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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缘起

作品名称:红斗篷      作者:张馨心      发布时间:2015-12-02 13:31:14      字数:5276

  一九七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东北S市的冬天,夕阳西下,苏珊带着晨曦踏着厚厚的雪从郊外回来。
  雪,凤舞银蛇般的漫天飞扬,刮到人的脸上就像小刀子一样刺得人心痛。
  今年冬天真的好冷。
  苏珊隔着晨曦的棉帽子捂住他的两个耳朵,尽量不让凛冽的寒风刮进他的帽子里。
  “妈妈没事的,我是男子汉,不怕冷。”“妈妈你冷吗?”
  “我是妈妈,当妈的不会冷。”
  “你看你的眉毛头发都白了,我看还没到家你就会变成雪人了。”晨曦一边说一边笑着。
  苏珊拍了拍围巾上的雪,“你还不是和我一样啊。”看着晨曦那张冻得发紫的小脸,苏珊文静白皙的脸上绽放出欣慰的笑容。
  说笑间晨曦站住了脚步,一动不动向远处眺望着什么。
  苏珊顺着他的目光放眼望去,远处大雪纷飞中好像有个红色的东西,随着风向摆动。
  “妈妈,好像是个人呐!”
  苏珊也意识到远处有生命的感觉。
  两个人向那个红色的方向跑去,越来越近。
  除了那个鲜红的斗篷在飞舞,已经没有能动的地方了。
  苏珊看到眼前的景象有点惊呆了,一个四岁左右大的小女孩儿站在那里,头上盖满了雪,眼睛半睁着似乎眨也不眨,睫毛上挂着冰,梳着两条辫子,依稀还能看到辫梢上系着的红头绳,棉袄、棉裤、棉鞋上都是雪,唯独身上披的红斗篷在随风抖动。
  “孩子!”苏珊叫着。
  没有反应。
  “小妹妹——”晨曦叫着。
  依旧没反应。
  苏珊摸着女孩儿的脸,虽然冰凉但还是软的,手扶到耳后感觉到脉搏在跳。
  “快,晨曦,把她身上的雪抖干净!”
  两个人迅速抖掉女孩儿身上的雪,苏珊把女孩儿抱起。
  “前面就是车站,快走。”
  苏珊和晨曦带着这个一息尚存的生命向汽车站奔去。
  进了屋子苏珊插好房门,把女孩儿放到床上,迅速点上屋子中间的站炉子,劈材放进炉子里不一会屋子里面就有了丝丝暖意。
  这是一个临街的厢房,穿过临街这间屋子是个院子,院子不算小,足够几个孩子跑来跑去捉迷藏了,院子的头上还有二间空旷的屋子。
  “晨曦,上院子里面端一盆雪进来。”
  晨曦应着一会就端进来满满一盆干净的雪。
  “我在这边,你在那边,用雪快点搓她的手脚,不然这个孩子的手脚都难保住。”
  两个人分别搓着。
  苏珊抓起一把雪在女孩儿的脸上搓了起来,过了一会,女孩儿的眼睛动了,手指也在动了。
  苏珊笑了,她知道这个孩子活过来了。
  晨曦是个很懂事的孩子,爸爸不在家,九岁的他勇敢的把自己当个男人看,生炉子扫院子都能做得很好。
  晨曦打量着女孩儿,黑黑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胖嘟嘟的脸颊白白的,好像是在哪里见过的洋娃娃一样。
  他情不自禁说:“真是个漂亮妹妹,妈妈我长大娶她做媳妇吧。”
  “净想美事,哪家丢了孩子都会疯找的。”
  “等这孩子缓过来要把她送到派出所的。她家大人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子?”“明天我先到派出所报个案,免得这孩子家人找不到。等过几天她身体恢复过来就把她送过去。”
  苏珊边说边拽过来被子给女孩儿盖到身上。
  这时窗外已经一片漆黑了。
