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
　　
　　罗非鱼从沁园春酒店大厅里走出来的时间是早8时许。11月的阳光并不是很温暖，它有模有样地洒在罗非鱼身上，罗非鱼还是觉得冷。黑色立领衬衫领口处的那枚钮扣掉了，风窜进罗非鱼的脖子里，罗非鱼打个寒战。那枚钮扣是昨天中午酒后，罗非鱼在810房间脱衣服时掉落的。
　　这天中午，罗非鱼在三桌酒席中间穿梭忙碌。他大碗大碗地喝着50度的白酒，有说有笑地陪着他邀请来的男客女宾。
　　他们都是来参加一代天骄健康园开业四周年仪式的。
　　
　　一代天骄健康园的经理叫黄雯雯。这个漂亮、温柔、纤小的女人，在罗非鱼的协助下，一代天骄健康园的生意一天比一天有起色。
　　酒后的罗非鱼送走了客人们，自然又想到了沁园春酒店的1515房间。11月1日这一天，1515房间住进了客人，黄雯雯选择了810房间。
　　很多天没有体尝到那种痴迷的滋味了。黄雯雯光滑细腻的肌肤，什么时候让罗非鱼的手碰到，罗非鱼立即就会澎湃起来。
　　肚子好不舒服。从早上6点到中午12点，罗非鱼前赴后继地拉了七、八顿稀。
　　在短短的一年光景里，罗非鱼只要白酒、啤酒混着喝，第二天就准得拉稀。
　　一年里罗非鱼变了不少，两个鬓角生出了白发，脑后脖颈处的头发里，也有了一小撮白毛。
　　他开始借助焗油来遮盖老相了。
　　
　　回家的路上，罗非鱼买了两本杂志——《小说月报》、《小说选刊》。有多少年罗非鱼都不买小说类书刊了，他喜欢读小说，但他更怕读小说。每每看到那些排得整整齐齐的方块字，闻着那种纸墨的味道，就让罗非鱼从内心深处泛起一种不舒服、不甘心的情绪，而且，这种情绪会缠绕罗非鱼好几天。
　　今天的罗非鱼比十几年前有一种更强烈的创作欲望。这个文学梦，在罗非鱼心底滋生了二十多年了。
　　
　　从沁园春酒店810房间出来的罗非鱼，买过了小说，回到家里，除了忙不迭的拉稀，就是懒懒地半依在沙发上看报纸。连着几天喝酒，连着晚睡早起，尤其是前一天的中午，罗非鱼喝得都记不住与黄雯雯亲热的具体细节了。晚上又陪着章晋和他的女友葛兰去会娄奋、王思成、罗胜那几个朋友。一通狂喝，听着这些男人们叽哩哇啦地胡侃。
　　章晋正在热恋之中，跟他好的葛兰是一个喜欢写诗、篆刻的女人，他俩是在珠海开会时认识的。据章晋这样向罗非鱼陈述。
　　酒后，章晋硬要去新海岸歌舞厅唱歌，唱到半夜近2点，大家又去宵夜，继续喝酒。
　　罗非鱼去沁园春酒店810房间时，已是半夜3点了。
　　罗非鱼在饭店大厅给810房间打了电话，他害怕认错了房间号，黄雯雯接的电话。
　　罗非鱼：把门打开，我上楼了。
　　进到房里，罗非鱼傻了。怎么房里两张床上睡了两个人？黄雯雯睡一张床，另一张床上睡的是谁?女的。罗非鱼看不清。
　　罗非鱼：是媛媛?
　　媛媛是黄雯雯家的小保姆。
　　黄雯雯：史恬恬。
　　史恬恬是黄雯雯的知心女友。
　　史恬恬旁边还睡着她的女儿。
　　罗非鱼在心里糟糕得念叼。
　　从晚3点到早7点的四个小时里，罗非鱼和黄雯雯都是在飘飘浮浮中休息的。两人都没有休息好。
　　罗非鱼几次想翻越上来，黄雯雯仍旧不允。
　　
　　黄雯雯：史恬恬在屋里，你怎么这样?
