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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穿山神剪

作品名称:蛊女情      作者:黄钶      发布时间:2015-11-26 15:14:07      字数:5222

  我正抱着麟黛帕,把一坨旱蟒蛇肉嚼烂,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她吃,她已经能够慢慢地吞咽了。
  我们俩哪里知道陆麟英、齐向红他们十多个人在千丈潭上面,为我们祈祷,祝我们在天界幸福愉快啊,祝我们在地府里安息啊。
  他是冒着天大的危险在诚心诚意地为我们祈祷。
  假如他们中间有一个心怀鬼胎的人,回城后揭露他在千丈崖为他的姐姐和准姐夫祈祷,那么他就会被人投入大牢,受尽人间的一切苦楚。
  我和麟黛帕在大山的肚子里,可是一点也不知道有这多的好弟弟在祝福我们早升天界。我有一个感觉,在这里还挺好的。要是永远不能回到上面的社会里去,也无所谓。
  只是,这样太对不起麟黛帕和她的父母弟弟,当然我也有点内疚,我对不起生我养我的父母。
  不,准确点说,只是对不起我的母亲。父亲在县城里教书,还当上了群想小学的教导主任。土改时,宣布与我爷爷奶奶脱离父子母子关系。并且多次向县法院起诉和母亲离婚。
  母亲到法院找到法官,哭哭啼啼,跪拜求情,法官受了感动,宣判不准离婚。可是我爸爸有的是办法,和小学食堂里的女工好上了,而且有了私生子。
  女工的家就在县城郊区,她的爸爸是郊区鸡笼村的农会主席,宣布我爸爸是他家的上门女婿。民国时到解放初期,不到有关部门去办结婚手续也行。摆几席酒,亲朋好友喝上一顿就公认为夫妻了。
  从此我爸爸进入了革命家庭,仕途通达,飞黄腾达,过不久就当上了校长,后来还升为教育科副科长。
  一个年轻美丽守活寡的妇女是很难的。我妈妈为了逃避那些流氓的骚扰,把火钳烧红,在脸上烫了一百多个黑麻子凹凹。从此一个美丽如花的中年妇女成了丑八怪,人见人怕。
  我父亲在1948年和我后来成为丑八怪的母亲熬了不知道多少个夜晚,才把一个肉团团塞进了我母亲的肚子。可是到了1950年,他进了革命家庭,就不管这个能够走路说话的肉团团了。肉团团以后读书到初中毕业,都是妈妈给人家做鞋子缝衣服绣花弄点钱交学费的……
  哎啊,别想这么多了。我手里还有一个半死半活的麟黛帕哟。幸亏这里大约有十九摄氏度,一年四季温暖如春。麟黛帕身体恢复的比较快,今天已经能够站立起来了。她虽然还很虚弱,但是精神很好,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是,有这样一个傻哥哥在身边,是她最大的幸福。
  我现在最焦虑的问题是,如何尽快走出这个洞穴,把麟黛帕安全送回家。可是我现在是一筹莫展。如果出不去,我们俩在这里能够活上多久,那只是一个未知数。
  这个岩洞上面是有一个水管样的圆空穴,千丈潭明潭里的水打着漩涡急速冲下来。这种下冲的力量,就是一条蛟龙,也休想逆水冲出去。当然可以找到这千丈暗潭的出水口。而且我还可以断定这里的水,一定是流到田螺潭里去的。可是这里到田螺潭,在外面走有二十里山路。这大山低下的水道,弯弯曲曲,曲曲弯弯,或许有二十五里到三十里,也许只有十多里,这都是未知数。我在水中用换气术,最多苦苦熬上五十分钟。也就是说,我们根本没有办法走出这深深的地府。
  我在家中时和伙伴们常常到岩口溶洞去玩,岩口溶洞里有一条阴河。在秋冬枯水季节,阴河里的水很浅,我们逆水而上,对阴河的情况了解得很清楚。
