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烟味儿（一百三十六回）慢走，不送！

　　天渐渐地亮了起来，巷子里的路灯也熄灭了，扫街的那一个老妇人正“唰唰”地来回摆动着手里那长长的笤帚，末了，便又拖着那笤帚蹒跚地离去。一阵巨大的回音传来，那笤帚于路面上的哀泣，在这个清晨里，如此的刺耳。
　　
　　起风了，夏日的清晨在炽烈的阳光还没来袭之前，透着一股微凉。一夜无眠，梅影靠在窗台边，无神的双眼一直遥望着另一方天际，嘴唇有些辣辣的、干干的，她已经抽了一夜的烟。其实她已经很不舒服了，胃里有些东西在往外翻涌着，原来烟抽多了也是会作呕的。酒可醉人，想必烟也可令人微醺。
　　梅影的手一直紧握着电话，就是为自己点烟时也不曾放下过，太阳正一点一点地向上爬着，只一瞬间，那满天的金光就刺伤了她的眼。已经不想去瞧时间了，黑夜或是白天，于此时的梅影的来说，已无甚区别。在窗台前站了一夜，她感觉自己的身子有些虚脱，也难以支撑。缓缓地走到床边，将手机压在枕头下，无力地倒下了。
　　
　　一阵铃声将她惊醒，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迷糊的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来，难道是隔壁或是楼下谁的电话在响？不是很确定，她的身子还在那云端里打着转，这仿佛是天堂里传来的声音，那么遥远……这铃音又像是那招魂幡，随风而飘，一丝一丝地传入她的耳朵里，再渐渐地附着于她的魂魄。
　　手又开始颤抖，将手在枕头下去摸索着，电话在手里变得沉了，只一眼，便见到了那再熟悉不过的号码，那是林雨默在对她招手，在向她微笑，在等着跟她诉说绵绵的情话。那一个个数字像一圈圈铁丝般，将她的心缠绕得生疼，疼过之后，又在他轻言软语的抚弄里，甜甜地笑开了。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按下了那个接听键。
　　
　　“丫头，睡得好吗？原谅我昨夜的失约，可能…可能…你的生日，我、我来不了了。”林雨默的声音有些含糊，只能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来。
　　梅影静静地听着，平日里总是话最多的她，此时却一言不发，将耳朵紧贴着电话，她还是喜欢听他说那些柔情的话。一夜没睡，她要的不是那听筒里传出来的，有些酸涩，又没一句完整的话语。她也不想原谅什么，两个相爱的人说那些太见外了。
　　“丫头，你在听吗？我想你！我真的想你！我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可是昨夜里我没有办法给你打电话，我在离市区很远的一家医院里，这里根本就没有信号。每一天听不到你的笑声，我也无法安睡。你知道吗，丫头？不要生我的气好吗？跟我说说话吧，我这心里乱极了，她…她住院了，她的精神的确有问题，时不时的还用头去撞墙，她大姐昨天将她送回了北京，你清楚的，那峨眉县城的医院没有条件治疗她的病。丫头，你在听吗？说话啊，你个臭丫头。”
　　
　　听着林雨默的一番阐述，梅影的心有些释然了。但是，另外一种强烈的不安与茫然又深深的揪扯着她的心。她本来就是很通情达理的女人，她也曾让他带他妻子先把病医治好再办理别的事，跟一个病人提出离婚显然是令人愤慨的行为。但是，她呢？她又该如何是好？接下来的岁月她又该怎么办？那些早已放出去的话又要去收回来吗？他不能来了，她的生日顿时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了，没有他的到来，心里难免会有凄清之感。
　　但是，她还是想他来的，生日不就一天吗，她只耽误他一天时间便可，他妻子不是还有姐姐照顾吗，那医院里多的是看护，让他再请个护工照料一天又有何不可啊？他又不是医生，杵在那里也是无用。梅影的心里又存着侥幸，她是很爱面子的人，也有点小小的虚荣心，她不愿意那些对亲人和朋友们说出去的话都是放屁，她依然在心底里祈愿着他能来，她依然想让他们见见这个在她心目中无可比拟的男人。
　　收拾好了心情，她又想跟他说话了，其实在听到他第一声“丫头”时，她就将心头所有的烦郁都抛撒了。从床上坐了起来，望了望窗外，又觉得那些阳光不那么刺眼了。即便是一夜没睡，也没有一点疲乏之感。爱情实在是一剂强心针，只是他一声呼唤，她便又活蹦乱跳了，也不会去对他诉说昨夜里的无眠和苦楚。她说过的，爱一个人就是要给予对方快乐，若两个人在一起，时时都生出怨怼之心和悲愁来，那莫若分开。
　　
　　“老林，你也别太着急了，我大概了解了一些，这精神上的病不同于感冒发烧，病源体在心里，当然，也与性格有关系。比如像我这种缺心眼，又大大咧咧的人是永远不可能得这种病的。你看哈，你又不是医生，你每天守在那里也帮不上忙，医院里看护很多，她大姐不是也在吗，我明天就生日了，你就抽一天时间来陪我，好吗？待生日一完，我送你去机场都行。老林，答应我吧，我妹妹和朋友们都想见你呢，他们不相信你有我说的那么好。你来了，才会证明我没有说谎嘛，行不行啊，老林。”
