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遗弃

　　（根据父亲口述的民间故事改编创作）
　　
　　忘魂汤只能让人把往事麻痹，而并不能消除人与人之间的因果业力。自己造的因，自己去结果。要想拯救这个世界，就得从因开始，从善良、真诚开始。
　　如果我必须死，我将死于烈火！
　　——怒魂王青娥
　　
　　
　　楔子（故事原型）
　　
　　民初，某沿海小镇，有一对夫妻，夫姓林，妇王氏，相依为命。
　　某年，其夫离家出外谋生，约定两载即归，谁料数年杳无音信。妇独守空房，将一木置枕侧作夫伴之，凄苦守望。
　　又数年，得夫消息，已在省府发富成家。妇悲喜交集，急上省府探之。孰料夫已背情忘义，叱之：“你来何为？勿扰我生活！”
　　遂予钱以断之，王氏泪如雨下愤掷钱于地，哀绝回乡。
　　归后，心作寒灰，散钱给众邻，上吊自尽。左右乡邻感其忠义怜其凄苦，聚钱设灵，安于棺中；并告知其夫来吊望，不应。
　　棺停家中七七之日，其戾气得日精月华，面绿指长，变做厉鬼。王氏愤恨林无情，欲惩之，便坐纸轿，飘渺上省府到林家门前。门神阻之，大怒，破门入室，将其家具财物打成粉碎，惊晕林及其妻妾、佣人，恶气稍出，乃去。其夫生意不遂，大病数月。
　　翌年大年初一，其夫携妻妾上戏院看戏，遇一老僧。僧观其气色，惊道：“你身有邪气，不速禳除，恐命休矣。”林忙将原委诉之，老僧知孽缘难解，即拿一叠黄符与林，嘱其在中元鬼节时贴于家宅门窗，来庙避之。
　　中元节前夜，林张贴完符箓带家人至庙回避。老僧架起九口油锅，烟火腾腾，列阵以待。
　　届时，王氏果然来林家复仇，众符化作甲兵来阻。王怒斗众甲兵，撕成粉碎，遍搜不见，寻上庙来杀林。是时阴风怒啸，飞沙走石，惊倒众人。老僧捻了个诀，王氏便被拘入油锅，吱嘎作响，血肉飞，情惨烈，一口锅里滚一下，直滚至第九口，了无声息。众惊魂未定，僧用铁勺去捞，得乱发一撮……
　　
　　一
　　民国初年，广东省府广州某街林峰宅邸前，一个面容姣好，身材中上，苗条，二十七、八光景的妇人，手挎包袱，端详着门号牌匾，双目噙泪，伫立良久。
　　终于，她伸出颤抖的手叩动了门环。
　　大门半开，探出个管家模样的人来，看了看那敲门的妇人问道：“你找谁？”
　　那妇人忙恭敬地问道：“请问这是林峰的府邸吗？”
　　那管家上下打量了下来人，傲慢地说道：“不错，正是林老爷的府邸。你是谁呀？找我们老爷有什么事？”
　　妇人一听，悲喜交集，忙欠身回道：“我是他离别10年的妻子王青娥，今天大老远从家乡赶来，想见他一面，还烦请大叔方便通报一声。”
　　“你是我们老爷的太太？”管家吃了一惊，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来人，不屑道，“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跑来这里胡说，你还不快走！”
　　王青娥一看管家的势利奴才样，忙从兜里拿出个残缺半边的玉镯，递给管家央求道：“我确是林峰分别了10年的妻子。当年他说出外谋生，可一去十年毫无音信。我历尽辛苦今天才找到这里，就是为了见他一面。”又目注残缺的玉镯道：“这是当年他出门时，作为我们以后相见的信物中的一半，麻烦您把它拿给你家林老爷，他一定认得的。”
　　那管家心想要真是林老爷的老婆，可怠慢不得，忙点了头，笑道：“那请稍候，我这就去通报我们家老爷。”说完接过玉镯，转身朝里屋去了。
　　她一阵欣喜，忙谢了。
　　那管家一路小跑，穿过几大间房子和庭院才来到正厅旁的厢房里，一个三十四、五的满面油光、锦绣长衫的男子正闭着眼，躺着炕上抽着大烟，吐着一圈圈舒适快活的烟圈，旁边有两个花花绿绿的小妞儿侍候着，捶的捶腿，揉的揉肩。不用说，此人正是林峰。
　　管家咪笑着上前鞠躬道：“老爷，门外有个自称与您分别了10年的妇人求见，这是她要小的给您递来的一件东西。”便双手把那半截玉镯递到林峰面前。
　　林峰慢悠悠睁开眼，看着眼前的玉镯，神情慢慢变了，拿到手里又仔细看了看，有些激动，又转惊异，放下烟枪坐了起来，急问：“人在外面？”
　　“怎么啦老爷，看把您急的？”那几个小妞儿娇滴滴地问。
　　“她现在在门外？！”林峰又问管家，说着站了起来，一脸惊慌。
　　“是啊老爷，她说是您的——”管家话还没说完，林峰打断道：“是你的头呀，随我去看看！”说着就快步就出厢房去，管家忙跟了出去。