  在水落石出之时,可以从岩口水库里撑着小竹筏,进入阴河口。头上是千姿百态的石钟乳,两边的石壁有着无数的孔洞和罅隙,里面有无数的红螃蟹和绿色的芙蓉鲤。我们扦着竹筏,轻声地唱着心爱的歌儿,洞壁鸣响着回音为你伴和,潺潺的流水轻拂着你的脚背,为你打着拍子。你一定会认为离开了尘世,来到了洞府仙境。可是只走了两里水路,前面是一堵石壁,阴河不见了。啊,阴河水是从石壁下的五个小孔洞里面咕嘟咕嘟地冒出来的。
  这五个小孔洞,大的可以钻进人头,小的只可以伸进拳头。一发春水,小孔里的水喷射而出,电筒光下,飞珠溅玉,雨雾腾腾,显现出赤橙黄绿青蓝紫五彩飞虹,蔚为壮观。
  这真是山穷水尽无去路了。那就只得折回来,在河岸低矮的地方爬上岩洞里去,再穿大洞爬小洞,要费尽周折才再度找到阴河。
  那里是岩口溶洞,这儿是湘西,情况只能大致相同或者不尽相同。如果遇到绝壁阻拦了阴河河道,人在密闭的穴道中回不来,那么麟黛帕只能够在这里望穿泪眼而死。
  不管如何,有一丝希望总比没有好。我和麟黛帕说一句,要到暗潭深处去寻找出路,她张口还没有说出声来,我就噗咚一下跳进了水中。
  我在水中水底摸索着,终于发现潭壁左侧有许多小孔洞和缝隙,暗潭中的水就是这样渗漏下去的。这是无法可行的死路。
  我浮上水面,垂头丧气地说:“水中无路可通。”
  “没有关系的,我们就在这里生活,不很好吗。再过几天,我身体就会恢复原来的活力,我们就在这洞里成就夫妻大礼,在这里生儿育女,不也是一样吗。”
  “你糊涂了吗,这里没有阳光,我们能够生存多久啊。”
  “我不管能够话多久,我只问你,在这儿,我们拜堂成亲,成为真正的夫妻。能不能生儿子,当然不一定,但是我们不会在短时间内死去,这里有鱼有蛇,够我们吃的。你愿意做我真正丈夫啵?”说完,她目光灼灼地瞪着我。
  当然,为了使电筒尽量多用些时间,我没有打开它。但是我感觉到她那灼灼的目光,那充满了热切希望的目光。而且她还摸索着用那软弱无力的双手,尽量紧紧的抱住我。
  我心跳加快,我热血沸腾,但是我没有头昏脑涨,我清晰地回答:“当然愿意,但是我还要想尽一切办法,把你带出这个死潭,让你回到田螺沟,回到你父母身边。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吧,说了这么多话,你累了。”
  我觉得她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因为她的头斜靠在的肩膀上,发出了细细的鼾声。
  我突然觉得我背上的石头有些松动,好像有个什么动物从石头缝中钻来。我打亮电筒一照,怪了,竟然是一个土鳖头。我急忙用剪刀往土鳖头一边的石头一撬,一只重约五六斤的大团鱼在砂石中哗啦哗啦地掉下来。原来那砂石岩壁中有一个小洞,那里是这个团鱼的家。麟黛帕睁大眼睛惊奇地看着这一切。
  团鱼一见到亮光,就立刻把头缩进硬壳里去了。我捏住它的尾巴,要麟黛帕用电筒照着它。我用剪刀轻轻地敲一下它的屁股,它的头又伸了出来。我疾速地一下就剪掉了它的头。鲜血滴出来。我要麟黛帕立刻张开口,让大土鳖的血滴在她口中。末了。还要她把鳖头吃下去。因为这个东西,最是补阴,最是大补元气。
  麟黛帕说可惜了。要是留着它,等吃完蟒蛇肉再杀它,我们就会多几天食物。
  我笑了:“妹妹,你就不懂了。团鱼生命力最强。割下它的头或者掏出了它的内脏,它还能够话上三个月。就像鲨鱼,把它的肚皮破开一个口子,再掏出内脏,一回到水里,就立马能够游泳,还能立时吞吃其它的鱼类。世界上千奇百怪的事情多了去啦。”
