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夏至(第十二节)
作品名称:盲城往事之猎物 作者:火中凤凰 发布时间:2015-12-10 13:40:26 字数:4779
给我的印象很深刻,那天表姐曾对我说:“那晚,这该死的不单请了个丑八怪回家恶心我,还恬不知耻和我提出更改执照的事。这么些年他屡次诓骗我,谁知道这一次又是不是他精心炮制的谎话啊?反正新一轮的争端开始了。算没好了,就像是鬼催的……”
董丽以不屑的余光瞧着温金德随刘嫂下了楼,她这座类似叶卡捷琳娜女皇的高傲冰雕便又复原了血肉之躯的生气。她撂下两条托在胸前的胳膊,杏眼恨恨地横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李云。粉色睡衣扬起缕缕清香,缓缓走至距客厅门口最近的那张沙发坐了下来。
窗外,南来的季风愈发大了,仿佛急速穿梭的地铁呼呼地,夹带着熟春的气息。入耳的风声怪怪的,犹如正有一群天人莅临别墅的上空大笑、大哭、大闹,又像是以歌声的形式欢唱着什么或喜或悲的内容。也兴许是一帮子笑鬼、哭鬼,盘桓院子上头在开party。院子里,不知哪一个金属物件——极可能是易拉罐这类重量极轻的小容器,叫强力的风吹动的四处颠簸,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起劲儿的风,摧残了甬道两边一株株花枝招展的丁香树;裹挟着枚枚丁香花娇小的花瓣腾空而起,蜂群般密集潮涌向别墅二楼客厅的大玻璃窗。花瓣们前赴后继,无声地扑来,无声地撞击,无声地给予孤单玻璃一些个芳香的抚慰。
瞅董丽坐了下来,李云仍展现无声的笑颜,没坐。他翻了个心不托底的白眼珠,转而看向窗外好比飞蛾扑火的花瓣们的翩翩起舞,脸上收回了他廉价的伪笑。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闻到了清淡的火药味。
“你真恶心。”董丽率先打破了沉默。温金德这个“生人”不在现场,她也就无需再掩饰她的真情实感了。
“啥玩意儿我恶心?”欣赏丁香雨叩窗的李云转向她,瞪着一双貌似无辜的大眼睛,打量董丽问道,“亲爱的,我又咋恶心了?”
“旧病复发又装糊涂了不是?别撒谎了,你一双幸灾乐祸的贼眼已出卖了你的内心。”
“咱亲爱的火眼金睛,”他嘻嘻哈哈敷衍道,“也许你说得对。”
“你搁哪划落这么一只奇形怪状的癞蛤蟆?”她斜坐沙发上,一只胳膊的肘尖撑在沙发扶手,手托着下巴,两眼逼视李云,喷射愤怒的光芒责怨道。
“哦,你是说温师傅啊!”李云也坐下了,若无其事地说,“人嘛,是长得磕碜了点儿。但他驾车技术娴熟,是一流的好司机。我给你讲个他的事迹,或许能改变你对他的印象。记得头些年他曾获得过区劳模称号呢。”
“那我也不用这不咬人恶心人的癞蛤蟆。我就不信了,少个张屠户就得吃带毛猪了?”
“我说姑奶奶哟,亏你还是咱八十年代识文断字的高中生。你呀,是一丁点儿都不懂得社会心理学与用人的韬略。温师傅性格天生倔犟孤僻,眼么前儿又是穷困潦倒,众叛亲离。我跟你说,她老婆都和人家跑了。我啊,还就喜欢用这样的人,图一个把握。你想啊,他们自知断了退路,势必感恩图报依赖咱们,能够给咱们实实在在地卖命。”
“真阴损。”她的手撤出了下巴。
“啥阴损?别说得那么难听。我们不也是在帮助他们嘛!亲爱的,你平素里吃斋念佛可是讲究慈悲为怀的,那岂不是就更得伸出援手帮帮温师傅了?你瞅他那窝囊废的丑样,居无定所的,咱要不帮,备不住就得饿死街头。”
“那也阴损。李云你不知道你是一个多么心术不正的人吗?一肚子坏水。”
“是,我坏行了吧?”他说,“还有比我更坏的。李颖中午给我打电话了,她委屈的够呛,都哭了。她说你这做妈妈的不关心更不理解她,对她恋爱的事儿从中作梗呢。”
提到女儿李颖,董丽态度忽然变得温婉开来,似乎已原谅了丈夫李云。
“还说呢!”她声音绵软地说,“李云你这人有主意,咱们要想个周全的法子阻止她误入歧途。如今的世道人心不古,骗子遍地,一个小姑娘家独自搁外边上学,哪里分得清好坏人啊?说真的,我不奢求咱李颖出类拔萃,只求她平平安安做个幸福的小女人。”
“亲爱的,人家大学讲究恋爱自由。再者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咱李颖没你想象的那么笨。你啊,把心放宽点儿吧。”
“唉!话虽如此,”她叹着气,“但我还是担心。”
擅长察言观色的李云,觉察出董丽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便窃喜不已。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借机向她倾吐地产公司目前所面临的种种困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指望她答应“福新金店”与“德义隆宾馆”的工商执照更名事宜。尽管他对她爽快应允抱的希望并不大,可丑媳妇见公婆,迟早都是要面对的。
打定了主意,他挪蹭到了董丽身边,一把手将她揽到了他的怀里。
董丽眸子一亮——就像龟裂的大地等待细雨的滋润已久矣了——头枕他的臂弯,没有拒绝。
“亲爱的,”他爱抚着她说,“李颖的事儿是小事一桩,要想解决还不轻而易举?地产公司那边的危机才是迫在眉睫啊!”
