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
作品名称:温泉湖畔 作者:红尘无涯 发布时间:2015-11-30 19:19:31 字数:6170
七
上午九点左右,湖面上有艘汽艇由远而近驶来,陈家栋和小王并肩坐在船舱里,陈家栋被这里的景色吸引住了,他摘下墨镜贪婪地四处眺望。昨夜下了一夜小雨,天亮时放晴了。只见山峦层叠,满目新绿,湖水一望无际波光闪闪。眼前的景色以及如此幽静的环境着实令陈家栋痴迷,他不禁想起了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仿佛自己就是武陵渔人,在经历一次奇异的旅游。小王见他那种痴迷神情觉得好笑,暗自笑他迂腐、书呆子气。是呀,小王毕竟是农村基层干部,他是没有闲情逸致的;而陈家栋教授呢?他是学识渊博、情趣高雅的文人,在闲暇之时追求诗情画意以愉悦身心就很自然了。
“老师,你对这里的风光印象如何?”小王笑着问道。
陈家栋思索一下说:“这里很像千岛湖的风光,山水富有江南韵味,高山平湖相映成趣,真乃仙境一般。”
“老师形容得真好。”
“小王,这里的人们生活情景怎样?是否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陈家栋对世外桃源情有独钟,他微笑着问小王。
“要论闭塞这里有点像世外桃源。”小王说,“因交通不便,资源没有开发,所以还保持着原始生态。山民们的生活很俭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连民风民俗都仍然带着原始遗风。”
“有点意思,我倒要好好看看体会体会。”陈家栋对这里似乎很感兴趣。
“还有意思呢?贫穷落后啊!”小王笑着说。
“贫穷落后是一个方面,那是可以改变的。”陈家栋说,“一旦把经济搞上去了,山民们过上了富裕日子,试想在这民风纯朴、环境幽静中生活,岂不是人间天堂吗?将来我还真想来这里定居呢。”
“只要田老师把这里的事情干好了,不想离开了,老师来这里定居是有可能的。”
陈家栋笑笑茫然地摇摇头。他掏出香烟取了两支,一支放在嘴里叼着,将另一支递给小王,小王伸手一挡说:“谢谢,不会。”他点燃香烟悠闲地吸了两口,眼前吐出一团烟雾。他在想着什么,半日不语。
小王看一眼陈家栋说:“田老师多亏在这里有个干娘,不然带着孩子在这山沟沟里工作可真受不了。”
陈家栋从沉思中醒来,看着小王说:“你知道吗?田英这人是工作狂,每次给我的书信中总是谈她的工作、她的事业,对于个人生活只字未提。”
“这点我知道。”小王说,“她的事业心很强,曾经对我说既然来了,就要做点事情,绝不让时光虚度。”
“想的好呀,但是一个女同志想对一个偏远山区抱有很大希望,并且要做出很大成绩是很难的。听说她要搞什么‘两张嘴’工程是吗?”
“是呀,乡党委已同意她实施,并在湖西村进行试点工作。”
陈家栋笑笑问道:“什么叫‘两张嘴’工程?”
“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意思。”小王介绍说,“是想开发当地资源,使群众脱贫致富。”
“具体想开发什么资源?”
“是把茶叶和渔业养殖作为支柱产业。”
“这个思路是很好的,但如今农村的现状我了解,一缺资金,二缺劳力,实施起来谈何容易啊!”陈家栋感叹着说。
“是呀是呀。”小王连连点头,“可是田老师信心很大,劲头很足。这个计划是她刚入村时提出来的,在去冬今春就带领大群妇女上山拾掇茶园。她许诺大家一年脱贫二年致富,说得大家伙心里痒痒的,那么冷的天气没一人叫苦,硬是咬着牙完成了几百亩老茶园的施肥剪枝工作。”
“今年的茶叶长势怎么样?”
“听说长势很好,产量要比往年翻几番。”
陈家栋笑着说:“看来老百姓是看到了希望。在这个关键时候想让田英离开怕是很难了。”
“这次老师是来接田老师回城的吧?”
“不一定。”陈家栋说,“主要是征求一下她的意见,顺便来这里看看。”
说着话船已到岸,几个采茶姑娘提着竹篮前边走了,陈家栋和小王随着走出船舱,沿着湖边小路向前走去。小王手中本是提了个旅行袋,看着陈家栋手中拎着鼓囊囊的蛇皮袋子像是很累,连忙过去夺下来替他背着,陈家栋被小王的热情所打动,十分感激地说:“谢谢你小王。”
“老师跟学生有啥客气的?这是我应当的。”小王笑着说。
他俩走了一段山路,忽然随着一阵微风吹来一缕清香扑入鼻孔,陈家栋问小王:“这是什么花香?”
