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如寄,寄也浮生 第二十二章
作品名称:浮生如寄,寄也浮生 作者:陟云子 发布时间:2011-12-12 16:49:43 字数:5266
BBS崩溃之夜,正是一群年轻人痛痛快快酣畅淋漓地释放自己之时。我们赢了,虽然有些不光彩。我们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在一个礼拜之后BBS姗姗来迟地恢复正常使用时,我们几个的IP全都被封了,只能浏览网页,却不能灌水发帖子。虾米很怀旧地去寻找他那天晚上在网上留下的痕迹,结果一无所获,那些帖子全都被删了,连最初那个始作俑者倒苦水的帖子也不见踪影。虾米还不甘心地在各大板块中乱逛,希望能发现一些有用的消息,结果他还真在“天下一家”板块找到了这么一个帖子:“BBS一周不能正常登陆,求真相。”看样子这是一个消息闭塞的。接着有知情人神神秘秘地回帖:“那天晚上BBS上都打疯了,楼主怎么不知道?”楼主继续跟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楼下的详细给说说。”帖子更新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因为帖子被版主删了。楼主还不死心,又发,又被删,再发,再被删。如是三番之后,版主终于毫不客气地置顶了一篇帖子,里面杀气腾腾地写着:“本版只供讨论解决生活疑难问题之用,不准发表无关言论。再有人贴出类似帖子,封号一天,站内警告一次;如不悔改,封号一月;再无悔改,永久删号。”这帖子一出,版上终于消停了。
隔了几天辅导员和我们开大班会的时候,突然讲到了规范文明上网,并硬性规定我们以后不准参加这种网上论战,我们知道这番话是冲谁来的,彼此却只有心照不宣地一笑。藐视规矩,不按套路出牌是我们宿舍的一贯传统,仅凭辅导员的三言两语还真就镇不住我们。
因为IP被封,大家上网的兴致顿时大减。清川索性将他那台笔记本扔在宿舍,用丁浅浅的笔记本和IP继续上网去了。虾米泡在了图书馆,每天靠翻杂志和报纸度日。我没事的时候就去和鹿宜芝一起做科研,此时科研过了文献积累的阶段,开始要做实验了,而实验需要用的一些消耗性材料还没着落,我只能经常往五金店和一些科研院所跑,期待着能弄到这些东西。没办法,谁叫咱看不懂又怪又难的英文文献呢。唯有小谷依旧坚守在宿舍,他最近又买了两款正版RPG游戏盘,在电脑上杀得昏天黑地,累了就睡,饿了就吃,几乎丝毫不知外界的变化。此时已届冬天,室外气温持续下降,有一天我从外面回来,手有些凉,看他玩得正高兴便想同他开个玩笑。我将手直接插进了他的后脖颈里,他腾地一下从凳子上蹦了起来,手一抖点错了选项,屏幕上正在狂砍BOSS的主人公一下从攻击转为等待,无巧不巧BOSS放了一记大招,主人公的头像顿时黑了。小谷暴怒不已,血红着眼睛转过身来,抓住我的肩膀连连摇晃:“你知不知道,这是我今天第十四次刷这个BOSS,就这次运气最好,我刚才一刀肯定能劈死它!而且我还没有存档,再玩还得从头打,这损失怎么算?”我找借口说我只是想暖和一下手。他说那你为什么摸我脖子,这屋里明明有比我脖子更温暖的地方!我说学校给暖气了?不可能吧,往年都是十二月中旬才有,想他们也不会这么大方。他说你蠢,你太蠢了,简直蠢笨如牛。他说着将我的手摁到了他的主机机箱上,我不由自主地“咝”了一声,这主机外壳已经烧得烫手了。也亏着这是个台式机,背后有大功率风扇,要是笔记本早就因散热不良而报销了。我说他:“我以为我已经很颓废了,没想到你比我还颓废。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他手一竖止住了我:“别和我提这茬!你不提还好,一提我更上火。去年你说给我介绍女朋友,我这巴巴地等了一年还没影呢。”
他一说我倒是有些歉疚。去年光棍节之后,我从鹿宜芝那里得知她宿舍对面有一姐们还算靠谱,我当时还想着要她能和小谷成多好,我也办成一桩美事。可后来人多事杂,我跑东跑西地就把这事儿给丢到脑后去了,竟然忘了和人家提。小谷现在还记着我的话,看样子也有些愤愤不平。我又说道:“即使我不给你介绍这也不能成为你在爱情上不努力的缘由呀。”他问我:“你想听真话吗?”我说:“这不废话吗?假的谁还稀罕。”
小谷收起了他玩世不恭的神情,关了电脑在我的对面坐下来,说:“端木,你认为你现在在做什么?”我说:“你甭绕弯子,咱们现在不都在学物理吗?”他反问:“你学的那也叫物理?在汉语中物理真正的意思是格物致理,那指的是经天纬地的大学问,咱们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老杜不是说吗,‘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而你看到的物理教材,上面写的不过是一些不入流的小道,相比于真正的物理差远去了。”我说:“我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哲学,你也不用和我讲这些。我就问你为什么这么颓废?”他说:“你等我把话说完。因为你学的物理只是小道,所以它没有应用和推广价值,社会上也没人需要。怎么,你不服气?”我说:“咱们学校的教学大纲上都明明白白写着,物理、数学、化学、生物这些都是基础学科。做基础研究的就业难,这谁都知道,还用你说?”他说:“你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没有命中实质!它们为什么是基础学科?就是因为它们是被人为地从大学问中剥离出来的,好好的非要设这么多互不统属的一级学科,这还不算,一级学科下有二级学科,二级学科下还有三级专业,层层嵌套,分到最后的东西只是支离破碎的一小块,你学了这一小块知识,就只能管中窥豹地从这一小块天地中看世界,你说你能看到这世界的全部吗?!看不到全部世界你凭什么对你的知识体系那么有把握?!凭什么要这个社会接受你?!”