　　“哎，你这么急燎燎的要去哪里？”林峰刚下了台阶，身后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这声音不大不小，可即刻把林峰叫住了。
　　一个穿金戴银的娇艳白皙的妇人站在大厅门，高傲地望着他。
　　林峰忙回头堆下笑来，道：“夫人，外面有人找，我去看看——她们都在里面等夫人打麻将呢，夫人先去，我看看就来。”说着带着管家转身就走。
　　原来这位叫住林峰的贵妇人是他的大老婆李如茵。这李如茵可是省城里响当当的首富李老板的掌上千金。只因林峰精明能干，帮李老板的工厂调理得顺顺溜溜，才深受李老板赏识，特把女儿嫁给他。林峰为了得之不易的富贵，因此对李如茵唯唯是从，十分敬畏。
　　林峰走了几步见大老婆没跟来，侧着脸严厉地小声对管家说：“待会的事不许向任何人说，特别是大太太。要是说出去，老爷打爆你的头！”
　　“是是！”
　　门外的她见一个锦绣长衫的阔绰男子走出门来，十分激动。林峰近前一细看，认得此人正是与自己分别了十年的原配妻子王青娥。原来十年前他夫妻二人生活困顿，林峰便想出外谋生，与王青娥商量后，用两半玉镯做信物，承诺两年内必衣锦还乡，谁料早过了两年的约期，王青娥毫无林峰音信。十年后王青娥通过客商问到了林峰在省城的消息，于是风尘仆仆地赶来，问遍街坊人家，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来。
　　“林峰……你真的把我忘了吗？……”王青娥上下端详着林峰，哽咽地问道。
　　“你……你是青娥？……”林峰也打量着王青娥，有些动情地问道。
　　王青娥双手抓住林峰的衣袖，泪水落了一串，抖抖地说：“你怎么忘了我们的约定……一去不回，你，你可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林峰一阵语塞，左右为难满脸惭愧地说：“青娥……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也想回去找你，可自从离家后一直飘流在外，找不到事做没脸回去……后来我到了省府，历尽风霜，最后幸遇广州商界的李大老爷的工厂招工，我应招后进了厂拼命努力工作，得到李老板的赏识，一步步艰辛打磨才有今天这个地位……青娥，我对不住你，但我们现在是不可能在一起了……我现在有的是钱，我给你大洋，你回家好好过日子去吧，这也是算我对你这么多年来辛苦的补偿……”说着叫管家耳语了几句，管家点点头进府去了。
　　“不……林！你不能这样绝情啊……我苦等了你十年，今天并不是为了钱才来找你的呀……你难道就不念当初夫妻的患难恩情吗？……你怎么能背信弃义，抛下我了呀……”王青娥一听林峰这番话，登时脸色苍白心如刀绞，紧紧地抓扯着林峰的衣袖，全身抽搐不停。
　　经王青娥这一哭一喊，早引来许多邻舍、路人围观，林峰左挣右脱生怕丢脸。这时管家提着一大包东西走了出来，见他们老爷不愿认王青娥，又见围观的人越发多了，忙上前拉王青娥，试图让她稳定情绪松开紧抓林峰的手。
　　正在这难解难分时，林峰的大老婆李如茵“啪”的推开门走了出来，恼怒地问道：“这是哪个不要脸的在咱家大门口又哭又闹？”冷眼看着瘫软的王青娥，指着骂道：“你是哪里来的野泼妇，敢来这里撒野？你给我放开他！”
　　林峰见大老婆来了，忙用力挣脱王青娥的双手。那王青娥料想这个贵夫人就是林峰现在的太太，更是苦上心头，一把又扯住林峰：“老公，你不能这样对我呀……”
　　“什么？你叫他什么？！”李如茵脸色大变，狠狠质问林峰道，“她是谁？怎么叫你老公？——好啊，原来你在骗我爹！你还想不想要这身富贵？！”
　　林峰被大老婆搬出岳丈大人来威胁，脸上便青一块紫一块的，语无伦次地说：“她……哎……我……”
　　王青娥抬头看了看李如茵，坚定地说：“我替他回答！我是他背弃了十年的原配妻子——王青娥！我今天是来找我丈夫的！”
　　李如茵杏眼圆睁，粗暴地冲上去就冲王青娥左脸颊打了一耳光，再猛然一推，王青娥松开林峰，退几步一个趔趄蹲坐在地上。门前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李如茵指着王青娥骂道：“你也不看看你那点穷贱样，敢来我府上乱拐男人胡说八道，真是不要脸的贱货！”
