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如寄，寄也浮生 第二十章

初评和复评都要求用PPT，每个小组二十分钟时间，十五分钟科研立项前期调研展示，五分钟评委进行相关提问。我们最初是打算让鹿宜芝上去讲的，她口齿清晰，讲起问题来有条不紊，一定能行。但小谷回来说起方老头认识他的经过，我们又改了主意，决定让他上。小谷说这是哪条规矩，怎么抓住我就不松手了。我们说这是天意，你推卸不得。
做幻灯片首要的是搜集材料。这一点鹿宜芝是行家，只见她调出几大核心资源库，纤美的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了几个关键词，资源库便罗列出一大堆相关文献。我睁大了眼睛想瞧个究竟，才发现什么也不懂，原来她搜的是英文文献。我硬着头皮说你就不能弄两篇中文的，这全英文的都是专业名词，让谁去看去？她撇撇嘴说你真是越来越不可救药了，中文期刊影响因子低，代表性差，原创的东西少，在国际上根本没什么影响力。要想深入了解这一块，必须看英文的，将来我还准备投英文的文章呢。这一番话把我弄无语了，我说我就是神仙你也得给我个适应期，让我适应适应吧。她叹了口气说那好吧，先给你找几篇中文你看看，不过只能用作参考，幻灯片展示的时候千万不能写进参考文献一栏中去，就是要写也只能写成英文格式的，中文的太碍眼。我心说汉字哪辈子得罪你了，你非要把它们赶尽杀绝。正浮想联翩，她却敲敲桌子说，看好了就这五篇，你回去和他们几个商量一下，先整理出个大纲出来。我说好吧，其实我一点头绪也没有，不过我不愿意再这么无聊地问下去了，那样她更会鄙视我。
回宿舍后我和他们三个讲，鹿宜芝找了五篇中文文献，让咱们先整理整理，小谷你是智多星，肯定有不少好主意。小谷无奈地说我这是惹火烧身啊，现在什么事都推到我头上了。虾米凿了他一个栗暴说你少废话，银子就在眼前你还不大干快上。清川坐在电脑前头也不回地说，我也不懂什么，到初评时我负责布线跑腿什么的，幻灯片的事你们几个商量吧。我说别呀，人多力量大，你好歹也得瞅瞅，到评委提问时在下面提个醒什么的。清川这才慢吞吞地递过优盘：“文章在哪儿，直接给我拷过来。”
在给清川拷文献的时候我顺便瞅了一眼，太伤感情了，学了这么多年物理我发现什么都不懂，即便是中文的文献照样有不少生僻的词汇和曲里拐弯的公式。不过我估计他们三个也好不到哪儿去，成绩在那里摆着呢。
小谷粗粗浏览了一遍文章说，幻灯片展示可以分三大块，第一块介绍大背景的研究现状，第二块是进行我们这个研究的必要性，第三块是项目实施的初步计划，你们有什么意见没有。我说废话，这个我也知道，你得在里面填充点内容出来。小谷于是挖空心思地在上面胡编乱造，我和虾米在旁边出谋划策，清川关了电脑，也凑过来比比划划，四个人总算拼出一份大纲出来。
我把大纲拿给鹿宜芝，她看了看说大概差不多，但还缺个附录和致谢，先按这个做吧。她给我布置了码字任务，让我先录入一些无关紧要的说明，她则在我的笔记本上装了一个数学编辑器，将公式和稀奇古怪的字母都敲出来。虾米负责将公式和文字、图片进行拼版，清川则负责幻灯片切换效果和后期美工。与此同时，小谷也在加紧补充着基础知识，免得一问三不知惹人发笑。几人不分昼夜的忙了四五天，总算拿出一份还算成型的PPT出来。小谷掐着表对着镜子反复练习，控制时间与规定时间误差不超过三十秒。他做到了。到最后他即使不看PPT也能侃侃而谈，且语气自然，笑容平和，便如说着家常话一般，我们看在眼里，喜在心头，知道又一个难关被攻克了。
初评时我们被排到了第七位，时间是上午十点到十点二十。为了保证不迟到，我们提前二十分钟就在门口等上了，当时上一组刚刚进去。因为初评过程中没有休息，一组完成后立刻就到下一组，所以能不能尽快将投影仪和笔记本连接好也是考验成员素质的难题之一。清川借开门之机向里瞄了瞄，说放心，这线我三十秒内就接好，保证不耽误事。十点稍过，终于到我们了。我捧着笔记本昂首迈入，清川拿着电源线随之在后，小谷一手拿着激光笔一手抓着大纲以备不时之需。鹿宜芝和虾米走在了最后，鹿宜芝胸有成竹，所以两手空空；虾米最为紧张，捧着一大摞参考书，像是搬家似的。