  数九寒冬的北方城市淹没在大雪纷飞中。
  
  三年前,也是这样的隆冬。
  和丈夫失散的苏珊来到此地买下这套房子,并用她自己的简单方式装饰了临街这间房子,房间不豪华但整洁干净有艺术氛围,奶黄色墙壁上挂着装饰布艺,和苏珊的演出照片,房间里面除了一张床还有一张写字台和一把椅子,房间有点空。窗玻璃上面画满了彩色的京剧脸谱图案,有些扎眼。
  苏珊是京剧团唱青衣的顶梁柱,不光唱功好而且年轻漂亮。当年在戏校念书时,因为饰演王宝钏一角就已经小有名气,和各级领导的合影一顺水地排列在剧团的走廊里,就是因为这些和领导的合影,才把出身不好的苏珊保护了下来。换下《大登殿》的戏服,样板戏《红灯记》中李铁梅也唱得有板有眼,很有人缘。如果不是有这种本领,恐怕早就没有了这般风光,自己无数次庆幸是那个时代的幸运儿。
  这个资本家的后代,整日里形单影只熬着日子,虽说那个年代全国上下几乎统一着装,但爱美的她依然还是我行我素,梳着当时比较时髦的齐肩短发,头发向里打着卷扣扣着,扭着腰枝出出进进已经让整条胡同的女人们,眼睛里射出无数把锋利的刀子,那些男人的目光更是赤裸裸的穿透她包裹住的丰满的身体,每天晚上睡觉前做的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将所有的门窗插好顶好。
  天亮了,苏珊早早给晨曦做好饭,答对他上了学就去派出所报了案,顺便给单位挂了电话,因为团里近期没有演出所以很顺利请了几天假,回到家女孩儿还没有醒来,她在热乎乎的炕上睡着。
  苏珊仔细打量着这孩子,白嫩的脸蛋,没有正常健康孩子的红润,大眼睛睫毛很长,肉嘟嘟的小嘴缺少血色,耳后一边梳着一个一把抓,非常遭人怜爱的一个女孩子,碎花棉袄棉裤倒也整齐干净。
  苏珊拿起血红色棉斗篷,织锦缎做面,薄薄的棉子很柔软,斗篷的领口处翻出领子,帽子和身用扣子连接,大红色的缎里,帽口和斗篷前开门至下摆,一圈都镶着白色装饰皮毛边。
  这时女孩儿睁开了黑黑的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苏珊,苏珊微笑着说:“孩子,你睡醒了。”“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无语。
  苏珊赶紧又补充一句:“饿吗?我去给你煮粥吃。”
  还是无语。
  苏珊知道这是个认生的女孩儿,她没有再问下去,转身去了后院厨房。等她端来热乎乎的粥走到炕边时,女孩儿又睡着了。
  苏珊这时发现孩子的小脸有些潮红,伸手摸了摸额头滚烫,不知什么时候起孩子在高烧。苏珊急忙找出退烧药,放到勺里用温水化了,她抱起孩子掰开她的牙齿把药灌了进去。
  一连三天,这孩子在迷迷糊糊中,除了吃药一粒米没进,苏珊知道这是她小小年纪在经历了和家人分别,在大雪中冰冻后的痛楚反应,苏珊整整守着这孩子三天三夜。晨曦也是一样,每天放学后都守在她身边,他觉得时间好漫长。
  女孩儿到苏家的第五天终于苏醒了,苏珊冲了一杯奶粉给她喂了下去,暖洋洋的屋子里小脸总算有点血色了,她坐在炕上不言不语,任凭晨曦在那面前摆着各种姿势,扮着各种鬼脸就是不哭不笑也不说话。
  晨曦拿出心爱的笛子认真地吹了起来,一遍又一遍,女孩儿蹬着溜圆的大眼睛听得很认真,一点也没有心烦的意思,偶尔还会闭一下双眼仿佛是思索曲调一般,尽管收听就是即无言又无语。
  晨曦有点累了,自言自语:“你该不会是哑巴吧。”
  说完把脑袋凑过去,一脸匪气对准女孩儿粉嘟嘟的小嘴啵地一口,眼看着女孩儿嘴角上扬笑出蜜桃的模样,晨曦觉得屋里是盛夏屋外是严冬。
  “妈妈……公主被王子亲醒了……”
  晨曦兴奋地大喊着,笑着,觉得自己很神奇。
  “还要吗?”
