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如寄，寄也浮生 第十八章

　　军训在经过为期两天的拉练，一天的歌咏比赛和数不清的大小训练之后终于到了尾声。汇报表演的那天，我们穿戴一新，部分人还戴上了陆军新式钢盔，大操场上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在踏着正步迈过主席台的那一刻，我心中激动了好一阵子，以后终于不用再早晨五点半爬起来了。
　　军训结束后就是真正的暑假了。我们四个人舒舒服服地回宿舍补了觉，小谷从下午两点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八点，睁眼时问我们这大晚上的天怎么还这么亮。我笑着说你都睡十八个小时了，再不行我就该打120了。
　　由于我们四个人都没有回家的打算，所以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注定要在学校度过。清川说他计划和丁浅浅去南方旅游，问我们都做什么。我知道鹿宜芝报了个英语班，暑假基本不会有空闲时间，便说我在这儿陪她。小谷说他要看看有什么好游戏，这个暑假玩个痛快。虾米无所事事地说我随便，先紧着玩，没钱花了就去做家教。
　　大方向定下来之后，我们就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清川每天跑去查看各种旅游线路，下载相关的资料和地图，然后和丁浅浅反复磋商，两人最终决定去云南大理丽江玩一圈，虽然来回路费不便宜，但见识见识“风花雪月”四大奇景和少数民族风情毕竟也是人生一大美事。他们报名组了团，然后就随团走了。小谷在网吧里办了张VIP卡，每天晚上十点拎着一瓶矿泉水和一个大号汉堡准时出现在网吧中，搜索各种知名网游。他从2D玩到3D，从MMORPG（多人角色扮演）玩到RTS（即时战略操作），直杀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多数游戏他玩几个小时就放弃了，他说那些游戏策划一个个都是脑残，打着历史旗号的游戏任意篡改历史，主线情节和历史都挨不上边；顶着传统东方玄幻名头的游戏却充斥着来自日韩的动漫风和人物设定；还有一些网页游戏，完全就是七拼八凑的，看起来十分拙劣，但一些练级狂还杀得津津有味，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但只有一款游戏小谷坚持了下来，他有事时还叫我代练了两天。这游戏界面和人物画像纯用东方水墨写意，浓疏浸染淋漓挥洒之间是含蓄而不事张扬的唯美风范，我几乎是在玩游戏的第一眼就被它深深吸引住了。小谷说这游戏是国产的，作为国人他一定要支持。听了他的话我也开了一个账号，不过那个号我玩的不好，几天后就送给他了。小谷对游戏可谓敬业，在游戏开副本的那段时间里，他先后往里砸了一千多块钱，只为合得一件极品装备。他渴了就喝两口水，饿了就吃两口汉堡，到第二天八点就睡眼惺忪睇下线回宿舍补觉到傍晚，然后补充点体力接着来。我觉得他生活得也挺幸福的，虽然方式我不大赞同。虾米闲着无事，最初几天也和小谷一样天天泡网吧，后来撑不住就跑体育馆学游泳去了，他说大学四年总得掌握一件实用技能。
　　下面该说说我了。我本来也没什么正事，但鹿宜芝报的这个英语班特别缺德，上午八点就开课，一直上到中午十二点。老师授课的地方又离我们学校很远，正常情况下要倒两班公交车，要是赶上上班高峰堵车的话为赶时间只能从公交上蹦下来开“11号”过去。鹿宜芝那么好学，当然不想迟到，为此我也就只能天天陪着她早起，吃完早点好赶公交车过去。我这人有个毛病，一闻机油味儿就想吐，在公交车上人推人搡我也能忍，可就是刹车启动的间隙柴油味不停地刺激嗅觉神经让我受不了。鹿宜芝看我难受说明天你别来了，省的遭罪。我说你小瞧我了，这点坎儿我要是过不去还算什么爷们。我坚持着和她走到授课班门口，然后门口有人检查听课证，她就进去坐在第一排，放下书包向外看看。我冲她挥挥手，示意放学后在楼下等她。她就笑了，露出两行珠贝般整齐的牙齿。一般到这时我就直接下楼，去附近的超市或者书城转转，看看最近是否有什么比较符合我阅读风格的新书上架。如果真有哪本书比较心仪，我就会把它买下来，带回去慢慢品读，前提是我身上带的钱足够多。