  “你一个初中生,怎么晓得这么多鬼名堂。”我知道,她这时一定是睁大了眼睛盯着我。
  “这有什么奇怪的,只要多读书呗。还有,这个团鱼启发了我,这里有火山岩,就像武夷山中某些地方一样。那里石壁上有许多古代名人刻写的诗句,比如朱熹就在一堵石壁上留有诗句。在文化革命前。历朝历代都用药物很好的保护着,还要涂上红漆,不然很快会风化掉。因为那些诗句是刻在火山灰凝固后形成的陡峭的石壁上。”
  我知道麟黛帕一定听得入了迷,猛不然她冒出了一句话:“那么,我们有救了。这种岩石还有很软的缝隙是不,很容易掘出一个洞穴来。”
  “你真聪明。我心爱的妹妹。”我高兴极了,一把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在她脸上狂吻着。
  “快放开我。我快出不过气来了。傻哥哥,真正的傻哥哥。”
  “对极了。”我高兴得跳了起来。因为我们湖南到处都有一种叫作鲮鲤的爬行动物,身上长满了像鲤鱼一样的鳞甲,不过比鲤鱼的鳞甲大而且厚,它专门吃蚂蚁白蚁,所以极擅长打洞。如果人们发现了它居住的洞穴,想用锄头把它挖出来,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它打洞的速度比人挖洞的速度快得多。有人挖不出,就放个铁夹在洞外死死等它。这种守株待兔的方法是很愚蠢的。只要一夜功夫,鲮鲤就把洞穴打到山的那一边去了。所以书名叫做穿山甲。
  我手头有一柄吹毛断发的剪刀。用来掘土,应当比穿山甲的爪子锋利得多。而且还有一个极为有利的条件,我是向上面掘土,泥土往下面送,应当是非常省力的。
  我试着用剪刀戳了一下这块紫褐色的大麻石,一块菜碗大的石块应手而落。在用电筒仔细照看洞顶上面那条凹痕,准备从那里入手。可是电筒已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没有了一丝儿亮光了。
  我摸索着站到大石块上,猛戳那个凹陷的地方,果真泥土砂石簌簌往下落。一会儿就戳成了一个人能够钻进去的口子。
  我摸来那根朽木,摆在石头上,一会就打成了一个斜斜向上的洞子。泥土滑下来,把下面的石块和朽木都掩埋了,成了一个大土堆,还慢慢塞满了洞口。麟黛帕就在下面用手把这些散土刨到水中间去。
  开头很顺利,约莫一个时辰,就掘进了半里路。可是问题来了。一块坚硬的大石头挡住了我向前的道路。我只得往石块一边绕过去。石块边的泥土好硬,还杂有许多老硬的小石头。我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好容易绕过了石块,又一个问题来了。洞子拐了个弯,泥土往下面就滑不动了。掘不久下面的口子就堵塞了。麟黛帕在下面用手扒啊扒,手指十分疼痛了,一定是手指头破了出血了。
  我们又慢慢摸了下来,休息了这么久,电筒又有了微弱的亮光。借着这点光,我们赶快剪下两块蛇肉,吃饱了,在沙滩上像死猪一样好好睡了一觉。休息够了,我们怀抱了这个团鱼和两块蛇肉,又爬上去掘洞子了。
  这一次,我们换了班,麟黛帕在上面用剪刀掘土,我剪下了自己的一块衣服包住了手在下面扒土。这样饿了就休息吃肉。休息够了就再往上掘土。
  这样干了约莫三天三夜,似乎还没有尽头,还是在大山的肚子中间。但是我们很淡定,没有消气。就是掘它十天十夜,掘它一个月两个月。只要有东西可以果腹,我们就要掘上去。只要有吃的,我们就不怕。
  只是,洞子越来越难掘,又碰上了两次石头,又绕了两次弯。往下销土越来越难。因此速度越来越慢。但是必须不断地销土,只有保持洞穴畅通,下面暗潭中的空气才能够流上来。