  女孩儿迅速抿住了小嘴,两只会说话的眼睛不眨不转地盯住晨曦。
  整整一天女孩儿除了不说话外其他都正常了,偶尔还能下地走走,苏珊跟晨曦商量明天一早,把女孩儿送到派出所的事,晨曦虽说不愿意,可还是顺了妈妈的意思。
  第二天正好是礼拜天,苏珊给女孩儿梳洗完毕喂完饭,抱着女孩儿走出家门,晨曦低着头不言不语跟在后面,到了派出所跟一位女民警做了交接,女民警抱着女孩儿向里面走,苏珊领着晨曦向门外走,晨曦一步一回头,正当晨曦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女孩儿“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苏珊握紧晨曦的手,疾步走出派出所的大门,一路上苏珊听到晨曦的啜泣声音,她也觉得自己的眼睛发热,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否则她不知道怎让来安慰晨曦。
  回到家两个人背靠背坐在床上,默不作声。
  门外传来敲门声,苏珊推开门,一个人闪身迈进屋里,是革委会主任秦守业。二十八九岁的样子,高个子,黑红脸,穿着合身的军大衣,进屋后,一边往下脱手套一边迫不及待的问道:“珊姐,听说你路上拾到个孩子。”
  “看你这急性子,还没站稳就提问。”苏珊拿过暖瓶给他倒了杯热水,送到他的手上,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秦守业的双目四周扫了一遍,没有看到什么,把目光投向了苏珊,苏珊不紧不慢:“你阶级斗争这根弦绷得还真紧,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到派出所报个案。”
  “派出所报案是小事吗?下回有事先跟我说一声,你还嫌认识你的人少吗?”“孩子呢?”
  “我看那孩子缓过来就送去派出所了,”
  苏珊看到秦守业吁了一口气,拧到一起的眉毛也舒展了些。
  “捡到一个丢失的孩子,会有什么严重问题吗?”
  苏珊感到秦守业似乎有什么事情难以开口,“别吞吞吐吐的,有事就说吧,你今天来不只是问那孩子的事吧?”
  让苏珊这么一问秦守业到不知怎样开口了,他坐到椅子上一边唏嘘喝着水,脑子一边在转。
  在他心里,苏珊的高贵就像水中月,镜中花,梦中的仙女。对他来说实在是遥不可及,三年前,这个女人孤身一人来到此地,还在临街屋子的窗玻璃上,用油漆涂上彩色的京剧脸谱,和住在这个胡同里的人群实在不合拍。有好事者揭露了她的身份,说他是反动言论制造者的家属和资本家的后代,是大革命的漏网之鱼。对于苦大仇深根红苗壮的秦守业来说,他和这个女人简直是两个战线两个阶级的关系,面对这个充满魅力极其优雅的女人,是男人都充满着幻想,他也和众多男人一样,随时关注着苏珊的一举一动。
  秦守业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年轻有头脑出身好,是革命阵营中红得发紫的人物,不仅拉的一手好二胡,还能唱着一口字正腔圆的样板戏,善于组织集体活动,而且有才气出口成章。二十多岁就当上了革委会主任,是那个年代的佼佼者。
  认识秦守业是刚搬来不久的一天,几个年轻的造反派围在苏珊家门口,喊着口号:“砸烂一切腐朽的东西。”有的拿着砖头,有的拎着铁锹。苏珊站在窗玻璃前整个身体和两只胳膊伸直了护着,一块砖头飞向上方玻璃,只听哗啦一声,苏珊眼前一黑晃了晃瘫了下去,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秦守业正路过此地,看见了眼前发生的一切,他跑上前去阻拦着这些人:“同志们,同志们,听我说,她可是市里培养的样板戏演员模范典型,千万不要发生流血事件,这几块玻璃只是她的职业病泛滥,回头我让她认认真真写份检查,清洗一下心灵,肃清一下头脑。不要无缘无故发生流血事件。”
