想多解释什么，话锋一转反问对方道，“你这是……”
　　“抓黄鳝去！”对方拍了拍身上披挂的行头答道，“五月插秧忙，黄鳝闹端阳。这两天最有弄头，十几二十条田埂转下来，运气好时能抓十斤八斤的，再不济三斤五斤的总之笃笃定定！”
　　周伯同歇下货郎担，借过风灯一照对方，但见那人脚蹬高帮胶鞋，肩挂竹编鱼篓，腰悬电筒，手持一把似尺非尺的竹制品，取过来凑近灯光一看，原来是三根毛竹片割成锯片状，取其中两根两头之间各夹一块比竹片略厚的木块并用细铁丝绞紧，另一根则穿过两根之间的夹缝使之锯齿相对，再用螺丝固定成剪刀状，周伯同试着用这被称为“黄鳝夹子”的玩意儿，夹了夹路边的一棵小树感到很是蛮得力的，看来这玩意儿虽然简单粗糙些，可是那貌似油滑其实呆笨的黄鳝只要被它轻轻夹住，便再也潜遁无术了。哎，这倒也是一条生财之道嘛。
　　周伯同不赌不嫖不抽烟，除了下棋就是爱好喝点小酒，而好酒不酗酒者大多讲究有点小菜，可是那年头山珍海味大鱼大肉与他那种档次的人无缘相逢。不过小鱼小虾蚌螺蛙鳝总能鼓捣一些来，尤其那黄鳝，配三个辣椒生炒，切两只洋葱烩丝，或者抓一把“雪里蕻”烧鳝段，佐酒下饭，真个是妙不可言，周伯同最好这一口。只是不知道这美味竟是这种简单工具便可以轻易得来。周伯同不觉心里一动，随口与对方闲扯了几句夹黄鳝的有关技巧，这才道别。
　　周伯同吃过晚饭凭着记忆如法炮制，当天夜里便将黄鳝夹子做得有模有样。第二天早上先去杂货店买了盏风灯，还去竹制品市场挑了只鱼篓，胶靴和电筒家里现成就有，这才挑起货郎担出门支农。好不容易盼到日头偏西，便急匆匆回家，马马虎虎吃了点晚饭夜幕便也降临。
　　都说吃鱼不如捕鱼乐，周伯同头一回品尝这滋味真个是新鲜得有点兴奋，兴奋中又夹杂点不安。过大路，上田埂，周伯同将小风灯贴近秧苗，让亮光尽量射向田埂和刚栽下的秧棵之间窄窄浅浅的水域，此时的黄鳝大多在此间觅食休憩，也正是这贪吃懒散的脾气往往就要了它们的小命。
　　猛然间周伯同眼前一亮：只见一条黄不黄绿不绿大拇指般粗细的长长的家伙，正懒洋洋横躺在秧棵之间，这不是黄鳝又是什么？周伯同不由得气粗手颤心如鹿撞，将黄鳝夹子小心翼翼夹向猎物，眼见得手到擒来却不知手法欠妥还是谨慎得过了头，竟然一着落空，但见一阵浑水泡泡泛起，那家伙已不见了影踪。
　　周伯同好一阵懊恼，恨恨地骂了声“辣块妈妈”，又继续向前搜索而去。
　　谢天谢地，总算不多时又发现一条，虽然远不如那条逃走的大，可毕竟聊胜于无！这一次他尽量放松自己，终于有了第一次收获！周伯同沿着水田徜徜徉徉寻寻觅觅，不知不觉间身上的露水渐浓，伸直腰回过神来：远处“同行”们的灯火稀稀落落已经没有了几点，近处蛙鼓虫鸣更衬托出四周的寂静。望望天空上弦月早就收工下班，掂掂鱼篓二三斤也算初战告捷。胜而不骄见好就收知止不殆知足常乐，此时不回更待何时？
　　从此以后，周伯同养黄鳝的小缸换大缸，一个不够俩，两个不够仨……只是苦了唐玉珍每天要给黄鳝添换新鲜干净水。别看这些家伙泥洞里水田中钻来钻去一点不讲卫生，照样活得生猛欢腾，可一旦被人“请”到清清洁洁的缸里干干净净的水中，反倒娇气起来——倘是一天不给换上新鲜的水，尤其开头一阵，它们就会不惜以命抗争甚至集体自杀“以保尊严”！所以唐玉珍既要做好“小八旗幼儿园长”，又要当个负责任的鳝缸“换水员”，辛苦是辛苦了点，可是对这些娇气的家伙哪敢有半点疏忽懈怠呢？