“这是兰草花,它和映山红同时开,咱这山里随处可见。”
“是不是‘梅兰竹菊’四君子中的兰花?”
“是的。”小王笑起来,恭维地说,“老师到底是大文人,这么有雅兴。”
“文人不敢当,倒是有一点雅兴。”
“陈老师,如果你对这种花很欣赏,不妨你坐下休息一会,我去给你掐几朵来。”
小王还没征得陈家栋的同意,果真钻入了路边的丛林,不一会举着花束笑吟吟地来到陈家栋面前。陈家栋从地上爬起来,扔掉手中的烟蒂,伸手从小王手中接过那束幽香扑鼻的兰花,先是细细地观赏,接着就将花束贴近鼻孔,闭上眼久久不想离开。
正在这时,忽然树林“哗哗”响动,二人不由得一惊,细听下去又没了动静,刚起身要走,树林中又“哗哗”响了起来,而且响声越来越近,陈家栋惊恐道:“小王,莫不是野兽吧?”
“不会不会,大白天不会有野兽出没。”
正说着,一个农妇从树林中走了出来,只见她约莫四十多岁,穿一身黑布衫,脚上套着胶皮靴子,胳膊挎着一大筐猪菜,“踢踏踢踏”的走来。陈家栋和小王见了,对她都有一种侉里侉气的感觉。
农妇走到他俩跟前,放下胳膊上的竹筐,愣愣地朝陈家栋端详着,直看得陈家栋不好意思起来。农妇看后双后一拍,哈哈地笑着说:“这位莫不是陈先生?”
“本人就是。”陈家栋心中纳闷,这个女人何以知道自己姓陈呢?于是他看着那位农妇说,“大嫂贵姓?怎会知道我姓陈呢?”
“这可巧咧,俺跟你说吧。”大嫂高声大嗓说,“俺叫吴月娥,娘家是淮北的,嫁这里二十多年咧,没人叫俺名字,都管俺叫侉嫂。问俺为啥晓得你是陈先生?高五奶是俺婆婆,俺跟田英是姑嫂哩。你打信来说早晚要来,所以俺刚才一见你这派头就估摸着是你咧。”
陈家栋听着侉嫂的话说的亲切,心里很感动,双手抱拳笑着说:“嫂子,田英来这里多蒙你们关照,我陈某代她谢谢了。”
“应当的应当的。俺们是一家人不要客气,要不就外道咧!”侉嫂说,“要说呢,也是田英妹子好,结人缘,俺村老老少少没有说她不好的。一心想让大家过上舒坦日子,可怜一个俏俏巴巴城里下来的女干部没日没夜的东跑西颠,眼看着黑、眼看着瘦。这么一个好人,只是……”侉嫂说到这里忽然伤起心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她急忙撩起衣襟擦了擦。
陈家栋和小王都不知侉嫂因何落泪,更不知下边要说什么,都茫然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侉嫂也觉得当着生人的面流泪分明是丢丑,也就没意思地低下了头。
“侉嫂你到底想说啥?”小王说。
“俺田英妹子的命咋这苦?俺就不能想,一想就忍不住哭。”侉嫂说,“爹冤死娘被逼死,听说靠姑姑成天打临工过日子,后来好容易上了大学嫁了男人,谁知男人又出了车祸!你说说这是啥命?”
“侉嫂,田老师以后有陈教授关照不会受苦了。”小王说。
“能苦出头就好咧。”侉嫂笑着说,“俺就说她如今还年轻,人又俏巴,又有铁饭碗,说啥也不能守下去。俺们山里有句俗话,说‘十个花大姐不如一个蹩脚郎’。莫瞧女人有能耐,有男人才有主心骨。再说孤男寡女那算家吗?”
侉嫂把陈家栋和小王都说笑了。
他们拐过一个山角,眼前豁然开阔,只见左右两片山丘之间有块平地,平地上错错落落有十余户人家,村前有条小河,没有桥,水里间隔着摆放几块大石头,当地人称为“石步子”。
侉嫂把右胳膊挎的竹筐移到左手,伸出右手向前一指,向陈家栋和小王介绍说:“你瞧,那屋前大树上有个鸦雀窝的就是俺娘的家。”
陈家栋和小王顺着侉嫂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竹子和树丛之中隐隐露出一片粉墙青瓦,边上果然有棵高大的树,树冠上果然有个硕大的鸟巢。
陈家栋不禁赞叹说:“好个幽静的村庄。”
八
陈家栋和小王跟随侉嫂走进村子,几条狗同时“汪汪”叫了起来,侉嫂将二位客人领到高五奶家的篱笆门前,见篱笆门用木棍子抵着,便放下竹筐,扯开嗓门叫道:
“娘—!娘—!娘—!”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
原来高五奶正坐在房屋内的马桶上小解,任凭外面吼声如雷也没答应。
“娘娘娘,是陈先生陈教授来了!”