　　罗非鱼：我要你。
　　黄雯雯：你怎么能这样?看你原来文质彬彬的样子，现在怎么这样粗鲁?
　　认识黄雯雯是在11年前。
　　那天上午，娄奋和罗胜来公司找罗非鱼玩。打罢台球，时近中午，罗非鱼留二人在公司门口的饭店吃饭。娄奋说什么也不愿意。“我领你们去一家饭店吃饭。”
　　三人来到一家挂有“贵妃红酒吧”牌子的店门口，迎接他们的是一位年轻的女性。
　　她是黄雯雯，也就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当时她才多大呢？24岁。
　　罗非鱼一眼望见黄雯雯，顿觉眼前一亮。我认识她，罗非鱼心里告诉自己。
　　罗非鱼真正认识黄雯雯，还是十六年前，但黄雯雯那时并不认识罗非鱼。
　　当时，罗非鱼尚在飞腾梦工场当策划，他每天上下班所经过的朔河路段上，有一家咖啡屋。那时候，罗非鱼总看见这家咖啡屋门前，人流熙熙攘攘。黄雯雯总在门口站着，她身边一个留小胡子、胖胖眼、身板粗壮的男人，总与她形影不离。罗非鱼还经常看见这个粗男人骑着一辆摩托车在朔河路上风光来去。黄雯雯总侧身坐在摩托车后。眼睛目不斜视，仿佛身边的风景一点也引不起她的注意。
　　罗非鱼觉得这女人很美，很有气质，洋气。
　　认识了黄雯雯的那一瞬间，罗非鱼发自内心地一个抖擞。哦，我终于认识你了，并且知道了她的名字。罗非鱼还认识了她的丈夫，那个总骑摩托车带她的那个粗壮男人。
　　黄雯雯是个说话温声细语的女人。
　　黄雯雯的眼睛一看就是一个风情有加、眼神也风雅的女人。
　　
　　吃喝完毕，娄奋手里卷了几张10元票，好说歹说塞到了黄雯雯手里。
　　那一次见面，黄雯雯给罗非鱼留下的印象是：此人待人热情，好客，很会说话，很乖的样子，更有一种风情在眼睛里。
　　罗非鱼觉得自己过了一个美好的中午。
　　罗非鱼所在的飞腾梦工场，罗非鱼负责企划部的工作，是主任。
　　这是一家多灾多难的公司，一家命运不甚顺利的公司。
　　所谓多灾多难，指的是：飞腾梦工场在短短四年时间里，换了五任老总，如此高的换帅率，跟沙特足球队换教头、跟伊莉莎白•泰勒换丈夫一样勤了。
　　上级主管部门实在是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干脆忍痛把市委宣传部的老王派来临危赴命了。
　　此前伤愤离去的3名实力派企划人员，又被王总召唤而来。在财政和健康园会知信力上，已濒临危机的飞腾梦工场急待王总挽狂澜于即倒。
　　王总召集公司全体人员开会，请大家献计献策：在临近年底不足两个月的时间里，如何迅速扩大飞腾梦工场在健康园会上的影响力，提高它的知名度，为飞腾梦工场在市场上挤出一方之地。
　　大家踊跃发言。罗非鱼默不作声，静观会上变化。
　　其实，罗非鱼胸中自有一招可以出奇制胜的好棋。
　　罗非鱼相信这招棋能使飞腾梦工场一举多赢。
　　罗非鱼：“我有个想法，我们公司为什么不能挣毛主席他老人家的钱呢?”