  这样又过了三天三夜。还是没有到山头顶上。麟黛帕要换下来扒土。我坚决不让。
  这样又好像过了三天三夜。一天只能够掘上去一米多,我们两个还是没有泄气。还是慢慢地向上前进前进。
  这样一个三天三夜又一个三天三夜,蛇肉吃完了。团鱼也吃完了。我就去暗潭的缝隙中摸红螃蟹摸芙蓉鲤摸鲫鱼。好在有取之不尽的食物。只要有吃的,我们就有信心掘到山头上去。
  一天,不,也许是一夜吧,我们无法分辨是白天还是黑夜的,只是大约的估算着。麟黛帕在上面突然大叫起来:“啊,我掘到了树根,快了,快了。我们快出地狱了。”
  可是,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唤着,我再也没有力气扒土了。我要下去摸螃蟹摸芙蓉鲤。麟黛帕有气无力地说:“罢了。别再下去了。我们拼了命,也别下去了。就要看到光明了。”
  “不。”我固执地说,“我要下去。掘到树根,应当还有一米左右。没有力气是不行的。你努力掘个小小孔洞,把空气放进来。再说到了上面,吃草根树皮哪里当得吃活鱼鲜虾啊。我现在轻车熟路,摸索惯了,黑夜和白天也没有出别了,我去去就来。”
  麟黛帕不顾一切地用剪刀往上掘土。土层越来越松,已经有草根了。只是孔洞太小,仅仅能够把手臂伸上去。她不管这些,小就小吧,看到光亮最要紧,放进空气最要紧。松下来的土把脚垫高了,手就伸得更加高了。终于,她用尽力气用剪刀猛地向上一捅,沙沙沙掉下几块小石头和一团团散土,一丝亮光射进来,她赶紧眯上眼睛。长久没有见亮光的眼睛,必须慢慢适应,否则就有瞎掉的可能。
  她闭着眼睛欢呼起来。这时,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孤单,傻哥哥嘞,傻哥哥你到哪里去了啊?
  啊,记起来了。他又到暗潭里去抓鱼和螃蟹去了。哎啊,说了不要去了,他偏偏要去,好傻好傻啊。
  陆麟嫦脚下已经堆起了许多土,必须把这些土清徐掉,她才能下去看傻哥哥遇到了什么问题不能够上来。
  她脱下外衣铺在身前,然后奋力掘土,这样落下来的散土就在衣裳上,有了一小包,就把它抛到上面去。终于,洞口扩大到能够钻出人的肩膀了。她用尽力气,挤出洞口。
  她见到了光明,她已经有了成活的希望。她觉得饿极了。她顾不得看清这是一个什么地方。她只是看见身前有一棵小樟树,她急忙伸手摘下一捧树叶,大嚼起来。吃了树叶,又用剪刀刮下一块树皮放到嘴里,她嚼得多么香甜。
  她心里记挂着傻哥哥,急忙又回到刚才掘成的洞穴里。用手一捧一捧地往洞口扔泥土。把泥土往下扒拉是容易的,把它们扔出这个小小的洞穴是多么艰难。她扔了老半天,肚子里的那点草根树皮的能量已经消耗殆尽了。难怪傻哥哥要下去抓鱼鳖,那些鲜活的食物吃下肚子,力气大多了,精神好多了,而且能够坚持很长的时间。
  她疯狂地机械地往上面扔土,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疲劳,因为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把洞子打通,救出傻哥哥。他应当早就上来了。没有上来,就有可能是出事了。
  她扔着扔着,已经是急怒攻心,已经是精疲力竭,忽然她头一歪,栽倒在洞口,昏死了过去。一片阳光洒进来,照在她冰冷僵硬的尸体上。
  而这时,我,黄瓤,也正困在暗潭里,出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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