这间教室前面是投影仪，正对着投影仪的是一个马蹄形布局的会议桌，八位专家分两排在桌旁就座，每人面前摆着一瓶矿泉水和一个果盘。会议桌后还有两排椅子，不用说那是给我们坐的。我放下电脑，清川连好线路，两个人便自动退下和虾米鹿宜芝做到了一处，小谷则走上前来，先冲坐在左手主位的方老头乐了一下，才开始讲解。
他像背书一样将幻灯片从头至尾撸了一遍，我看看时间不多不少正好十五分钟，便冲他竖了一下大拇指。评委们相互看了一眼，方老头含笑点了点头，于是众皆释然。方老头说：“我来提个问题。在第二部分你提到要用微观统计的观点来解释一些刚体弹性行为的突变，有什么理论依据没有？”这个问题鹿宜芝早有预料，并整理了一份标准答案出来，小谷看过之后早已凭超凡脱俗的记忆力牢牢记住，只见他挺胸昂首，侃侃而谈：“统计力学研究的对象是大量粒子所组成的系统。它的目的是物质微观结构的动力学行为作依据，应用统计的方法，解决物体在宏观上、整体上表现出来的物理性质，物质微观粒子如气体中的分子，晶体中的原子、电子、离子，辐射场的光子等动力学状态遵从量子统计力学的规律，它们的行为左右了刚体的整体力学性质。我们既然承担了这个项目，就有必要踏踏实实、正本清源地将本质提炼出来，方便后人研究。”他的回答完美无憾，我带头在下面鼓起掌来。专家组的老师们也跟着鼓掌，方老头看了他们几个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就这样吧。”
两天之后初评结果在系里张榜公布。我们高票成为获得晋级的十支队伍之首，而程晓宇的那个组却被无情地毙掉了。在大喜之余清川也不忘谨慎地提醒我们，复评还要刷掉一多半，大家要小心啊。
复评要讲给评委听的还是这些东西，不过PPT却必须要改。原因很简单，初评的评委都是系里的老师，好多人都是内行，你要讲错了肯定瞒不过他。但复评是学校从各系中抽调出专家组成评审小组，分文、理、工三大块对过了初评的队伍进行筛选，其中不乏有跨专业、跨领域的评审。俗话说“隔行如隔山”，这些人顶着专家的名头，却未必能听得懂所有的专业词汇，而他们听不懂或听得索然无味的后果就是你必然被刷。因为是学校组织的评审，我们自然无从得知有哪些人做评委，更没有像方老头那样的资源好利用。也就是说，我们和其他几个组其实是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面对复评我们的组内分工仍无多大变动，小谷仍是主讲，我和清川两人修改PPT，虾米撰写复评申请表，鹿宜芝提供后备技术支持。表递上去几天，上面形式化地传了一条消息：同意评审。
复评设在了数学系小礼堂，气氛比初评时要紧张许多，台下的二十多位专家一个个不苟言笑，发现问题随时将论述者打断。小谷刚上去讲了几句，一个专家就按下了面前的按钮，不客气地说道：“解释一下你这个图。”小谷虽然知道这个图是怎么来的，但对于里面字母的物理含义却不甚了然，才说了两句便卡住了。危急时刻我捅了一下鹿宜芝，附在她耳边说：“你上！”鹿宜芝不及多想，赶忙站起身来，面朝评委鞠了个躬，说：“我们是一个组的，这个问题我来回答。”她从容不迫地将图论述清楚，才刚刚坐下，那头又一个评委提问了：“这图的横纵坐标轴不对呀，按理说曲线是越往上越趋近某个值才对，你的怎么像是条直线？”鹿宜芝说：“横坐标我取了对数，而且为了显示方便，高于阈能的部分图上没有画出，这一部分我们将在后面做重点说明。”那专家点点头说：“可以。”一摆手示意小谷继续讲，但是没几句又有人提新的问题，鹿宜芝只好又站出来救场。小谷被折腾了几次，也没有了先前的谈笑自若，战战兢兢讲到了最后。幸而评委们把该问的已经问完了，到最后反而没人问什么问题。经过会商后评委们给出了八十六点四分，这个分数不算太高，因为之前物理系有大牛拿到了九十二分，我们的心不由绷了起来。
复评结束后我们有好几天空落落的。已经准备了这么多，如果被刷实在有些可惜。但分数在那里摆着，我们只能自求多福。一天吃过午饭我们正谈论这事，忽然鹿宜芝打来电话说：“好消息，咱们的项目被选中了，最后一位！”我猛一掐自己的大腿，不是做梦，是真的！我在电话中大声告诉她：“好极了！皇天不负苦心人，我们的梦想实现了！”小谷他们听见我高声叫嚷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也高兴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事后我们去吃庆功宴，大家一致认为首功非鹿宜芝莫属，而贡献其次的当推小谷。鹿宜芝不惯饮酒，就由我代杯。清川和虾米频频向鹿宜芝敬酒，我只好一杯接一杯地喝。最后我喝得酩酊大醉，是他们三个把我搀回去的。