　　转眼间秧苗发棵，用夹的方法捕捉黄鳝已经行不通了。虽然又有人换了种在稻棵中间下“黄鳝笼”的方法来“请鳝入笼”，可是毕竟一来投入资本大，二来技术含量高，三来付出体力强，所以行得通此道的很少有人，周伯同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望田兴叹”！
　　有道是“物稀为贵”，市面上卖黄鳝的少了，黄鳝俏了，价钱高了，买的人不多，吃的人更少。商业社主任和卫生院长虽然有权有势，却也和无权无势的周伯同有着个相同的爱好，用黄鳝做成佐餐小菜。尽管两位领导经济宽裕也不守财，却因为市面上的黄鳝日见稀罕，餐桌上的鳝菜也只好随行就市相见时难了。这一情况被周伯同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自从他当上“货郎”后，便成了两位领导家的常客，名为汇报工作，实质是用了妻子唐玉珍的一条计策。以前的周伯同是从来也不去领导家串门的，一来没有共同语言，二来尊卑有别，热脸贴人冷屁股的滋味是很不好受的。做了“货郎”后唐玉珍劝他多去领导家走走，他说：“以前好好的尚且不去，现在这样了不是自找没趣吗？”
　　“这你就想错了！你去汇报工作再也正常不过，喜欢听汇报的领导固然喜欢你去汇报，不喜欢听汇报的领导如果嫌你烦，你就索性多烦烦他，烦到他不耐烦得让你原归旧位，好不再去烦他——一正一反，总之你两不吃亏，一喜一烦你都有点赚头，平时看你精精灵灵一个人，怎的这么个简单的道理反倒拎不清？真是的！”
　　唐玉珍听此言也不差，也就随他去了。
　　于是，周伯同三日两头老往领导家跑，察言观色看得出两位领导都给他烦够了，情知局势犹如一缸恰到好处的豆浆，就等卤水点下去便可成花出豆腐！又见到两位领导因餐桌上的鳝菜日渐稀缺而遗憾，心想“卤水有了！”夫妻俩略一沟通便从养鳝缸里挑出三十几条大黄鳝分成两份，分别送到卫生院王院长家和商业社胡主任家，自然都是一番受之有愧却之不恭不好意思多谢多谢。
　　周伯同的黄鳝送得一来合档——两位领导都极其偏爱鳝菜，这叫作物尽其用。再则理由也是堂皇——一条条都是他挑灯夜战所得。未花钞票，不过少睡几点钟觉而已，此胜利果实请领导品尝，既不是马屁，更不是行贿，这叫作洒脱自然，堂堂皇皇。第三送得适时——市面上正逢断档，有钱也空自怅怅，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小手笔也能做出大文章！第四黄鳝送得漂亮——有美味与人同享这就叫大方，关心同志尊敬领导更应该表扬，实际行动远比高调更具有分量，舞出真功再唱得激昂那才叫漂亮！
　　周伯同就这么几次三番巧送黄鳝，把两位领导人全家的心都送温暖了。即使王院长或者胡主任还想让他周伯同再“锻炼”一阵，可是他们的贤内助也要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了！
　　有道是火到肉烂，水到渠成，周伯同终于功德圆满修成正果重新归位。
　　周伯同经过此番磨练，本职工作做得更加认真负责，小便宜是再也不去贪了，也用不着去贪——季节一到，他那夹黄鳝的功夫便可尽情施展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