实在找不到什么好看的新书，我就去翻书城门口免费提供给过客阅读的过刊。虽说是过刊，可里面的信息未必全都过时，尤其对我这种不看新闻的人来说更是如此，我从中多少还汲取到一些精神养分。看过书之后一般就快到中午了，我从书城中慢悠悠地晃出来，一面眯着眼睛打量被强烈日光照得如同镜面一样的柏油路和上面川流不息的车辆，一面琢磨着中午该吃大馅水饺还是红烧牛肉面。她饭量小，又不嗜辣，这让我颇费心思。搜心刮肚地寻思半天，有了主张之后我就到店里先订好饭，免得补课班下课时大家一窝蜂地涌到这里让我们干等。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我就跑到楼下去等她，然后两个人手拉着手去吃饭。
　　通常我们会占据靠窗的座位，边吃边聊。她会告诉我今天英语课那外教又讲了什么新鲜事，或者课堂上谁又念错了课文说错了句子，我则是边和她打趣便把自己读到的故事讲给她听，常常能逗得她抿嘴而笑。
　　吃完饭后我们就去周边逛逛，补课班旁边有一家专卖奢侈品的商厦，里面的标签惹人眼晕。每次我来到这里都会自觉低人一等，心里非常的不爽。但她却总是乐此不疲，神情自然地徜徉于珠光宝气之间，一面牵着我的手问我这个怎么样那个好不好。我只能说这个还不错那个挺适合，等以后有钱了我就给你买。每到这时她就又笑了，笑得我心里直发虚。我真的不能保证五年或十年后我有足够的钱来为她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两个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一个下去就过去了。然后我们再从这里倒公交回学校，晚饭我们会选择去东区食堂，因为那里的饭菜虽然品相不好但价格会便宜一些。自打和她在一起后我花钱的速度猛增，即使再怎么精打细算仍然会有不可预算的开支。我家庭经济状况一般，父母给我的钱仅供维持我一人温饱，要额外支出恋爱经费显然捉襟见肘。虽然倒卖笔记挣来的钱还有一些节余，但我总不能这样坐吃山空。于是我开始琢磨着做点什么。我隐约记得虾米说过做家教赚钱还算比较实惠，于是我决定先做个家教看看。
　　现在的家教市场都被家教中心给垄断了，家长想给孩子找个什么科目的老师，每小时能支付多少元，便花钱请家教中心在传单上做个广告。而想做家教的大学生也是先联系家教中心，通过他们组织的面试并交纳一定费用后便可以上岗。鹿宜芝听说我要去家教后便说我和你一起去吧，我可以教英语。我说你上课那么辛苦，还是省点神背单词吧。
　　我一个人去了那家名为志诚的家教中心。一个中年男子接待了我。说是面试，其实也就是问我初高中学的怎么样，获得过什么奖项之类的。我把自己大大夸奖了一番，上学这么多年，别的我不敢说，“理论联系实际，密切联系领导，表扬与自我表扬”这三大作风我都学全了。他问我想去教哪科，我说数学吧。他还不放心地拿出一本练习册，指着一道拆项求和的极限题问我。这种题目都是我当年玩剩下的，所以我立刻秒杀该题，直接告诉他答案。他惊叹不已，连称厉害，并当着我的面拨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中他口气十分恭谨，一口一个主任地称呼着。最后他把我抛了出来，说给您家公子物色了一个好家教，您过来看看行不行。
　　放下电话之后他说你等着吧，一会就有人过来了。这家开出的价位特别高，一个小时五十块钱，我是看你学的不错才推荐你的。我连连点头，顺带说着一些言不由衷的感谢话。
　　大概半个小时后一个贵妇模样的女子出现在了家教中心。那中年男子慌忙站起身来，为她倒茶斟水。她一摆手说不必了，他便唯唯诺诺地点头，手向我一指说，这就是端木，科技学院的。至于对面那贵妇是谁，他却片言只字未提。我从椅上站起身来，一面探头打量她。只见她浓敷脂粉，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一双美目却是冷冰冰的，透出十足的高傲和对旁人的不屑一顾。她听说我是科技学院的之后，不由皱起眉来：“科技学院？”那中年男子说道：“您别看他学校不好，可水平挺高，刚才我出了好几道题，都没难得住他。”贵妇轻叹了一口气说：“好吧，老马，我再相信你一次，我家小博虽然才上初一，可换了好几个家教都说讲得不好，希望这个能强一些。”她说完后冲我倨傲地点了下头，说道：“你，跟我来。”