“怎么了?”
“唉!我眼下一脚天堂、一脚地狱,一言难尽啊!”
他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继而不想错过良机的他便添油加醋地渲染了自己满腹的苦水。他最后说:“咱们地产公司那边儿目前是苦撑着,竣工的楼盘卖不出去,正施工的资金吃紧。工人几个月发不出工钱,眼么下个个消极怠工,要造反了。”
“你不是跟衙门里的官差合伙办了个什么‘百家乐’吗?还和我吹嘘日进斗金。用那些不义之财弥补下地产公司的窟窿吧。”
“亲爱的,咱们眼么前是严重透支。百家乐去了给吃干股的警察狗子分红,剩下那儿点钱根本是杯水车薪……”
“你活该啊。”董丽打断了他的话,挣脱了他的爱抚,嗖地坐了起来。教训他说:
“咱家几处买卖原先各个进账稳定,你偏偏自以为是,孤注一掷跟风逞强开发什么狗屁地产?看别人拉屎屁眼刺挠!你说你是认得设计图纸啊,还是明白工程建筑啊?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我也知道,几处买卖的收入都被你填进那无底的深窟窿里了,换来个拿钱打水漂响一声都没有。你呀,依我看你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蓝市长不是总鼓舞我投资地产嘛!他说:‘官商携手运作,富了个人,振兴繁荣了区域经济……’”
“闭嘴。”董丽抢白道,“官商携手?呵呵,可真是怪好听的呢。你大拿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他是图出政绩自己升官发达。你呢?你是图赔钱赚吆喝?依我说,你纯粹是盲从,纯粹是火中取栗,纯粹是脑袋进水了。难道蓝市长让你死你也死吗?”
“是,是我的错。”他耸耸肩,“可事已至此,现在吃后悔药也来不及了。”
“算了。我不懂你们生意上的东西,你和我乱扯这些干吗?”
“亲爱的,咱们必须得从长计议。我是想告诉你,地产攸关咱家所有产业,要是栽了,就全完了。”
“少制造恐慌的悬念。你到底想怎样?”
“惟一补救的方法是贷款。”
“那你就去贷啊。”
“亲爱的,这正是我要跟你合计的。银行那边儿我倒是打点妥了,”话赶话,到了这份,李云只得硬着头皮试探道,“抵押手续差不离过关了。惟独、惟独,可惟独你名下的‘福新金店’、‘德义隆宾馆’的执照法人名称和地产公司的法人名称不符,需要更迭一下法人名称。你看董丽,你不能袖手旁观干瞅着,得帮老公扭转危局啊!”
“那下一步是不是打算连别墅房照的名字也有要换一下呀?全都换成李云你的大名。”明白了李云的真实意图,董丽挑眉笑了。
“这倒不用。”他说,“还没到那儿份天地。”
“呵呵,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李云,”董丽刷地变了脸色,冷笑着,站起来表态说,“更换执照的名字?哼,无中生有的鬼把戏,你那套诡计我领教的不是一次两次了。呵呵,你纯粹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别挖空心思算计了,门都没有。”
“亲爱的别急,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你虚心听我说……”李云也站了起来。他伸胳膊企图拦截董丽让她重新坐下,恼羞成怒的董丽地推开了他。
“别恬不知耻一口一个‘亲爱的’,我听着浑身起鸡皮疙瘩。”她匆匆走到了客厅门口,“不害臊,你这条哈巴狗。‘亲爱的’?就凭你李云也叫得出?哈哈,你只爱钱,钱才是你惟一的‘亲爱的’。”
“咋了?我要求很过分?董丽我建议你心里有点儿谱——难道你瞅着咱家破产吗?”
