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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作品名称:迷途      作者:高粱米      发布时间:2015-11-08 18:52:29      字数:5661

  眼瞅着又要到6月18日了,这个推迟不了,又必须要过的日子,让黄雯雯心急,越急就越不退烧。烧就是从早上到中午,只有在下午那几个小时里,黄雯雯才清醒些,只有趁退烧这几个小时,黄雯雯才起身,给各个县的健康园打电话,她早就计划筹备中的“山水•峡谷•旅游”专题讲座,不想因为身体流产而让计划也流产了。市旅游局的方老师对她印象很好。方老师整年在外讲座,黄雯雯打电话请方老师来,方老师爽口答应,黄雯雯没有理由因为自己有病而推迟了讲座的日程。
  看来这回她是摔得不轻。
  看来这次她是中邪不浅。
  黄雯雯住院那几天她是喜怒无常,两人总是吵架。谈起那多纳来的那几天,她说:“我觉得我挺对不起他的,他那么大年龄了,这些年里给了我特别大的支持,来的这些天里,我们之间也老是怄气。跟你好的事,其实是对他一种伤害呀,他原来就在俄罗斯爱上一个年轻女子,结果那个女人拐走了他一笔钱,就把他甩了,我不能再刺激他了。”
  “那你就回俄罗斯陪他吧。”
  “你看那多纳来的那几天吧,你也跟我怄气。他一个60岁的老头,一年就来一回,浑身上下脱了衣服都是枯搐皮,你不想想我是什么样的心情,我们在一起又能怎样?”
  一番争吵就这样你一句话我一句话地进行着,好在她已安排到了单间,关起门来谁也听不见。
  
  说起黄雯雯的母亲,她又说:“我妈现在对你很失望,原来一直认为你这个人知书达理,有才华,有修养,现在发现你这个人也不怎么样。”
  “我怎么了?怎么样了?”
  “我妈问,你流了这几次产,罗非鱼家里人知道吗?你跟了罗非鱼这一年多,罗非鱼给他家里人说了吗?你不是答应了要我见你妹妹吗?你为什么不让你妹妹来?”
  “我怎么把这事告诉给我妹妹?”
  “我们家里人都把你当作自己家的女婿了,你什么时候把我领去跟你家里人见一面?你压根就把我当作外人了。你太会保护你自己了。”
  “我会保护我自己?你住院这十几天里,我为你端屎端尿,陪着你住在病房里,医院里都以为我就是你丈夫了。”罗非鱼也没好气地对她嚷嚷。
  “你是我的丈夫吗?你不是还是要过个一、二天就半夜跑回家去陪你老婆了?”
  黄雯雯向罗非鱼下通谍了:“你今天要是不通知你妹妹来,你就不要再陪护我了,我让我们家人来陪护。”
  她知道罗非鱼现在不可能离开一个他心爱的病人。
  罗非鱼的心真到了崩溃的边缘了。
  黄雯雯是太不理解我了。那时候,罗非鱼又能让她理解他什么?
  ——为了你罗非鱼,我几次怀孕,几次打胎,承受了多大的身心创伤啊。
  ——为了你罗非鱼,弄得我和那多纳的关系这样淡,他老远的来了是为什么?他带着伟哥来,几次都想吃了以后,要和我那个,我都阻止他了,我是为了谁?
  ——为了你罗非鱼,我们全家人包括我姨家的人都知道了咱俩的关系,默认了咱俩的事情。可这一年多来,你给了我什么?你原来的承诺兑现了吗?
  黄雯雯是心中有苦,尤其是病中的女人,动不动就烧得昏睡,动不动就心跳加速,赶快吸氧,动不动就掉眼泪,痛苦满脸。
  罗非鱼哄黄雯雯还嫌来不及呢。
  可是,罗非鱼心中的苦又向谁诉呢?
  
