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美籍华人梁真投资搞的这家名号为大鲨鱼的夜总会，其实是为他所找的情人姚芳开心而为的。
　　200万元投资对梁真来说，相当于他一年来往返世界各地的飞机票和入住高档宾馆的开销的一小半。
　　姚芳是在朔河长大并在大学毕业后到香港发展时认识梁真的。
　　为了取悦于姚芳，也为了姚芳的弟弟有点儿事干。梁真选择了在朔河开了这家大鲨鱼夜总会。
　　姚芳的弟弟就是罗非鱼的同学。
　　罗非鱼来到大鲨鱼夜总会一楼见到姚虎时，姚虎灰头土脸的样子让罗非鱼好笑。
　　
　　姚虎一身名牌服装上落了一身灰土的样子，跟民工没什么两样。
　　罗非鱼开宗明义：“公司想跟你姐夫合作一把。”
　　姚虎：“什么姐夫，别这样叫，我姐才没嫁给他呢。”
　　罗非鱼：“我想在你这个夜总会搞一个全市性的活动。”
　　姚虎：“好呀，什么时间?”
　　罗非鱼：“12月26日。”
　　姚虎：“我们还没开业呢。”
　　罗非鱼：“先打个响头，让全市人民通过电视和报纸，看看大鲨鱼夜总会是个什么样子。”
　　姚虎：“什么样子？绝对盖了。我找的陪舞小姐全是从四川和东北调来的，生猛海鲜着呢。”
　　罗非鱼：“公司可不稀罕你那些小姐，毛主席他老人家更要不得了。”
　　姚虎：“咋的了？老同学。”
　　三下五除二，姚虎答应活动在夜总会二楼大厅举办。场地费分文不取，不过姚虎提了个条件：颁奖会主席台上要打一排字：承办单位：大鲨鱼夜总会；颁奖嘉宾要有他和梁真的份；参加活动人员的就餐费用，公司和夜总会各出一半。
　　“答应。”王总在电话那头说。
　　罗非鱼：“到时候，我把市里四家新闻单位的记者都请来和你姚虎认识一下，以后做新闻、打广告，你请放心吧，满意得很呢。”
　　
　　奖金搞定，场地搞定。100道知识题也如期登在报纸上，罗非鱼新闻圈那帮记者朋友，也都收到了罗非鱼的招呼。
　　唯一剩下的一个演员问题险些难住了公司。在不足20天时间里，从各企业调一拨演员，再组成一台节目，显然时间是太紧张了。
　　从哪儿弄一台节目来呢?
　　这天下午，罗非鱼接到了一份请柬：罗非鱼先生，兹定于12月15日晚7：30分，在公司礼堂举行第十届尚德之声职工文艺汇演，务请您届时光临指导。
　　好啦。有啦。
　　罗非鱼一拍脑门，兴奋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就从尚德的文艺汇演里挑选出一台节目，参加百周年颁奖晚会。
　　罗非鱼在尚德公司生长、生活、工作了二十多年。他的父母和弟弟、妹妹都在尚德公司工作。
　　12月15日晚，罗非鱼带着一个摄影记者，来到了尚德公司礼堂。
　　
　　尚德公司是一个有着四十多年历史的重工业企业。抗美援朝时，这个公司从东北迁到了西北市，中苏关系破裂后，尚德公司从西北迁到了群山环抱的朔河市。1965年，罗非鱼随父母来到了朔河，当时他只有7岁。
　　尚德公司职工和家属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达到近十万人，但是由于国际国内形势比较温和，军队发给尚德公司的产品订单也大幅减量。这可苦了尚德公司，苦了尚德公司的家属。窘迫时，公司职工每月只能拿到200元，且不能足月拿到。
　　尚德公司的职工东北人、北京人、上海人和陕西人居多。罗非鱼的祖籍就是朔河人。
　　大企业，小健康园会，尚德公司人很少与外地人接触。尚德公司人对公司外人士皆抱有戒防、瞧不起和好奇心理。七十年代初至八十年代末，朔河市领导的子女有不少塞进了尚德公司上班。健康园会上的小伙更以能找到尚德公司的姑娘做媳妇为荣耀。
　　罗非鱼从尚德公司干部岗位上走出来到飞腾梦工场上班，当时父母是很犹豫和担心的。犹豫的是罗非鱼只身“跑健康园会”，健康园会上三教九流的人又那么多，罗非鱼别被人欺负被人骗了；担心的是独身一人来到公司，没有关系，没有背景，到底能混成什么样子呢。
　　罗非鱼执意要来到飞腾梦工场上班，尽管当时工作关系还不能放到公司，尽管还不能从企业编制转为事业编制，但罗非鱼还是直言情切地告知父母：“您二老放心吧，我罗非鱼到哪里干，都不会丢咱罗家人脸的。”
　　
　　“尚德之声”职工文艺汇演的大幕徐徐拉开。第一个节目：大合唱，演出单位：经理办。站在合唱队伍右前的一男一女两位朗诵者是：孙平均、尔媛媛。