　　林峰为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哪敢说出真相，见李如茵推倒了王青娥，有些不忍，但只能尴尬地站着。此时李如茵越发得理不饶人，迈上前伸脚还要踢王青娥，林峰连忙拉住她道：“夫人别动气！她在胡说八道！”
　　王青娥捂着脸颊，悲愤地望着林峰。林峰愧疚而无奈地避开了她如刀的眼光。
　　“说！她到底是谁？！”大老婆怒问道。
　　林峰低着头，喏喏地说：“夫人，有所不知，她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烟花女子——她以前对我很好，今天找上门来纯粹是因为生活艰难，我现在给她些钱就行了——她刚才是胡说的，我以前没有老婆，你生什么气嘛！”
　　王青娥一听林峰为保富贵竟然谎称她是“烟花女子”，他们只是偶然相遇的露水夫妻？！——十几年的夫妻情义和数年凄苦守望换回的就是这四个字？！悲愤的冰火交融在一起，她经不住绝望地惨笑一声，血冲上喉咙，忽然发现面前的这些人都变成了狼头人身的异形。
　　李如茵见围观的人多，也顾及面子，冷笑道：“姓林的，算你有点自知之明！好吧，今天当着众乡邻，你快和这个贱货彻底断绝关系，我就不与你计较！我家李氏在省城也是响当当的大户，我才懒得与这种贱货一般见识！”
　　林峰见大老婆饶了他，慌忙说：“夫人，我早就不要她了，我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无奈地看了眼坐在地上的王青娥，只觉她浑身都是冰。
　　李如茵露出得意的神色，瞅了眼萎顿在地的王青娥，对众人骂道：“看什么看？野婆娘乱拐汉子，有什么好看的？！”众人惧怕她家的权势，散去好多，只有几个在远处观望着这出好戏，但一会又围起些人。
　　林峰对李如茵道：“夫人，她以前对我有恩，我想给她点钱作以后的生活费。”
　　大老婆斜瞅着林峰，不屑地说：“好吧，就当给花子啰。”转身就走，口中喃喃地骂道：“真不要脸，讨到这里来了！”又转身对林峰恨恨地说：“你给我快点打发她滚蛋！我们李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是是是，夫人。”林峰乖乖地回道，见大老婆回去了，才让管家将那大包东西放到王青娥面前，一面愧疚又无奈地说：“青娥，你知道我刚才真的是逼不得已才编了那个谎话，这实在是伤害你。从前你对我的种种恩情，我今天就回报给你。——本来，几年前我就想托人给你送钱去，可我觉得这样做不好，想抽个时间亲自回去看你，哪知你今天找来我这里。——你就拿着这些大洋回去好好过日子吧，我们今生是不可能再在一起了。要是在一起，我就没有了富贵，我可不想失去今天辛辛苦苦打拼来的一切。你回去找个好人嫁了，你就把我忘了吧。”又把那半截残缺的手镯，递到她手前说：“青娥，当年你给我的那一半已经找不到了，你还是拿回去吧……”
　　话还未说完，王青娥猛地抓过那半手镯砸在林峰脸上，手镯掉在地上掼成数截，扑上去就咬在林峰的手腕上。
　　“啪——”众目睽睽下，林大老爷极要面子，乱急中打了王青娥一记耳光，她又摔倒在地。他恼羞成怒地指着王青娥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欠你的不就是几个钱嘛，我今天加倍还你了呀！你还死缠着我做什么？！”
　　这一记耳光将她的心打得粉碎，她用手支撑着快要倒在地上的身体，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抹抹嘴角的血，惨笑一声，眼睛里迸射出悲恨到极点的目光。
　　林峰捂着手正哼哼，见王青娥投来的这种眼光不禁打了个寒战，害怕道：“你不要乱来噶！”
　　管家见状就要上前打王青娥，却见她正一点一点去捡碎成数截的玉镯，再慢慢放回包里，管家便住了手。王青娥收拾好碎玉镯，就提着地上的一大包大洋慢慢站了起来，猛地使尽全力朝林峰劈头盖脸地狠狠砸去！
　　那布包在空中散开，他二人不及躲闪，被一阵钱雨砸得个狗血喷头。
　　王青娥愤恨地看了看这个捂着脸的无情无义的人，转身就疯了似的朝远处跑去，围观的人们纷纷让出一条通道，眼巴巴地望着她远去的凄惨背影。
　　林峰倒抽口凉气，抹抹头上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