　　梅影在电话里对他撒着娇，因为往常里她睡到半夜要喝酒，只需要对他撒个娇，他便会出去给她买酒，这一招她屡试不爽，况且，今天她几乎都是央求的口气了，他绝对会答应的。
　　“丫头，我…我、我真的不能答应你，待她的病情有所好转，我给你补上行不行？其实我早就把去成都的机票订好了，可是无奈之下只得退掉。她的几个哥哥和姐姐今天都会来到北京探望她，若是我不在家，这样是不是太不像话了？虽然他们都知道是自家妹妹提出离婚在先，但这不是还没离吗，我还是得尽好自己的责任和义务，我不想让她的家人对我有微词。丫头，你是最善解人意的，跟你妹妹和朋友们解释一下，好吗？”
　　
　　林雨默心里是很想去成都为他心爱的女人庆生的，知道她喜欢打火机，前几日他就去王府井给她挑了一个最新款，也最小巧精致的打火机，上一次在西安给她买的那一个，他始终还是不太满意，他希望能给予她更多更好的东西。因为，他太爱她了！可是此刻，他却又不能答应她，这一次她的生日，他注定是要错过了。对，他们还有很多的以后，他会尽自己所能对她一一补偿的。她也是那么爱他，她一定会体谅他的。
　　静静地听林雨默说完那番话，梅影突然发觉自己在他心目中也没有那么重要。原来，她昨夜里的所思所想都是正确的。对啊，他们还没有离婚，他要尽到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和义务，他不愿意她的家人对他有什么不满和埋怨，他一直就是个好丈夫、好父亲，难道不是吗？
　　
　　“哈哈哈”梅影又禁不住在心底里笑了，她什么都没有，她凭什么去跟另外一个女人争？她就如同一个小丑般，蹦蹦跳跳了这么些日子，原来，还是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场闹剧而已。除了那稀稀拉拉的掌声外，谁又会来在意她那些笑容背后的辛酸。她的要求如此微渺，不过占用他一天时间而已，他的妻子已经有那么人照顾了，有那么多人挂怀了，怕是病房都快挤爆了吧，哈哈哈。她那么幸福，就算她早已不爱自己的丈夫了，可是她还是拥有了如此之多的爱，而她梅影却真真是自愧不如啊！
　　是啊，她梅影算什么？又能算个什么？这些年来，她心里的那些苦楚，他又懂多少，为着心头对于爱情的那一份执念，她没有接受徐燃，她拒绝了强子，后来又放弃了有钱的老王，自冷旭走后，她无时无刻不在缅怀他，也在心里祭奠着他们的生死之爱。那些年，真苦啊！
　　这三十二年来，她真正享受爱情的时光实在是太少了。直到那一个冬日的午后，他悄无声息地就将她的心踏碎了，于是她开始不断的挣扎、说服自己不去爱他，多么乏力的挣扎，多么没有依据的说服啊，她再也没有逃开他的怀抱，再也躲不开他情深的眼眸，开始沉醉、痴迷，再也不愿意从那美梦里醒来。可是，刚才他居然说她能体谅能理解，那么，谁又来理解体谅她呢？
　　他的妻子拥有的何其之多，而她梅影要的仅仅是一天时间，他却跟她说了一大堆要她善解人意的话。她梅影的胸是不大，但这份胸怀已是够大了，若那时与他一同回了北京，若要每时每刻缠着他，他又能拿她怎样，他又拿什么去尽责任和义务，凡事都为着他在考虑，他怎么不学学她的善解人意呢？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心思过生日了，这一次的生日于她而言是意义非凡的，她想要把自己的幸福与快乐让所有的亲朋好友来见证，难道这也有错吗？她要大声地说出自己的爱情宣言，难道竟是错了！
　　
　　还需要思考吗？当然不需要，她梅影又不是谁的玩物，高兴时拿起来耍耍，不开心就弃之于角落，若在他的心里这般不重要，那就不如不要。天下的男人多了去，难不成还在他的枯枝上吊死啊。这么一想，她的心里又豁然开朗了，也许，她跟林雨默本就是个错误，她就是脑子发热，一时冲动才应允了他的表白，他究竟能不能给予她一份完整的爱，其实她心里一直是惴惴不安。也好，也好，就此了断了吧，也免去了每日里那些胡思乱想。感觉到自己胸口一阵剧烈的颤动，但又要努力地克制着，要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边做好了决定，梅影对着电话淡淡地说着。
　　“老林，我曾经说过的，我喜欢真诚守信的男人，我不想知道过程，只看结果。以后别再随意对人承诺，若早知道如此，何必当初的信誓旦旦，我们都是成年人，我们都应该清楚未来是不可预知的，是有着无数可能性和突发状况的。所以，今后不管对谁，都不要凭想象说话和做事，一个有担当的男人是应该对自己所说的话负责的。当然，你对你妻子很有担当，我没有过多的说辞，也没有权力去指责你，好好照顾她吧，祝她早日康复！也愿你们一家人幸福快乐！不多说了，最后跟你说一句，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