他这一连串反问我一个也回答不上来。别的东西我说不好,但从做科研的经验来看,情况的确如此。学这些知识就像在钻牛角尖,你学的东西越多,与社会对接的几率就越小。鹿宜芝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她的态度与小谷截然不同。她是想拼命向这个牛角尖中挤,最后成为这行的精英;而小谷则完全站在怀疑的角度看这个问题,他认为产生这些学科的哲学基础都是错的!
我想了一想对小谷说:“也不能说这些东西与社会完全脱节,不是有很大一部分人走入了教育阶层或科研院所么?”小谷奇怪地看着我:“教育阶层或科研院所能说明什么?别的地方用不着这些人!你学的是彻彻底底的屠龙术!”我无言以对。昔年朱漫平学会了屠龙术,只因无龙可屠,成为了天下人的笑柄。以物理基础理论今天的境遇而论,我们尚不如他。小谷又说:“退一万步说,现在从你个人角度考虑,即使你学的真的很好,你在咱们学校能谋得一个教书的差事吗?或者,不去咱们学校,去一所高中或初中,你能去教别人的孩子学物理吗?”我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我们学校虽然不好,可随着近年来毕业的研究生的增多,就业压力的加大,学校的科研岗也成了香饽饽。十年前我们学校要想引进个博士,那得是校长和教务长亲自上门三顾茅庐,人家还不一定能答应。可现在恰恰颠倒了过来,不用别的,就我们系分管人事的副主任往招聘台前一站,对口专业的博士就会举着简历蜂拥而至,忙不迭地将自己推荐给人事主管。人事主管眼皮朝天,听着这些博士介绍自己的科研成果和手头项目。就这样这些博士也只会被录用一二人,因为人事主管只会挑那些学校有名气的,最好是“985”或“211”,引进来不图他能干别的,摆在那里撑撑门面,以便校领导介绍起自己的学校来底气十足,能在外人面前有谈资。至于这人以后能做什么,那就另当别论了。同样的,初高中现在也不好进人。二十年前大家一窝蜂似地下海淘金,几年前又一窝蜂似地回流,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老师是吃皇粮的,虽然肯定富不了但工资有保障,风吹不着雨淋不到。据我所知,很多初等学校现在人满为患,为解决此问题定岗定编应运而生,也就是说即便你能进去,但也没有编制,什么时候有?那就要等到有编制的人退休或发生意外,空出编制名额让没编的人顺次递补。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但你要有足够硬的门子才行。我家门第平常,我也不抱什么幻想。何况,以我现在的水平去教别人,也只能是误人子弟。
小谷见我半晌不语,过来拍拍我的肩:“所以啊,你明白咱们先的处境了吧?很危险!毕业等于失业!每次春节回家我在火车上都能看见大批的民工,他们背着大包小包,有的还领着老婆孩子,生活的艰辛不问可知。我就想等咱们毕业的时候,他们就算有接班人了。”我哭笑不得,问他:“你难道就没想过要另辟蹊径,跑销售或者做策划,成就另一番天地?”他淡淡地道:“那是将来的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为什么我颓废了,而且连女朋友都懒得找。相信你也听说过一句话,‘马行无力皆因瘦,人不风流只为贫’,各人有各人的无奈,你明白。”
然后他又坐到电脑前玩他的RPG去了。此时的小谷,我突然感觉很陌生。
平安夜到了,期末考试迫在眉睫。国人有凑热闹的习惯,所以这个洋春节现在也越来越发扬光大,受关注程度一点也不亚于我们本土的节日。清川和丁浅浅出去玩去了,我和鹿宜芝本来打算趁热闹去教堂的,可后来她说还是学习吧,这学期《理论力学》挺难的,需要多瞅瞅,去教堂以后有的是机会。我挺不高兴,但却无法和她争吵。因为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我知道她性格太强,每次吵过之后总是我先软下来赔礼道歉,到最后还得依从她的意见行事。她既然说不去,我一个人去也没什么意思,只好陪她在图书馆看《理论力学》教材。图书馆真冷清啊,放眼望去全是空空的桌椅,只有两三个座位上有人。