高五奶猛听得是陈家栋来了,心里一阵惊喜,两手提着裤子,口里连忙答应“来了,来了。”摸出裤带将裤子系好,在脸盆里洗洗手,拿着梳子对着镜子将花白的头发拢拢,又扯扯衣角拍拍裤子,这才走出房门。高五奶还没走下台阶就慌忙向陈家栋招手,激动得流着泪说:“哎哟哟,娇客来了!”口里说着就走下台阶冲过小院,拿下抵门棍子拉开篱笆门,一把拉住陈家栋的手上下端详起来,弄得陈家栋很不好意思,微笑着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过了片刻才颇有礼貌地说:“大娘,您老好吧?我看望您来了。”
“好好,你瞧俺身子骨多硬朗呀!”高五奶说着就把陈家栋往屋里让。
陈家栋和小王随高五奶进入堂屋。高五奶连忙拿着抹布将上首的椅子抹抹,请陈家栋坐在上面。小王将旅行包和袋子放在门边的小桌上。当高五奶又抹了张椅子请小王坐时,小王却站在那里没动,搓着手向陈家栋和高五奶抱歉地说:“老师,真不好意思,乡里下午有个会我得参加,不能陪您了。”扭头对高五奶说,“五奶,我改日再来看望您老人家。”
“能不能不参加?”陈家栋起身说。
“必须参加。”小王说:“下午是研究发展农村经济的会议,各村的资源摸底材料还在我手里,我要汇报情况。”
“要是这样真得赶回去。”陈家栋点着头说。
小王告辞要走,高五奶拉着他的手说:“你说这咋对的住人?连口水都没喝!”
小王走后,高五奶去厨房烧开水,进门看见侉嫂蹲在灶台前择菜。高五奶原本以为侉嫂回了自己的家,这会却看见她没走,就又心疼又埋怨地说:“咦,他侉妈!俺以为你早回了呢,原来在帮娘择菜。可怜你天天都是天麻麻亮起床,这会子也该累了,快回家歇着去吧。”
“娘,俺不累。”侉嫂咧嘴笑着说,“来客了俺帮你打下手。”
“不用不用。”高五奶一边往吊子壶里舀水一边说,“晌午简单炒两个菜将就一下,晚上你再过来。”
“那俺走咧!”侉嫂说着拎起竹筐,“踢踢踏踏”地走了,出了篱笆门又转了回来,说:“山秀不在家,剩俺一个人,俺也不走算咧。”
高五奶看着侉嫂笑笑,口里说着“不走不走”,就将泥巴炉子搬到厨房檐下,往炉子里放了几个干松球,划根火柴将松球点燃,将吊子壶放在炉子上,蹲下身子用蒲扇搧火。
陈家栋嘴里叼支香烟站在堂屋檐下,看着高五奶烧水。这时候他才仔细端详了她。只见她身材略高,体态微胖,皮肤白净,丰乳肥臀,是个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老太婆。陈家栋心里说:“这老太婆年轻时是个体态丰满的美女,只可惜在深山里埋没了一辈子。”
水烧开了,壶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高五奶提着吊子壶走进堂屋,对陈家栋笑着说:“不好意思让你忍渴啦。俺们山里都是来客扫地,客坐下烧水,往往让外来的客人见笑。”
“哪里哪里,那是因为忙没时间嘛!”陈家栋笑着说。
高五奶洗净杯子,在往杯里放茶叶时问陈家栋:“你是喜欢酽的呢还是淡的?”
“那就来点浓的吧。”
高五奶抓了一小撮茶叶放在鼻子上闻闻,沏了一杯茶双手递在陈家栋手上,笑着说:“这是俺家乡特产‘金山碧绿’,平时自己啥不得喝,专留招待客人的。”
陈家栋将茶杯贴近鼻孔闻闻,又仔细看了看汤清色绿的茶水,就轻轻呷了一口,慢慢吞入嗓内,点点头说:“好茶!清香浓郁,回味甘甜。”
高五奶挪过一把小竹凳靠门边坐下,跟陈家栋就茶叶话题谈了起来。高五奶说豫南茶叶历史悠久,信阳毛尖在清朝时曾列为贡品,如今县里把它列为支柱产业正在大力开发。陈家栋听了就想起了田英搞的“两张嘴”工程,说:“田英就是学茶叶专业的,如今正是春茶采摘制作季节,她又该忙了吧?”
