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吃过早饭，郑仁君同冯秀英驱车去县城江春水家。江春水家住花园小区人工湖畔。这里是封闭式小区，进居民区找人或者走亲访友，都必须经过门卫同意，或者事前给被访者打电话，通知对方来接，否则进不去小区。郑仁君正为不知江春水家电话号犯愁的时候，门卫换岗，来接班的人一见郑仁君，认识，原来这人是郑仁君初中时的同班同学左权，左权初中毕业后考了兽医中专，毕业后在镇兽医站工作，现在也早退休，儿子在县城工作，住到一起全家团聚。左权听郑仁君说要去江书记家，抄起电话一拨，江书记夫人刘兰接电话，听说是郑仁君夫妇来访，连忙下楼来接。见了冯秀英，两个女人只顾寒暄，倒把郑仁君晾在了一旁。直等两人寒暄完了，郑仁君才插上话：“刘嫂，江书记在家么？”“在，在，刚遛弯回来，还没吃完饭呢，快上楼吧。”刘兰说着，牵着冯秀英的手，向2号楼走去。走到2单元门口，刘兰又站住脚，说：“你们记住了，我们这回新搬这个地方是花园二区2号楼2单元2楼2号，连续5个2，你们说这楼买的二不二？”郑仁君说：“连续5个2就是10，十全十美，肯定比你们原来住的那栋楼好。”几个人上了二楼，江春水正开着屋门，站在门口迎候，见了郑仁君，说：“你嫂子听说你们搬到江北五贤城小区，就说要去你们家看看，没等去呢，你们俩就来了，看看我这个新家吧。”江春水家住的是全阳面，房间外还有一个2米宽10米长的露天大阳台正对着龙湖公园的人工湖，江春水把整个露天阳台用玻璃全封闭了，阳台东端修了一个宽2米长3米深1米的大养鱼池，池里养着几条大红鲤鱼、鲶鱼，西端摆了一张桌子四把椅子，周围全是各种花草。江春水把郑仁君夫妇让到阳台的“外客厅”上坐定，说：“人老了，腿脚不灵便，用那边的五楼换了这个二楼，你看还行吧？”郑仁君说：“这旮太好了，这儿风景多美呀，给人家找钱了吧？”“没找钱，”江春水说，“那边是68平，这边是52平，是两室一厨一卫没有客厅。夏天我这阳台是客厅，到了冬天这里就坐不住人了，来客人就得到我书房里坐。”
　　郑仁君问：“江书记，前天游湖有诗作吧？”说着话掏出香烟来点上一支。冯秀英说：“你就不能忍一忍吗，到哪里都忘不了抽烟！”江春水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以前抽烟时不也这样吗，哎，刘兰，你去把烟灰缸拿来。”
　　郑仁君说：“不用烟灰缸，您没见我选了这个靠窗的位子坐么，这窗外是天大的烟灰缸。你还是说有没有新诗吧。”
　　江春水说：“写了一首绝句，不太理想，你再帮我改改。翁媪游湖歌乐喧，荷莲七月貌如仙，辽东圣境天工美，小宴席间老泪弹！”
　　郑仁君说：“这前三句挺好，唯有第四句意思不准确，读者会产生误解，怎么一群老头老太游湖赏景，歌舞娱乐，乐极生悲了，喝一喝酒就流泪了？改成‘摆酒东家老泪弹’，意思能更明白些，你说呢？”“唔，行，行，就改成‘摆酒东家老泪弹’，前天晚上汪师付留下你不能不谈他为什么突然悲伤的原因吧？”江春水问。
　　“谈了，”郑仁君说，“他谈的是一个很重大的社会问题。”
　　“重大的社会问题，他为重大的社会问题流泪悲伤？”江春水好生疑惑。
　　郑仁君说：“目前我国人口老龄化，人口老龄化就涉及到养老问题，孝顺子女由于工作忙和外出打工远离父母作不到家庭养老，这就打破了我国传统的养儿防老的传统养老模式，而不孝子女啃光了老人的血和肉，把剩下的一把骨头苟延残喘的老人扔在一边不管不顾了情况更糟，汪青山目前的状况就接近苟延残喘了，他看见柳金香的女儿和您的儿子打电话要去接你们，他能不触景生情么？”