  公司方面:几个客户欠罗非鱼的业务款,迟迟不还。罗非鱼打电话,对方关机,罗非鱼去家找,大门紧锁。家庭方面:父母身体每况愈下,相继住院,拖得罗非鱼几头奔波。两个弟弟的家庭也发现了不和谐的信号,婚姻之舟面临着触礁的危险……
  不能给黄雯雯诉,罗非鱼也不愿意给朋友诉。
  罗非鱼这人好生闷气,闷气出不来,晚上睡到半夜心事就进了梦里,于是就哭醒,根本抑制不住,非要哭个泪流满面不可。
  罗非鱼给姜金海打了电话,电话里没说几句罗非鱼就哭了。
  姜金海当时正在县里脱不开身,他问罗非鱼怎么了,罗非鱼说:“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见一面。”他说:“那我明天回去吧。”
  过了一会儿,王朋朋打来电话问:“罗哥,你怎么了,常哥说你难受。我们正在喝酒呢,你来吧。”罗非鱼说他不去,其实罗非鱼是很想去的,真想和朋友们在一起猛喝一顿,把自己喝醉。
  罗非鱼脱不开身,没有人能替他陪护黄雯雯。
  罗非鱼还得继续给她端尿,给她买饭,还得白天黑夜地守在病房里。
  当着黄雯雯的面,罗非鱼还得强做欢颜。为了排遣心中的苦楚,罗非鱼就买来酒菜,拿到病房里独饮,医院里卖的饭菜怎么吃都怎么不香,罗非鱼又没有分身术,每到吃饭的时候罗非鱼就犯愁。
  
  黄雯雯平常饭量就小,顿顿吃的跟猫食一样少。
  黄雯雯吃饭又讲究,每顿吃什么不吃什么,让罗非鱼太费思量。在经过一个多星期的惊慌失措之后,她的一日三餐,逐渐形成了这样一条供给线:早上,罗非鱼到医院门口的快餐店,给她买来豆腐脑或八宝粥或小米稀饭,配熟鸡蛋,配软饼或油条;中午,到医院的食堂,为她开小灶,下一碗炝锅面,打两个鸡蛋,配上罗非鱼在超市为她买的罐头;晚上,她吃的就更少了,要么是一碗营养饮料配上点糕点之类的东西,要么是冲一碗方便面配火腿肠。
  这十五个日日夜夜,罗非鱼至今回忆起来,那种悚然受惊的感觉,就会从骨子里往外溢。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累呵!楼上楼下地打水买饭,楼前楼后地找医生护士,应付黄雯雯没有规则的病情变化;屋里屋外地为她准备洗脸水,扶着她大小便,强忍睡意地候在她床边,盯着嘀嘀哒哒的液体……一场累人的爱呵,你真是把罗非鱼捉弄得苦透了,为了贪图一时欢娱,落得这样的下场,活该。
  
  罗非鱼对黄雯雯说:“出了院后,你要是不带环,咱俩就别再那个了。”
  “不那个就不那个,把那样的一个金属圈放到肚子里,多害怕呀,怎么不放在你肚里呢?”
  “要能放我肚里,那狗才不放呢。要么,我要医生给我结扎了吧。”
  “你敢,我还想要那种喷泉的感觉呢。”
  “想要,你就带环。”
  “好吧。”她很不情愿地撇了下嘴。
  这一跤摔得不轻,她在家里走路还是硬不起腿脚,她还是每天头晕。
  医生又开始第二轮的会诊,检查,妇科、内科、中医科、内分泌科以及神经科等有关专家都相继而来,那些大大小小的仪器又再度光顾她的病房,又安静而执著地捆在她的手上、脚上,测量着她的心路、脉路……
  来这里生孩子的产妇,比她来的晚,但生罢了孩子,观察了几天后,都出院了,但是,她却不能被医生恩准出院。
  掉孩子比生孩子麻烦多了。
  医生的天职就是:宁可天天诊不出病情,也不可今天就放你出院。这倒有点像蒋介石一样了:宁可错杀三千,决不放过一个。
  医院又在催罗非鱼交钱了。
  罗非鱼看不出她有急于出院的意思。
  头晕、发烧的时候就是输液。
  清醒的时候是给附近6个县的旅游局打电话,联系办那个讲座的事情。一次流产住院,让她的病房成了鲜花的海洋,只有那摆满了窗台的鲜花,能让她赏心悦目,心情开朗些。
  她每天都没有忘记了敦促罗非鱼为那一簇簇一篮篮的鲜花淋水。
  其中有一篮鲜花是那个王志朋派人送来的。
  为此,她还在罗非鱼面前为那个王志朋的作法,做同情式的解释:“他送东西来,自己没有来而是派人送来了,其实是对你的尊重。他肯定知道你在我身边,所以也不来刺激你。你有什么可生气的,现在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算了,算了,别再说了。”罗非鱼打断了她的话,罗非鱼也觉得他对这件事计较纯属多余,他已经进入了她的生活。
  