　　与会者眼睛皆向罗非鱼瞪来。
　　毛主席已经逝世多年了。
　　罗非鱼不慌不忙地向大家一一抖开包袱。
　　“是的，我们应该学会在伟人身上做文章。大家不要忘了，今年是1993年，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诞辰100周年。一个人能摊上几个100年?现在在座的我们摊上了，也只能摊上毛主席这一个100年了。”
　　“公司现在知名度不是不行吗?我们可以在全市范围搞一个纪念毛主席诞辰100周年革命知识100题大赛。在《朔河日报》上辟出一个整版刊登答题。围绕这个主题，为参加答题的全市各单位组织获奖者，举行一个声势浩大的颁奖晚会。把全市新闻单位的记者请来采访，借用他们的报纸、电视、电台为我们飞腾梦工场做免费宣传。”
　　好主意。
　　从王总的眼神里，罗非鱼知道了他的这个策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有人提出疑问：“公司可没钱搞这么大的活动啊。”
　　罗非鱼继续：“动员全公司人员到健康园会上拉赞助呀。大家应该清楚，那些在企业里当官的人，无论是贪官还是廉官，他们都经历过旧健康园会，都得到过毛主席的恩泽，他们从骨子里，都对毛主席有感情，他们手里拿的是公家的钱，公家的钱花在毛主席身上，他们不会不愿意；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举行颁奖晚会需要场地、奖品、演出人员，我都可以想办法解决。我有一个同学，正在承包一家夜总会，这家夜总会的投资商是一个美籍华人，他是搞电脑和走私生意发达的年轻富翁。投资这家全市第一家也是最大的一家夜总会，他放进了200万元。我已打听过了，他计划在12月28日开业。我们的活动可以安排在毛主席诞辰的12月26日。大家想想，我们把活动安排在他开的夜总会，不也是为他打了一个大广告吗?而且，整个活动的组织者和参加活动的演职人员的就餐问题，也可以由那美国老板安排。”
　　王总：“吃饭的事，公司拿一半，让美国老板拿一半。罗非鱼，你在三天之内，拿出一份这个活动的文字策划。至于那100道知识题，明天就去新华书店买一些与毛主席有关的史料书籍。不过，赞助费的问题……”
　　罗非鱼：“谁拉来赞助，10000元以内，20%提成，超过10000元，25%提成，20000元以上30%提成。”
　　
　　罗非鱼是很会揣摩人心的。就在他的同事忙于走东家串西家拉赞助的时候，他并不急于出手。罗非鱼到打字健康园印了一盒特殊的名片。名片上方是“纪念毛主席诞辰100周年知识竞赛暨颁奖文艺晚会”的字样。同时，印上了主办单位：“朔河市委宣传部、朔河市文化局、飞腾梦工场”，名片下方印的才是：企划部主任罗非鱼。还有罗非鱼的联系电话和传呼号。与此同时，罗非鱼还制作了几十份精美的活动策划书。
　　带上名片，带上策划书，还有一本发票，罗非鱼踏上了一条为公司谋福利，为自己创业绩的致富之路。
　　首选目标是种马场，种马场尤副场长是罗非鱼的哥们儿。场长李长根尚欠着罗非鱼的一个人情。罗非鱼两个月前刚为李长根写了一篇洋洋洒洒一万多字的报告文学《布衣老板》。这篇文章，为尤副场长在李长根前挣了不少面子。老尤也欠着罗非鱼的一份人情。
　　罗非鱼：“尤哥，兄弟现在正在策划一项活动，需要找几家承办单位。我想把种马场的名字放到第一位。”
　　老尤：“拿多少钱吧?”
　　罗非鱼：“3000元。其中有你10%。”
　　老尤：“10%不就300元吗，我不要了。”
　　罗非鱼：“你要不要是咱兄弟的意思。”
　　老尤：“带发票了吗?”