  秦守业向四周看了一眼。“来个人清理一下现场。”说完他抱起苏珊向不远处的门诊跑去。
  那一次是苏珊跟秦守业第一次相识,在这寒冷的冬天里,孤身一人,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有的只是无限的思念和忧伤。秦守业的行为让她感受到丝丝温暖。
  对于眼前这位如花似玉的优雅女人,秦守业心知肚明的知道自己和她的距离,可谓身相近心相远,近在咫尺却永远相隔万里,在他的心里苏珊就是梦中嫦娥,守在遥远没有人烟的广寒宫里,仙境虽好却无人陪伴。
  偶尔他也会想若是有云梯,就算摔得粉身碎骨也要一试,登上广寒宫给那个孤独的仙女温暖。
  革委会大院就在苏珊家门口的同条街上,从收发室的玻璃窗隐隐约约能看到苏珊家的门窗,自从那次流血事件后,秦守业更加意识到苏珊的存在,他每天的习惯就是每次出入大门口时,都在收发室用望远镜看几眼苏珊家的门口,收发室的大爷对秦守业的敬业精神很感动,总是逢人就说秦主任如何如何关心阶级斗争新动向,街道上每个路过的行人,都逃不过秦主任的法眼,只有秦守业知道他在看什么。
  他在看春天。
  只要他看到苏珊家的门窗,他的心里就永远是春天。
  一杯水喝进肚很是温暖,苏珊又倒满一杯递给秦守业,看着苏珊期待的眼神,他不得不开口了:“刚下来的消息,你丈夫已经叛国跑到国外了。”“你受到牵连已经成了我们监视的对象,单位很快就会处理你。”
  苏珊没有感到太大意外,反而天天悬着的一颗心现在可以落下了,至少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经逃离了这场运动,丈夫和女儿安全出境她就放心了。
  秦守业站起身来,想用他的大手轻轻扶住苏珊的肩,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没有落下,苏珊的身体是禁区。
  “记住千万不要跑,不等你跑出去就会被抓到,就在此地安心的生活下去,有什么问题就找我,只要我在你就不会有大事。”
  不知不觉眼泪扑簌扑簌掉了下来,虽说有思想准备可知道了事实还是心里挺难过,从相识相爱到夫妻分离不过几年的时间,短短的几年却盛满了一生的幸福和回忆,不知道的是今生今世还能否再相逢,以往的幸福生活这么快就消失了,真心相爱的一家人就这样散了。
  苏珊终于控制不住哭出声来,“难道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和孩子了吗?”
  “珊姐,你要坚强。相信这个世界会有奇迹出现。”
  会吗?她在心里问自己。
  苏珊没有回头:“你以后也少到这里来吧,我是有夫之妇,会给你招来闲言恶语,我们还是两个阶级的人,会影响你的政治前程。”
  “珊姐,如果你愿意,守业愿意放弃一切照顾你一生一世。”秦守业不失时机地说出了藏在心底的话。
  “不,我会等我丈夫和孩子一辈子,直到死。”
  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算什么,在苏珊心里一直有个信念,只要活着等待算什么?时间算什么?
  屋门好像有响动,苏珊用手擦了擦眼泪,走到门前轻轻推开了门,随着屋外嚎叫的风声传进来的是稚嫩的童音。“妈妈!”
  苏珊探出身子定睛望去,那个雪中救回的小女孩儿小脸冻得通红,咧着小嘴做着讨人喜欢的表情,冲着苏珊又叫了一声。“妈妈。”
  苏珊顿时眼睛模糊了,她觉得有了新的希望,她一把抱起了女孩,紧紧地把脸贴到了女孩的脸上。
  佛说:每个人所见所遇到的都早有安排,一切都是缘。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都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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