  一个忧郁而去,一个欣喜而来,那个王志朋没有因她的背叛而去兑现要打断她一条腿的诺言,也没有死乞白赖地纠缠,更没有找到罗非鱼这个“第三者”与他拔刀相向。罗非鱼听出她话中的意思了,罗非鱼该知足了,罗非鱼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还有一簇鲜花,罗非鱼之所以说是一簇鲜花而不说是一篮鲜花,是因为这一簇鲜花是几支组成的。这是她那个说话酸儿吧叽,说起话来女人气的同学送给她的。她早就给罗非鱼提起过那个男同学,罗非鱼也有几次感觉到那男同学显然是在向她献殷勤了。
  她刚住院没几天,他就来医院看她了,当时,罗非鱼坐在病房里,他当着罗非鱼的面没话找话地胡扯一气,很快就夹着尾巴走了。后来他又来了一次,恰巧罗非鱼当时回公司处理些应急事务了。罗非鱼回来后,她告诉罗非鱼那个男同学又来了,并且带来了一簇鲜花。罗非鱼不知道她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她告诉罗非鱼:“我那个男同学真怪,小陈也在病房,他不坐板凳,偏要坐在我的床边,一会儿帮我掩掩被角,一会儿很关心地问我几句话,我也不好意思让他坐板凳上去。”
  罗非鱼一听就心里来气。
  她的虚荣心太强了,为了不伤那个小时候在班里就暗恋她的同学的面子,她对他那种轻佻之举连制止的话都不说一句,把罗非鱼的脸放哪儿了?整个健康园都知道罗非鱼和她的关系,小陈看到一个陌生男人坐在她们经理床边,会怎么想她,又会怎么想罗非鱼?
  本来她就不应该让她的同学来医院探望她。你得的是什么病?你住的是什么科?你的同学又知道你那所谓的老公在国外,你心里也清楚你的同学对你打的什么主意,接了他一个电话,就告诉他你住在哪个医院哪个病科,有什么意思吗?
  罗非鱼的心在被她一次次锉伤,一道道伤痕在往外渗血。
  罗非鱼没权力计较她的。
  她一句话就能堵着罗非鱼说不出话来:你这边跟我,还离不开那个家,你晚上回家,夫妻俩躺在一起,我是什么样的心情?
  最害怕婚外恋的人,偏偏要掉进情网里。
  掉进情网里又不会挣脱,又不想挣脱。
  那就活着受吧。
  罗非鱼的一圈朋友私下里就说:“看你罗非鱼如何收场。”
  
  十年前,应该是,就是。那是个夏天。
  她在市委桥头南面开了一家鲜花店,这个鲜花店面积很小,在罗非鱼的印象里,这个鲜花店从来就没有过生意。她那个时候就像鲜花店里的鲜花一样,每天快乐地开放,快乐的笑。
  她的贵妃红酒吧不干了,或许是为了找个事儿做罢,才开了这家鲜花店。
  挣不挣钱好像不关乎她的事,她丈夫韩帮有钱,韩帮家开了几个饭店,韩帮单位里的效益也不错,韩帮常常出差。
  