项目申请下来这才只是第一步，学校也不知从哪儿搬来的模式，非要每个组提交一式三份的项目申请表、项目实施计划和项目支出预算表。这里面好多东西我们都填了三四回表了，因填表的任务一向归虾米负责，虾米只有叫苦不迭。虾米说，你们当填表就是抄一大段废话上去那！这表后面要柳老师签字，还要系行政办公室、财务室和主管学生科研的老师签字盖章，每一趟我跑下来头都大了。我好言劝慰了虾米一番，并说咱这都是分工来的，日后再有活计我们让你少做点。
所有相关的表格都递交上去之后，学校便开始组织相关会议了。首先是立项会，这个没什么说的，纯属走形式，分管副校长为“首届本科学生科研创新计划”揭牌并发表重要讲话，我们几个都去了。其次是项目财务工作会议，要求每个组的财务负责人参加。我们组的行政结构比较特殊，小谷是名义组长和外联组长，表格上的项目负责人全是他，和柳老师以及外面交流的事也全归他管。鹿宜芝是科研组长，全面负责主持科研项目的进程，而我则是财政上的一把手，报账的事日后就归我负责，所以这次会议我理所当然地参加了。
前来与我们交流的是校财务处的一个科长。他带来了很多牛皮纸袋小信封，我们正在猜测里面可能是什么的时候，他却发话了：“这信封里有一个纸条，上面有大家立项的相关信息和审批数额。我们会分两次将金额划拨到你们指导老师的账户上。因为你们每个组获得资助的金额不同，所以得到的首批启动资金也不同，这在纸条上都有标注，你们一看就明白。”
我一听顿觉有些失望，这钱绕了一大圈。最后却到了柳老师的账上，我们这还是画饼充饥啊。拿到属于本组的牛皮信封拆开一看，只见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获准金额一点二万元，启动资金六千五百元。这个数字也还可以，起码比一般的文科组申请的经费多得多了。那财务科长见大家都拿到了信封，微微一笑说：“下面说说报账的事情，大家最好记一下。”我立刻拿出纸笔，感觉自己好久没这么认真过了。却听他说：“咱们的报账是一月三次，也就是每个月的七号、十七号和二十七号你们可以拿报账单过来要求报销。这期间如果遇上节假日或是年终审计，那就往下顺延，这种情况我会提前对你们说明。”下面的人都在奋笔记录，他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们一眼，接下去说：“我们的报账金额也是有规定的，每次最低二百元，也就是说你拿五十元的报账单我们是无法给你报的，还不够跑腿的功夫钱。另外对理科的同学我提前打一声招呼，你们要是有超过一千元的大型仪器或设备需要提前到设备处备案，获得他们的批准后我们才能报，否则这笔钱我们是无法核销的。嗯，下面说说怎么拿这报账单吧。你们到系里的财务室去，他那里都有像我手中这样的红色单子。你们进行科研活动有经费使用了，就在这上面一栏一栏的填好，然后把对应的发票按顺序附在后面。要注意的是，这上面必须有你们指导老师的签字和系财务负责人的盖章，否则是无效的。签好字盖好章后拿到我们这里，我们便可以按照财务规定给你们报账了。都听明白了吗？”
我叹了口气，这手续也太复杂了，我想象得到将来报账时我在校财务处和系教学楼之间来回奔走的情景。
不过麻烦事还在后面。按照小谷回来传达的项目进度汇报会议精神，每个项目组要在每月五日以前将本月的项目进展情况、开支情况、创新点和后续研究方向汇总一份不少于三千字的报告，以附件形式提交学校，学校将在审阅后决定是否继续资助该项目。这个问题我们就直接甩给了虾米，没办法，我和清川编谎话还行，但写到纸上字里行间免不了有漏洞，让人看出来有些不好。而虾米虽然胆子小，却细心无比，这活计交他正合适。
即使这样学校对我们仍然不放心，还要我们参加科研方法论的培训。这个培训我就委托给了鹿宜芝，她也十分乐意参与。到这时项目的初期准备工作才算告一段落，我们正式进驻实验室跟着柳老师做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