　　江春水说：“目前我国的养老问题确实是个棘手问题了，收入稍高的家庭是可以作到家庭养老的，比如我跟你嫂子，我的退休金每月5000多元，你嫂子每月1400多元，我们俩加在一起月入7000元左右，雇一个保姆工资2000元左右，剩下5000元生活费还富富有余，我二小子在市里开公司，腰包里千儿八百万大概是存下了，所以我们老两口根本不用考虑老无所养。问题是那些中低收入阶层的人，请保姆请不起，要住养老院还住不起，尤其是那些独生子女家庭，如果夫妇双方都是独生子女，他们就有四位父母，这四个老人要都住养老院，每月光房租和伙食费最低就得6000元，他们还不得吃个药扎个针什么的，这小两口再有个孩子，他们一个月的收入就是能达到10.000元，日子过得也不会太宽余！而目前的打工族和普通白领阶层月收入仅在3000元左右，维持日常生活开销就差了一大截。这些情况，我们在政协会议上都讨论过，谁也拿不出解决养老问题的最佳方案，而目前，国家又无能力承办更多的廉价敬老院，唯一的办法就是呼吁慈善家投资多建几所廉价的养老院，可我国目前的慈善家太少呵！”郑仁君说：“江书记，我昨晚上睡不着觉，想了一个合资互助自办养老院养自己的模式，不知可不可行？”
　　“哦？合资互助自办养老院？”江春水颇感兴趣地说，“你说说看，怎么个合资互助法。”
　　郑仁君说：“我发现人之将老未老，也就是60-70岁这段时间，大部分体质较好的人尚有劳动能力，而这部分人除了高级科研人员之外，国家干部和工人退休了，农民外出打工人家都不要了，成为社会上的闲散人员，不是跳广场舞就是打麻将，而这些人大部分都有一定数量的积蓄和退休金，他们暂时生活能够自理不用儿女照顾和请保姆，所以他们还不急于考虑养老问题，等到他们完全丧失劳动能力，自己不能照顾自己的时候，才发现靠儿女养活儿女忙不过来，住养老院钱又不够。如果在他们刚刚步入老年的时候把他们组织起来，大家集资建一所养老院，养员进住之后，按养老院建筑费用成本核算按月从他们投资款中扣出房舍基建费，我大概算了一下，这样光房租一项每月至少可节约80%到85%，炊事员和服务员由体力健康的养员轮流值日，食品按成本核算收费，这样伙食费又可以节约一半。生活不能自理的养员可由体质好的养员照顾起居和日常生活，付给一定报酬。养员病故或出院，其投资款余额可由养员继承人或本人领取。这样老养员离去，新养员入院，代代相传，养老的问题就解决了。”
　　江春水问：“照你这么估算，每个老人需要集资多少钱呢？”
　　郑仁君说：“按修建一座百人规模普通标准的养老院估算，每人集资6万元，100人集资600万，修建养老院和购置设施花掉400万，余200万作为流动资金。如果我们能拉到几百万社会赞助，可以建高标准的养老院，养员还可以少集资。”
　　江春水又问：“养员每月得扣多少房舍基建费呢？”
　　郑仁君说：“按成本核算，每人每月150元一年1800元就够了，如果养员是60岁入住活到80岁故去，20年共用房租水电费3.6000元加上丧葬费5000元，共41000元，剩余19.000元由继承人领取。”江春水思考片刻说：“嗯，你这种养老模式倒是一种探索，我个人考虑也是可行的，那么谁去主持召集百名有条件的老人来投资呢？”
　　“这就是我今天来拜访您的目的了。”郑仁君说，“您这多半生为国家和人民勤勤恳恳辛勤工作了40年，本该闲下来好好休息休息安度晚年了，可是，一个胸怀天下无时无刻不在关怀人民疾苦的人，能眼看着他人老无所养倍受生活的折磨吗？我想请您出山，再请铁局长，王申先大夫还有那些像您这样德高望重的人出山，咱们共同组成一个先期的开发组织，筹建这所养老院。等把养老院筹建成功了，养员入住了，我们义务为他们服务一段时间，在养员中逐渐发现和培养我们的接班人，我们再逐步退出来。”
　　江春水说：“你这想法很好，只可惜上帝不容你发挥呀！好吧，我马上给老铁和王大夫打电话请他们过来，咱们共同探讨一下你的养老模式构想。”
　　一直待在一旁的冯秀英开口说：“江书记，我们家一分钱存款也没有，他现在每月开1900来元退休金仅够我们俩日常生活和吃零药钱，他还要把我们的房子卖了来投资建养老院，我坚决不同意，您说说，我们的房子能卖吗？”
　　江春水说：“你们的房子暂时不必卖，我想要建设合资互助型养老院，对于家庭生活困难的残疾老人和对于国家作过特殊贡献的困难老人入院条件应优惠。