　　我对她这种颐指气使的态度委实大为不满，只是看在银子的份上才不得不低头，跟在她后面走下楼。在楼梯上我问她：“阿姨，我该怎么称呼您呢？”她头也不回地说：“我姓谢，叫我谢姨就好。”她径直走到一辆红色跑车旁边，拉开车门让我坐到后排，她自己则坐在了驾驶的位置上，嘭地关上了车门，发动了车。
　　我从小到大没坐过什么好车，但坐在这辆车中的感受迥异于满街跑的夏利出租，却是毫无疑问的。她只专心于开车，一句话也不和我说，我也懒得张口。她开着车在大街上左转右转，最后来到了一个名为“金谷园”的小区门前。小区保安见到她的车，友好地从窗中探出头来冲她打招呼。她却什么也没说，待门口的棍闸升起后直接加速冲了进去。
　　她将车停进了地下停车场，对我说了一句：“下来吧。”便带头向楼上走去。到三楼之后，她打开房门，一面示意我在门口换拖鞋，一面冲里面喊道：“小博，别玩游戏了，你看这个家教行不行。”里面传出一个带着呵欠的声音：“怎么又来一个。”随着话语声从玄关背后转出一个圆墩墩的小胖子来，他胖的都走了形，连脸上都嘟着两堆肉，小眼睛更是细如刀割，一看就是营养过剩大脑沟回欠发达。他不屑地瞟了我一眼，嘟囔道：“好，你就不能让我安心玩两天。”贵妇说：“你也该学习了，不学习怎么行，将来赚不到大钱娶不到媳妇。”小胖子撒娇似地拖了句长音：“妈——”贵妇说：“好了好了，小博，你带这个家教进去，让他给你好好讲讲。”又对我说：“你好好讲吧，讲好了我一小时可以给到你六十。”
　　我随小胖子来到他的房间。这小子虽然面目可憎，但心机不深，我很容易便知道他不爱学习的真正原因，原来他正迷恋CS游戏，只是水平太烂，总是被别人爆头。他还恬不知耻地和我说，前面那些家教全都是书呆子，不懂得怎么玩游戏，所以他才要他妈把他们全部炒掉。我笑说，CS我精通，我还有很多实用小窍门，你想不想跟着我学。他拍着手叫好，说咱们现在就来。说着打开了游戏界面。我说你妈就在外面，你不怕她进来。他说不怕，我妈听我的。我说她要问你今天学什么了你怎么说，他说我就说今天学无理数有理数了。我说好，便示意他选人进入游戏，一边指导他怎么埋雷怎么采用战术配合队友，一边高声地说两个书本的知识点，问他记住了没有。就这样他学的津津有味，我也教的兴趣盎然，双方相得益彰，不知不觉间两个小时就过去了。我起身说我该走了，他将一张一百块钱交给我，意犹未尽地说你明天还来，再教教我。我说好的，便出门向那贵妇告辞。我下楼的时候隐约听见贵妇问那小胖子学得如何，小胖子连声夸我教得好，贵妇最后洋洋自得的总结说，谅老马那家伙也不敢骗我。
　　从那天开始我便正式在他家担任家教。因为所涉机密，我和鹿宜芝也没提起过。她有时担心地问你就没被问住吗？我说倒退回五年，咱也是把刷子，就课内课外的这些小儿科，哪个曾难倒过我？鹿宜芝是知道我当年那桩事的，问到这便不多说了。
　　由于我也是多年没碰CS，肚里存货毕竟有限，我知道如果哪一天小胖子从我这里学不到新的东西就会把我辞退，我可不想放弃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于是在倾尽所学传授CS之外，我还有意识地把从小谷那儿听来的网游一一告诉他，并逐一引导他上手。他自主性太差了，遇到问题想都不想，很干脆地问我该怎么办。我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总能应付过去。当然我也不是对所有网游都了如指掌，所以有时要找找资料才能告诉他。至于技巧上的事，我就问小谷，他玩了这么多年游戏心得至少可写两大本笔记，不请教他请教谁。问得多了，小谷也有些怀疑，说平时没见你玩这些，怎么突然问起这些来了。我哈哈一笑说我现在正钻研网游，想概括出它们的共同点来。小谷说这有什么好钻研的，套用游戏策划的话来说，无非就是沉浸度、愉悦度、耐玩性、可操作性几个属性的高低。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做游戏代练呢？我见四周无人，低声把这件事和他讲了。他说找上你算是你运气，要是我去的话他非得顶礼膜拜不可。
　　快到开学的时候，我估计小胖子也学得差不多了，在他们班上打个中偏上水平不成问题，我于是见好就收，婉拒了继续教授他游戏知识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