　　过去一年一届的“尚德之声”文艺汇演担任朗诵任务的是尔媛媛，她身边的男士一直是罗非魚。
　　尔媛媛对与孙平均搭档很是不满：“经理办的男人都死光了？孙平均连普通话都说不好，又长着一口大苞牙，咱藏着他还来不及呢，竟把他推到舞台前面，丢死人了。”
　　演出毕，照例是罗非鱼和几家新闻单位的记者，被请到尚德公司招待所一顿酒宴。席上，罗非鱼和尚德公司工会主席万连山并肩而坐。万连山和罗非鱼父亲的年龄相近，也都是一齐从西北调到朔河的。按理说，万连山应是罗非鱼的长辈，但罗非鱼现在已不是昔日的经理办主任了，而是受邀而来的嘉宾了。
　　罗非鱼：“万主席，12月26日，我们公司和市委宣传部联合搞一场全市性的文艺活动。我想，请咱们公司把整个晚会的节目包了。”
　　万连山：“咱公司的节目行吗？”
　　罗非鱼：“怎么不行，我看不错。不过受晚会场地和晚会性质所限，整台晚会还是以歌舞为主。”
　　万连山：“你觉得哪几个节目可以入选？”
　　罗非鱼：“要我看，三人舞《南泥湾》、歌伴舞《我的祖国》和女高音独唱《我爱你，中国》，很适合参加这个活动。”
　　万连山：“你个鬼小子。你从公司经理办出来，你选中的三台节目都是经理办的。好吧，全部入选。”
　　罗非鱼：“万主席，我给你40个人的名额。你一定要控制住总数，因为晚会前、晚会后，我们都备有晚餐和晚宴，还有礼品相送。”
　　万连山：“放心好了，绝不超过40人。”
　　
　　12月26日夜，大鲨鱼夜总会成了人的海洋、歌的海洋、欢乐的海洋。作为整台晚会总调度的罗非鱼，这晚上一改平日里西装革履的打扮，他穿了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件短型的皮夹克，头戴一顶棒球帽，脚踏一双山地靴。这身打扮在一簇簇穿着节日盛装的人海中穿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市里几家新闻单位的记者是罗非鱼请来的；给罗非鱼赞助的企业老总和银行行长，也都携家眷而来捧场；尚德公司的演出大军和他们的家属，也坐了满满一辆大轿车，乘风而来。
　　公司的几个中层一看吓傻了：“罗非鱼，尚德公司怎么来这么多人呢？不是说40个人吗？”罗非鱼也头大了，他问万连山，万连山直摇头：“我也没办法，这些演员的家属和朋友，都挤到车上，撵都撵不下来。”
　　罗非鱼让姚虎安排的10桌酒席，尚德公司的人都占满了。他看出姚虎为难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老同学，你放心吧，再加10桌，到时候，该我们拿多少钱，一分不少你。”
　　姚虎窜到后厅厨房安排上菜去了。
　　
　　要说人家美籍华人就是豪爽大方。晚会前就餐的标准，罗非鱼早给梁真说好了，就是安排几个凉菜，上一大盆馒头，一大盆米汤就行了。考虑到演出前演员不宜吃太饱，演出结束后，罗非鱼也与梁真协调好了，每桌八凉八热，主食是米饭。
　　谁曾想，演出前的晚餐标准，让梁真给提格成婚宴一般。整鸡、整鱼、整碗的排骨、整碗的烩菜，哗哗哗摆了满满一大桌。
　　罗非鱼找到梁真：“梁总，不是说好了吗？演出前吃点便饭就行了，怎么这么丰盛？您也太客气了。”
　　梁真：“小意思了。你们能来大鲨鱼夜总会赏光，我不胜荣幸，也是借这一行动，对我们的服务质量，进行一次大检阅。”
　　罗非鱼心想，你小意思了，我可受不了啦。因为罗非鱼与姚虎签的合同里说明：就餐两家是各摊50%呀。你这一提高标准，我公司头儿的心可就要发疼了，公司拉来的赞助，不能把大头都扔到吃饭上吧。
　　颁奖晚会在一派热烈、热火、热情、热闹的气氛中圆满结束。该吃晚宴了，罗非鱼走进一楼大餐厅，放眼一望，整个大厅20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算上贵宾厅里的4桌，远远超出了王总和罗非鱼的预计。
　　“从哪冒出这么多的嘉宾呢？”王总忧虑忡忡地站在罗非鱼身边小声嘀咕。
　　“你放心吧，王总，今晚上所有的就餐费用，我不让公司出一分钱。”罗非鱼坚决地，也是发狠地说。
　　既然是我罗非鱼策划的这个活动，既然是我罗非鱼选的活动场地，既然是我罗非鱼请来的演员，既然是我罗非鱼请来的各路嘉宾来捧场，我罗非鱼就有本事把这活儿玩大，玩得让公司那几个等着看我笑话，嫉妒我眼都发霉的人歇球去吧。
　　晚宴的桌子上，每人一个不锈钢的小酒精炉。梁真别出心裁为客人安排的是海鲜野味火锅。