  中午他们在豪门吃的饭。杨飞飞在,她在,娄奋在,李玉和在。那时候她喝白酒,她也吸烟。罗非鱼特别喜欢看她吸烟的样子,很优雅。罗非鱼也喜欢她喝酒,喝酒后,她会很兴奋,罗非鱼喜欢她兴奋。
  大家开着玩笑,主要是娄奋和李玉和爱开玩笑,在玩笑声中喝酒,酒就下得特别快。
  时间也过得特别快。
  很快就到了下午该上班的时间了。
  娄奋、李玉和回他们的单位上班了。
  罗非鱼也回公司上班了。
  大家解散了。
  下午天近黄昏时分,她的传呼来了,罗非鱼回话,她告诉罗非鱼,刚洗完澡,她在鲜花店。
  她不说要罗非鱼去,但也不会问罗非鱼来不来。她是个很会把握人心思的女人。
  罗非鱼去了鲜花店。
  她在梳理那一头漂亮的长发。浴后的她,脸色红润润的,有洗澡的原因,也有中午喝酒的原因,她说头有点儿晕。
  她躺在了沙发上,身子侧着,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她睡,罗非鱼没事可做,就看她睡。一个一袭白色夏装的女人,露着光洁胳膊、腿脚的女人,闭着眼睛被一个睁着眼睛的男人肆无忌惮地看着,对罗非鱼来说是享受,也是受罪。
  罗非鱼轻轻地(准确地说是蹑手蹑脚地)走近她身边,像是一只老虎怕惊吓着一头羊一样,一点点潜伏到了她跟前。
  罗非鱼开始抚摸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又黑又长又湿润,那是一头没有烫过的直发。罗非鱼从小就喜欢直发,到现在还是喜欢直发。
  罗非鱼妈妈年轻的时候就是直发,那个时代也就没有烫发技术,罗非鱼看过他妈年轻时候的照片,辫子又黑又长。
  她的头发就又黑又长呵。
  抚摸她的头发,她没有动静。
  罗非鱼抚摸她的脸,她还是没有动静。
  这些都是此前罗非鱼没有抚摸过的地方。其实,她身上的任何地方都是罗非鱼不曾抚摸过的。
  即使以前触摸过她的手,那也不叫抚摸。那是罗非鱼参加她组织的由她丈夫及她丈夫的朋友,她朋友及她家人参加的一次舞会上,罗非鱼邀她跳舞时触摸到的。
  当时她根本没心思陪罗非鱼跳舞,一门心思地热情地招呼罗胜碰红酒碰啤酒呢。也就是那个晚上,她很对罗胜放电,把罗胜放晕了,晚上罗胜缠着罗非鱼坐在大马路上,打探她的背景,一直聊到凌晨4点,也就是在大马路上的一聊,罗胜才把罗非鱼给出卖了。罗非鱼的好同学尧子的老婆区梦梦此后见到罗非鱼,眼睛就绿了。
  
  她身上的每一处地方罗非鱼都想抚摸,也只是想抚摸而已。
  当时在对她的感情方面,罗非鱼认为还是很纯洁的。看到她一身优美、安静的样子,罗非鱼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
  她不说话,也不睁眼。
  她不拒绝,也不陶醉。
  罗非鱼就像摸着一个瓷人,而不是她。
  她的反应像是罗非鱼摸的不是她一样。
  罗非鱼开始把手放在了她脸上。那是一张什么样的乖俏和小巧的脸啊,罗非鱼的手张开了就能把她的脸盖住。
  罗非鱼摸她的唇,罗非鱼试探地把他的唇也递了上去。
  罗非鱼问:“让我亲亲你吧?”
  她点点头,她终于有反应了。
  罗非鱼把唇抵住了她的唇,罗非鱼把舌头也探进了她的口中,她的舌头迎上来。
  这种静静的吻持续了恐怕连60秒都没有,这种幸福的吻还没来得及麻住罗非鱼的全身,这种亲昵的吻似乎预示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向前迈了一大步……杨飞飞推门进来了,她只看到罗非鱼蹲在她身边,她没有看到罗非鱼和她亲吻。因为罗非鱼的两眼始终在注意着门口的动静,随时准备应付别人推门而至。
  杨飞飞打断了一个浪漫故事的延续。
  
  她起身梳头、化妆。眼睛透过镜子,有意无意地瞟罗非鱼一眼。
  她那神情没有幸福感,更别提有陶醉感了,没有惊奇感,更不用说会有紧措感了。即使在一个男人摸了她吻了她之后,她也气定神闲一般,平静面对。
  这是一个很有定力的女人。
  她的心思你不可能完全读懂。
  在那个时候,她的周围有很多追随者,她不可能把自己那份情,专赏给一个她不甚熟悉的男人的。
  罗非鱼和她的关系继续按部就班,相敬如宾地往下发展,只是有过了这一吻之后,他们的接触更多了。
  她开始筹备着把部队的一幢闲置的破旧三层楼,改建成歌舞厅。
  罗非鱼经常出现在她的歌舞厅里。
  她对罗非鱼的信任与日俱增。在歌舞厅筹建的那段时间里,她与部队商签合同的事,她给领导送礼,有关歌舞厅装修及经营等方面的事,她都让罗非鱼陪着去,她都愿与罗非鱼交换意见。
  那个吻好像早被她忘记了。
  他们彼此之间谁都不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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