　　郑仁君一夜未眠想出一个合资互助自我养老的模式来找江春水合计，江春水为什么又要立即给铁梁栋、王申先打电话请他俩过来一起商议呢？原来这江春水与铁梁栋和王申先二位那种非血缘关系却比亲兄弟还亲的关系实在是非同小可。他们的友谊是从祖父、父辈就开始的。江春水的祖父是清朝末年辽东建县伊始由山东拨民来到东北的，而铁梁栋的祖上曾是清皇御封的王爷，因其曾祖父抽大烟家道败落，其祖父只身流亡东边外，王申先祖居辽阳，辽东建县后来边外谋生。这三家人到了他们祖父那一代，都住在辽东县城北的北边石哈达村，后合并为五贤村。江春水的曾祖和祖父开烧锅，酒坊建在离北边石哈达村一里外的西岗头，铁家种地，房子盖在江弯子地边，只有王申先的祖父是开中药铺从医的，家在北边石哈达村中心处。1936年，日本鬼子实行归屯政策，一把火烧了江家烧锅和铁家的房子。数九寒冬，两家十几口人无处藏身，避难到王申先祖父的屋檐下。王申先的的奶奶为人厚道热心肠，收留了两家十几口人在王家过冬，三家近20口人在一口锅里吃饭。到了来年春天，王家又腾出房东头空地让铁家盖了三间马架子小草房，让出房西头让江家盖了三间马架子小草房。日本鬼子的三光政策使原本富裕的江家和王家以及衣食无忧的铁家一下子都变成了穷光蛋。但是日子该过还得过，1939年冬腊月和1940年正月，三家的儿子各自娶了一房新媳妇，1941年旧历二月初八江家媳妇生了个儿子，因为正是春天跑桃花水的时候，就取名春水，四月初八，王家媳妇也生了个小子，王老太爷当了几十年的郎中，对起名子是有讲究的，他看了卦书又翻了《康熙字典》给孙子取名申先，五月十八，怀孕七个半月的铁家媳妇去谷地薅草，走半道儿过小河沟跌了一跤，走到地里孩子就生了，因为孩子小奶奶扯下两只大布衫袖子就把孩子包上了。因为生在谷地里，爷爷就给孙子起乳名叫谷生，后来又觉得谷生不如“粮囤”实惠，又改名叫粮囤。成年之后的名子铁梁栋是他20岁参军那年，部队首长见他身高1.85米膀大腰圆，站地上犹如一尊铁塔，说你这名子叫粮囤不合适，你是国家的栋梁之材，改叫梁栋吧！这是后话。
　　1947年，国民党中央军和共产党领导下的东北人民革命军争夺东北解放区展开拉锯战，国民党中央军到处拉丁抓兵，铁梁栋的父亲为躲避拉丁被中央军开枪打死，铁家的日子从此更加难熬。1948年东北农村解放，农村实行土地改革，农民都分到了土地，江、王、铁三家房连脊地连边，三家也都分到了牛。铁家没有硬劳动力，三家合伙种地，江王两家加上铁家的牛套两副犁杖，先给铁家种，然后再种江王两家的。当时小学也开了学，三家的儿子一起去上学，农忙时上半天学，放半天牛，农闲时才能上整天学。三个男孩子放牛，佟佳江边的草甸子就是牧场，江边的沙滩就是他们的写字板、练习册。从小学到高中毕业，三个孩子都是班里的优等生。到了高中，三个青年人就各自有了自己的理想了，江春水爱文学，说将来想当作家，王申先受家教影响，说将来想当一位华佗、张仲景、孙思邈一样的名医治病救人悬壶济世；铁梁栋喜欢画画，说将来想当画家象齐白石、张大千、徐悲鸿一样名扬千古，更想当一名军人解放台湾，把国民党蒋介石彻底消灭给父亲报仇！
　　1960年暑期，三名19周岁的青年高中毕业，因为正处于饥饿年代再加上家庭原因，江春水和铁梁栋都没报考大学，只有王申先报考大学被中国医科大学中医药学院录取，江春水临毕业前被原毕业初中校长点名抽调去作了初中教师。铁梁栋高中毕业回家暂时当了几个月农民。11月份，部队下来征兵，铁梁栋报名要去当兵，可当时政策是不招独生子入伍。铁梁栋就跟下来领兵的总领导粘牙，强烈要求参军入伍。领导问你为什么强烈要求当兵入伍？铁梁栋说我恨透了国民党蒋介石，蒋介石不是叫嚣反攻大陆吗，我去当兵不等他反攻大陆我就解放台湾，彻底消灭蒋家王朝！征兵领导说，当兵打仗是会有流血牺牲的，解放台湾消灭蒋家王朝就让那些兄弟多的家庭出人去完成吧，独生子家庭的青年就留在后方搞好工、农业生产建设，就是对解放台湾的最大贡献了。铁梁栋说，多子女家庭的子女当兵要是真的牺牲了，他们的父母也照样心疼。但是他们十个也不一定能顶上我一个！领导说，何以见得？铁梁栋说，我会画画，他们不会，不信，您找张纸拿根铅笔我两分钟就能给您画张像！领导说，嘿，你有这本事？