　　罗非鱼：“嗯。”
　　罗非鱼从皮包里拿出发票，写下了：朔河种马场、赞助费、3000元等几段文字。
　　老尤在发票背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抬手交给身边的干事安之驿：“去，给你罗非鱼哥到财务科开张支票。哎，你回来，直接提成现金。”
　　罗非鱼的第一枪打得脆响，他在老尤的办公室里，给王总挂了电话，通报了喜讯。
　　3000元钱赞助费，对罗非鱼来说，其中有600元钱是提成。罗非鱼要塞给老尤300元钱，老尤说什么也不接。
　　罗非鱼：“走，去台北餐厅吃饭。叫上嫂子和鑫鑫。”
　　台北餐厅算是一家很有档次的食处了。
　　四个人吃进了680元，但罗非鱼觉得值。风物长宜放眼量。
　　
　　罗非鱼选的第二站，是朔河市一家商场。罗非鱼在此前的一次策划活动中认识了这家商场的经理闫伯乐，他是个很爱面子、喜欢出风头的人物。去之前，罗非鱼先在百货大楼买了一包中华牌香烟。中华牌香烟一盒是28元钱，而罗非鱼每月的工资，也只有126元。
　　路上，罗非鱼把烟盒上的玻璃纸打开，取出一支烟，自己先吸了。在坐上公交车去见闫伯乐经理前，他又吸了第二支中华牌香烟。吸这两支烟的目的，是让闫伯乐一会儿看罗非鱼为他敬烟时，觉得这不是罗非鱼专门带来的一包一支也舍不得吸的新烟。
　　罗非鱼、闫伯乐寒喧片刻，罗非鱼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从西服兜里取出中华牌香烟。
　　罗非鱼：“闫总，您尝尝这烟是真的吗?前几天，一个朋友送给了我一条。”
　　局势按照罗非鱼的构想一步步前行。罗非鱼说：“闫总，您老兄对毛主席他老人家肯定很有感情，我看您屋里挂着的书法‘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便知您老是个毛迷。今年他老人家诞辰100周年之际，我们公司要搞个纪念活动，首先想到的就是请您做为嘉宾参加颁奖仪式，您老是不会拒绝吧?”
　　闫总说：“罗非鱼兄弟，你说需要我们商场出钱还是出力，给公司拿2000元够不够，我再出一部分床单被罩做为奖品中不中?”
　　罗非鱼说：“闫总，您老太客气了，我知道商场目前正在爬坡中，没必要拿那么多钱，1000元就足够了，奖品已经有人出了，你看我这发票上，种马场拿了3000元赞助费，种马场有钱，咱别跟人家比呀。”
　　1000元赞助，以现金的形式，在1小时里进到了罗非鱼的口袋里。
　　罗非鱼与闫总告别时，闫总撵出门：“唉，把中华烟拿走。”
　　罗非鱼：“放您这吸吧。我家里还有呢。”
　　罗非鱼知道闫总是一个烟鬼酒鬼。他是有意把那盒中华牌香烟忘到闫总办公室里的。
　　
　　把熟门熟户通吃一圈后，罗非鱼把目光落在了几家专业银行身上。
　　那时候凭罗非鱼的名气，工行、建行、农行三家银行的行长，都与罗非鱼有一面之交，且对罗非鱼喝酒的豪爽劲儿很钦佩。
　　罗非鱼把准了对方的脉搏，他决定，用电话向这三家行长开口拉赞助，应该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胡行长，您好。我是飞腾梦工场的罗非鱼，您看今年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诞辰100周年，市领导和广大读者希望我们公司策划举办一个纪念毛主席诞辰100周年的大型活动，您作为一个老领导，也一定对毛主席他老人家有很深的感情，可是我们公司搞这次活动需要请演员发奖品租用场地，投入很大，您做为一个老革命了，特别想请您做为嘉宾参加这次大型纪念晚会……”
　　“不错不错不错，你们公司搞的这项活动很有意义，不错不错不错。罗非鱼，你通知建行和农行了吗?这两家拿多少钱呢?哦，让我拿2000元钱?钱不多，不多不多，你明天把发票开来吧，我现在给主管宣传的钱副行长打个招呼，你明天直接找他吧。”
　　工行开了个口子，建行农行也就好趟了。
　　罗非鱼分别给建行的汪行长和农行的邹行长打了电话。然后又当着这两个行长的面，让他们看看给工行开的发票的存根。“工行都拿了2000元的赞助，咱建行、农行也不能比工行差呀。”
　　三家银行为毛主席他老人家贡献了60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