　　野猪肉、野鹿肉、野鸡肉、野獾肉，还有许许多多叫不出名字的海鲜，刹时间堆满了大大的圆桌，客人们啧啧叹喊一片，长这么大，谁吃过这种火锅呢。
　　
　　席散后，梁真为每一个客人赠送了一条领带，领带很花，领带的样子很洋气。后来，姚虎告诉罗非鱼，每条领带值200美金。后来罗非鱼告诉万连山，每条领带值200美金，后悔得万连山直跺脚，我把领带给司机了。那天带队参加演出，万连山是和演员一起坐大轿去的，未带自己的专车。送万连山和尚德公司演员家属走出大鲨鱼夜总会大门，罗非鱼悄悄把自己得到的那一条领带，塞到了万连山的皮衣兜里。
　　席散后，罗非鱼送完客人、朋友，在姚虎的陪同下到二楼包间唱歌了。罗非鱼哪有心唱歌呢？姚虎专为他安排的一位漂亮的陪舞小姐，也被他晾在了一边。
　　该风光的都风光了，该排场的也排场了。但风光和排场后留下的一个大包袱，却由罗非鱼背着呢。
　　姚虎也纳闷：“罗哥，不就是为毛主席他老人家100岁大寿吗？你们公司值得破这大份吗？且不说演出前那15桌菜就算每桌300元吧，演出后那24桌酒席，你猜有多少钱吗？”
　　罗非鱼：“你说吧。我猜不出。”
　　姚虎：“一桌1000元。”
　　罗非鱼的脑子快速计算：24桌×1000元＝24000元，再算上15桌×300元＝4500元，哇，三万元钱。若按合同，报健康园也要承担15000元呢。甭说王总受不了啦，就是公司的人知道了，一个晚上挑去公司15000元，可该给那些正瞅找洞子下眼屎的人找到借口了：罗非鱼策划这个活动，是在日捣公司哩。
　　罗非鱼：“姚虎，你姐夫呢？”
　　姚虎：“你甭叫他是我姐夫好不？梁真正在三楼贵宾套房里醉生梦死呢。他哪喝过这么多的白酒呢。让你们的书记、部长、老总等当官的一阵的狂轰滥炸，这个小美国鬼子吐了一地毯一床一身。不过，你要想见他，且在这儿等着，他每晚午夜都要到餐厅喝碗王八汤，到时，我给你打电话，乘着他酒还没醒透，让他给签个免单不就结了。”
　　
　　罗非鱼见着了梁真。美国人就是懂礼貌。梁真不是地道的美国人，但起码可以看出，他受过西方礼仪的深度熏陶。
　　梁真见到罗非鱼便是一个躬腰，一个点额，一个握手，一个让座。他酒量不大，但喝酒实在。内地人喝酒那种滑头劲，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搞翻了。
　　姚虎的姐姐姚芳陪着梁真下楼喝汤。姚芳几乎不和梁真出入大庭广众面前，只有在每晚的午夜，她才挽着梁真的胳膊出现在一楼餐厅。而这个时候，餐厅里只剩下服务员和厨师了。
　　罗非鱼：“梁总，真心谢谢你对这次活动给予的巨大支持。”
　　梁真：“小意思了，我这要谢罗非鱼老兄了。是你让我这个大鲨鱼夜总会一夜成名了。以后你来到大鲨鱼玩耍，一律免单。”
　　姚芳：“老黑（梁真的绰号）这人心软人善，好交朋友，他对你罗非鱼印象蛮好的，觉着你这人办事干练，人缘好，是个能继续交往下去的哥们儿。罗非鱼，你不知道老黑为你们这个活动，为什么出手如此大方吗？”
　　罗非鱼：“不知道。”
　　姚芳：“老黑与你见第一面后，回来就对我说，罗非鱼这人不好惹，也不能惹，你没看他下巴上长的那颗美人痣，跟毛主席下巴上那一颗一样，他该不是毛主席的远房亲戚吧。”
　　大家都笑了。
　　罗非鱼觉得出击的时候到了：“我第一眼见梁总时，心里就想，梁真这朋友可以一辈子交下去，你没看他脸上长了好几颗美人痣，保不准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直系亲属吧。”
　　大家大笑不停。
　　罗非鱼：“梁总，今晚上酒席的开销，其中50%由公司付，明早我派人来给你结账……”
　　姚芳：“你就客气了，罗非鱼哥，老黑说了一分钱不收，这也是他向毛主席献的一份孝心，为飞腾梦工场献的一份爱心。”
　　梁真：“小意思了，不提钱了。”
　　
　　从大鲨鱼夜总会出来，已是半夜三点了，罗非鱼打电话到王总家里：“王总，大鲨鱼的就餐，公司不掏一分钱。”
　　王总：“太好了，你也早点回家睡吧。”
　　在第二天的公司全体大会上，王总表扬了全体人员，并对罗非鱼提了个人表扬。同时宣布，为参加这次活动的公司15名工作人员，每人奖励50元。罗非鱼成绩突出，奖励100元。
　　罗非鱼比大家多了5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