“奉劝李大拿,请你保持乐观态度,高瞻远瞩。呵呵,你狡猾多端总会有法子解决困难的。”她登上了通向三楼的楼梯,回头莞尔一笑,“呵呵,说的天花乱坠——执照更名?哼,更了名我在你眼里就只剩下挨挤兑的份儿了。接下来,一文不值好凭你随意摆布是不是?呵呵,你别妄图夸大事实真相以博得我的同情,更不会改变我的立场。骗我?我董丽不是受制于人的傻子。”
董丽拂袖而去。那件释放香水味代表女性柔情的粉色睡衣,转弯拐进了壁灯曚昽的三楼走廊。
“你这傲慢的婊子,我李云倒了对你有啥好处?!婊子,蒙在鼓里的婊子。只知道享受,遇事儿了半点他妈的指望不上。好,咱走着瞧吧,都眼睁睁瞅着吧……玉石俱焚,咱们一块儿下地狱,不信就都瞅着吧……”
李云瞧董丽对地产公司出现的危机漠不关心,经他再三解释仍是无动于衷,毫不为其所动,又独自上楼进了卧室,对自己弃之不顾,便顿时火冒三丈。他站在客厅舞动手臂狂啸着,声嘶力竭。他心中积存已久的怒火爆发了。
董丽轻轻推上了卧室门,一声不响爬上了床。
她睁着双眼静静躺在那儿,院内灯光透过薄薄的白丝窗帘射了进来,把她空洞的双眼照得雪亮,非常诡异。她神情落寞、茫然,听着犹似传自地狱的公鸭嗓声声咒骂。这一声挨着一声,一声高过一声的咒骂,如同是有人快速颠动簸箕里的碎玻璃碴子,或用钝器一下接一下用力刮玻璃上厚厚的冰凌,所产生的咔哧咔哧的难受声响。听着让人发冷,心颤……她耳中最后听到的动静是咚咚咚下楼的脚步和随之传来的摔门声——嘭。继而,她的感官世界全被窗外风的哭笑所填充。
憋了一肚子火气的李云穿越怪叫的风声,走到停车场打开车门取出他的手包,来到了院内招待所餐厅。进门一眼瞧见温金德吃的菜,他便扑哧乐了。这倔犟的家伙,成了他的开心果。
“哎,我说刘嫂,这可不是咱李府的待客之道啊!”他对刘嫂说,“我不是嘱咐你做几样好菜招待师傅吗?你咋给我师傅做这么一盘破菜!”
“是他点着名要吃这个的。”刘嫂解释说。
温金德也声明道:“李总,我就爱吃干豆腐炒尖椒。”
“行,不挑食好伺候。”李云说,“吃吧,吃完就在招待所歇着。刘嫂你给师傅收拾间干净屋子。”
“房间都现成的。”刘嫂说,“就让他住小王腾出来的吧。”
“刘嫂想的周到。”李云与刘嫂对视了下说:“师傅就住那儿屋吧。师傅啊,你应该感谢刘嫂,没有她之前从中使劲儿,你啊,你还真捞不着我们家的这一份美差。都是机缘巧合啊!”
“哦,谢谢刘嫂。”温金德抹了抹嘴巴:“李总,我吃完了。”
“吃饱了?”
“吃饱了。呵呵,刘嫂炒的菜真香。”
“那你想好没?”
“想什么?”
“这记性。道上我问你是给谁干活——寻思过味儿没?”
“不是给太太吗?”
“还想不明白?肯定是豆腐吃多了,大脑缺营养啊!”
“李总,是你安排我给太太开车啊?”温金德咧着大嘴,一脸难相,他搞不清李云的名堂,“我说给太太干活,你又否了我——我是真的想不出来啦。”
“没见过这么不开窍的。那个啥师傅,我问你,谁介绍你来的?”拾掇碗筷的刘嫂忍不住提示道,“往后谁给你发工资?”
“李总呗,”温金德瓮声瓮气地说,“这还用问。”
“哈哈,”李云笑了,“那你给谁干活?”
“给——给李总。”呆笨的温金德茅塞顿开。
李云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点了根烟,吸了一口,目光沉凝地对温金德交待说:“师傅,我太忙,在家的时候不多。往后你给我老婆开车,要是发现啥事儿就直接告诉刘嫂。”
“什么事?”
“啰嗦,”李云吐口烟雾,“就是不正常的事儿呗。”
“哦……有事我一定告诉刘嫂。”
“刘嫂啊,”李云招呼刷碗的刘嫂,“你过来一下。”
刘嫂扎着缀满卡通人物的小围裙,颠颠走了过来。
“老张他儿子出了意外的车祸,你看,我这做雇主的理应意思意思。况且因小王的事儿,他还糊里糊涂地替你背了黑锅呢。但我也不亏待你,呶,这点儿钱你揣着……”李云从他的衣服兜里掏出几百元钱给了她。
温金德舔着他的厚嘴唇,心说:李云浑身上下全是钱——穷得就剩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