来吧，咱们试试。于是就叫人拿来一张白纸一根铅笔叫铁梁栋当场画像。果然不假，两分钟，一张素描铅笔画像就画出来了，领导端详那像，浓眉剑目鼻直口方，威严中带着慈祥的画像越看越像，尤其下唇偏左有颗红痣也画了出来。领导说：“唔，你小子有两下子，用这么短的时间把像画的这么传神实属不易，不过，这颗痣就不要点了么，画蛇添足啦！”铁梁栋说，“领导同志您说错了，您这颗痣是颗将军痣，这是颗贵人痣，您有这颗痣早晚会当将军的！领导说好啦好啦，别贫嘴啦，我听说你们就娘俩过日子，下午你把你娘领来，我跟她当面谈谈，她要真的同意你去当兵，我就破例吸收你入伍了！”其实领兵领导早就喜欢上了铁梁栋，只是限于当时的政策才使铁梁栋多费了不少口舌。而铁梁栋的母亲虽然不忍心让自己唯一的亲人离己远去，但当时的饥饿已经夺去了不少老人和小孩的生命，她不知道饥饿还将延续多久，她知道那时只有部队上能吃饱肚子，所以，当儿子一向她提出要去当兵时，她就欣然同意了。
　　铁母娘家姓佟，祖父原是兴京知府，清末躲避革命党人抄家，全家人逃往边外隐居山林。铁母自幼受过父母良好的教育，读过不少书，所以也深明大义。当年铁母才36岁，面白如粉，加上身材姣好，看上去好像一位不到30岁的少妇。下午，她稍作修饰便跟儿子来到了城里的征兵办公室见到了部队领导。部队领导一见铁母气质非凡，与一般农村征兵对象的妈妈大不相同，又听铁母说目前国际上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反华势力日益猖獗，蒋介石叫嚣反攻大陆，国家安危匹夫有责，我坚决支持儿子参军入伍保家卫国！部队领导一听很是高兴，向县人武部征兵办公室的负责同志说，这样的典型太好了，建议你们县树立铁母这样典型为拥军模范。
　　铁梁栋（入伍前还叫铁粮囤）就这样光荣入伍了。到部队先在新兵连训练一个月。新兵连的训练科目只不过是集合排队、立正、稍息、向左向右转、正步走等等。铁梁栋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班里的体育委员，对于这些科目是小菜一碟，一个星期后教官就叫铁梁栋给新兵们作示范，领着新兵训练。新兵连结束后，铁梁栋和另外29名新兵被分配到特务连。特务连的训练科目是36路擒拿格斗操，这36路擒拿格斗操是部队新创的一套武术拳法，有攻有守，目的是制服敌人。铁梁栋自幼曾跟爷爷学过一套武术拳法，对武术颇感兴趣，教官每天教六路，教官作完一遍，他就会作，练一天就熟了。教官教六天教完36路，铁梁栋就可以跟教官对练。可其它新兵就不行了，学了今天的忘了昨天的，干练也不会，一个个摔的鼻青脸肿，许多新兵回宿舍就抹眼泪。铁梁栋暗自合计，我得帮帮这些笨蛋，让他们早日过关，要不然三个月下来考核不合格就得打发到其它连队去。铁梁栋就向连文书要了36页十六开白书纸和一支铅笔一块橡皮擦，利用晚饭后休息时间把这36路擒拿格斗操一招一式画在白纸上贴在宿舍墙上让战友们一边看一遍揣摩，战士们一边看一边揣摩记在心里，果然进步很快。到辽东县征兵的那位领导正是他们的团长，这一天吃过晚饭信步来到铁梁栋宿舍来看看铁梁栋，因为他听新兵连长和特务连长报告说新兵铁梁栋表现非常出色。团长到宿舍一看，一群战士正在围看这套擒拿术图解，就猜到这一定是铁梁栋的大作。一问，果然不假，团长心想，如果把这套图解画成幻灯片在全团放映，那对提高战士战斗力将会起多么大的作用？于是回团部跟政委和副团长一说，就把铁梁栋调团部宣传处任宣传干事画幻灯片。幻灯片很快画完了，团部还有黑板报廊，以前的黑板报上因为没有美术人才，版面上都是干巴巴的文字，这回铁梁栋一来就成了黑板报美术编辑，期期都有新报头，正文部分报道新人新事还有插图，黑板报办的活泼有趣，得到了师部表扬，号召其它团队向这个团学习。其它团就派宣传干部来参观。不到一年，铁梁栋入了党，不到二年，铁梁栋又被提升为少尉宣传科长，由战士提升为军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