“可不是咋的?又是忙着办学习班教技术,又是忙着挨家挨户指导炒茶,没日没夜的到处跑,晚上回来躺在床上就直不起腰,丫丫还缠着她妈问这问那的,她又只好爬起来给孩子辅导作业,唉,莫说是个女人家,就是一条铁汉子也够受的了。”高五奶说着眼圈红了。
陈家栋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端起杯子品了一口茶,淡淡地说:“这会不知在哪里?又在忙些什么?”
“早晨起来就说要去桃花坡,俺问她做啥?她说去帮助马寡妇炒茶。这会才小晌午,大约还在她家。”高五奶说到这里轻轻叹口气,“茶炒出来该如何呢?都是些女人家,赶城上店又远,到哪卖去啊!”
这时,只听院里黄狗“汪汪”叫了两声,高五奶起身倚在门框上,说:“是俺干儿老憨来了。”陈家栋也走到门边,只见老憨身穿咖啡色夹克衫,脚穿胶底鞋,左手拿顶草帽,右手拎条鲜鱼,兴冲冲地朝堂屋走来,见了高五奶就说:“大娘,听说陈教授来了,我现捞条鲤鱼给你送来。”
高五奶走下台阶相迎,陈家栋紧跟在她身后。老憨在把鲤鱼递到高五奶手上时,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也就紧紧盯着面前的不速之客;而陈家栋呢?一见来人浓眉大眼举止不俗,又知是高五奶的干儿,心里就“咯噔”一下。大家落坐后,高五奶指着陈家栋给老憨作了介绍,还没等介绍老憨,陈家栋就开口了。
“请问贵姓?”
“免贵姓曾,叫曾文斌,浑名老憨。”
“在哪里高就?”
“啥高就呀?以养鱼为生。”
“啊,是一位经营水产的老板。”
“几十只网箱糊口而已,啥老板呀?”
老憨敏感地觉察到陈家栋对自己含有几分妒意,怕待久了引起没趣,就借故家中有事起身告辞,紧上几步把他那粗大的右手伸给陈家栋,陈家栋迟疑一下,才伸出手来与老憨轻轻握了握。
老憨走后,陈家栋急切地问高五奶:“大娘,他如今有家室没有?”
高五奶平静地说:“有家室不就好了吗?都四十多了还在打光棍哩。”
“怎么?没有条件吗?”
“咋说呢?他又有文化,人又体面,提媒的倒多,他都不同意,兴许是没交桃花运吧?”高五奶说着自己笑了。
“可能是条件太高了。”
“哦,哦。”高五奶忽然想起老憨曾对她说的话来,“他说啥来着?独自主义?对,就是独身自由主义,不想找个老婆管着。”
陈家栋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啥呢?”高五奶看着陈家栋笑着说,“他说的就是有点道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当初俺要是个男人就不找老婆。”
陈家栋说:“只有两种人不娶老婆,一是无条件,二是清高,清高的人不娶老婆的有,但毕竟很少。古时候有个叫林逋的人,不结婚不做官,隐居山里养鹤种梅,世人称他隐士,看来这位老憨也想当隐士了。”
“这俺可瞧不准。”高五奶说:“只隐隐约约听人说他心里装着一个人,非她不娶,谁晓得他心里装着谁呢。”
高五奶和陈家栋又聊了一会,起身看看太阳,回头对陈家栋说:“哎呀,光顾说话了,太阳都快当顶啦,俺还没做饭呢。陈先生你瞧外面花红柳绿的,要是闷得慌就出去逛逛吧!”
陈家栋看了看手表十一点一刻,就点燃一支香烟走出篱笆来到村外,景色虽然美好他却无心观赏,在他心里正在泛着波澜,“老憨心里装着谁呢?”他想,“真的是田英吗?不可能,那只是一厢情愿。”他心里说,“我了解田英,她是个好面子重名誉的人,竟管他与她过去交情较深,但如今真要她嫁给一个养鱼汉子那是绝不可能的。”他慢慢吸着香烟又想:但是,嫁与爱是两回事,她不嫁他不等于不爱他,感情和婚姻是不矛盾的。如今一个孤男一个寡女,在生理上如同两棵干枯的禾苗,都渴望雨露的滋润。在这深山野岭中,两颗寂寞的心难免发生碰撞……陈家栋不禁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了……
“家栋,家栋!你是啥时到的呀?”
陈家栋转身一看,原来是田英向自己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