我看了两页书,便觉得头大如斗,出去抽了颗烟,回来后发现偌大的教室里只剩鹿宜芝一个人在那里埋头苦学。我说她:“这一晚上看多少页书了?”她说道:“有十多页吧,我打算再看两页再走。”我本来是想和她一同回去的,可她的话却让我无从出口。呆立片刻,我来到门外的自动购物机前,买了两杯饮料端了回来。她今天没拿水杯,现在一定口渴得紧。我把饮料放在她桌子上时,她“嗯”了一声抬头冲我笑了一下,笑容有如清露芙蓉初绽,我心头那一点阴霾顿时烟消云散。她接着提笔验算公式,我不好打扰,退到一边喝着饮料打量着这间自习室。在大学里,自习室应该是学生们最常去的地方,因为大学的课程课时较少,老师上课时只能讲讲基本知识点,学生要真正融会贯通非得要在下面花上十倍百倍的功夫不可。别的学校的自习室都很紧张,经常传出学生用卫生纸钥匙扣抢占座位的新闻,可在我们学校大家听都没听过类似的事。这第一是因为学校没条件投资实验设备,便将空闲的教室都改成了自习室;第二是因为学校没学习氛围,大家都在宿舍里歇着,谁有那耐心功夫来泡自习室,这样自习室空闲就不足为奇。也只有像鹿宜芝一样勤敏好学的人才会孜孜不倦地苦学,对此我只有表示钦佩的份儿。
好不容易等到她看完那两页书,我便帮她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一路上她还在和我滔滔不绝地讲述科研的进展,说过几天你还得过来帮忙,石飞师兄那里快要出数据了,你得算一下。我奇怪地问她头几天不是出过数据了吗?而且我当时看你也算了。她说哎呀,那是石飞师兄搞错了,你看到的数据全是上一个实验组遗留下来的。我说叫我怎么说呢,做实验的这么粗心,要他改行做外科大夫非得把手术刀 落病人肚子里不可。她说你少贫,最好明天带笔记本过去拷一下实验室过去用过的计算程序,咱们以后要自己计算,总不能天天求人家。我说也是,这我都听你的。她又说你催催虾米,叫他快点写本月的项目汇报,昨天我上邮箱时上面又催了。我连连答应,心头却在叫苦不迭。原以为申了项目之后圈钱挺容易,却没想到上面盯得紧,我除了能找几个人吃吃饭买买文具之外,就干不了别的了,而组里的活却是无穷无尽。小谷这个名义组长是不管事的,虾米只负责写写报告,鹿宜芝只关注实验和数据分析,其他的活都得我来挑,我真是忙得焦头烂额,可也只有咬牙苦忍。
我到宿舍后把情况和虾米说了,虾米也麻木了,说声你放心吧,过两天我就交过去,便又忙自己那一摊去了。小谷还在玩RPG游戏,基本上差一步就通关了。此时他正神情专注地盯着屏幕,指挥主人公奋起逆袭,杀掉守关的BOSS。我不敢再和他开玩笑了,免得再发生上一次的情况,只是站在他背后看他玩。正在这时,一股冷气卷了进来,清川随着推开的门大步迈了进来。我说了声:“回来了?”清川说:“回来了。”声音里却没了往日的轻快。我正琢磨着他这句话背后的情况,他却已开口了:“今晚上真倒霉,钱包被人偷了!”我一愣,问他:“损失大吗?”他说:“那还用说吗?我身份证学生证一卡通都在里面,还有五百多块钱。因为步行街那头人多,我也没注意小偷是什么时候光顾的,等丁浅浅看中了一个耶稣受难的挂件时,我掏钱准备给她买下来,这一摸兜才发现钱包丢了。”虾米问他报案了吗。他说能不报吗,报了。那片警说这一晚上丢东西的人多了去了,看样子小偷今天没歇业全上班来了。他虽然做了笔录,可也提醒我这钱追回来的几率渺茫,让我以后多多小心。小谷这时打通了游戏,心情大好,说清川我敢保证偷你钱包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女的。清川还以为他有什么线索,眼前一亮问他你怎么知道的,他说这还用说吗,能盯上你这种帅男的也只有这种小偷。清川唉声叹气良久,说我这一世清名就这么被毁了。我说你也不必为此过渡悲伤,现在又到期末了,咱们也该趁热捞上一笔,赔偿你的经济损失。虾米说好,我早就盼着有这么一天呢。
第二天清川去挂失补办各种证件,我们三个又分头行动去推销各种期末笔记。有了夏天的经验,这一次推销出奇的顺利,不少班级前来团购,我们一番狂印之后,任务就算完成,印数虽然和夏天仿佛,开支却比那时少了不少,因此最后结果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