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5

　　一年一度的晒大佛来临了。晒大佛历史悠久。巴桑告诉他在西藏拉萨雪顿节也要晒大佛。在藏语中，“雪”是酸奶子的意思，“顿”是“宴”的意思，雪顿节就是吃酸奶的节日，后来活动内容主要以藏戏为主，也有人把它叫“藏戏节”。不论是吃酸奶还是看藏戏，这些并不是最隆重的事情，这时候最隆重的事情是晒大佛。布达拉、哲蚌寺都有唐卡大佛展出。把有三四十米长的丝织唐卡释迦牟尼像展现在蓝天下。这一天，拉萨的天空蓝得纯净。近处缓缓流淌的拉萨河，远处圣洁的雪峰，再远就是辽阔草原上悠闲自在的牛羊。布达拉宫像一位至高无上的长者，他含着微笑望着匍匐在地上的善男信女们。“晒大佛”这一天可以说是万人空巷了。因为这个时候拉萨城的人几乎都聚集到布达拉广场和哲蚌寺这里来了。
　　极乐城的“晒大佛”和拉萨的雪顿节是同一天开始的。
　　而这一天，黑猫就往返于极乐城和拉萨城之间。
　　在这个人神狂欢的节日里，黑猫站在一个没有人能看到的高处感慨万千：如果这个时候师父在这里，面对这样壮观的场面，一定欣慰备至。他们这一族几千年创下的事业如今已经从衰败走向兴盛。但是，正如此盛况中，这也是个所谓上师横行，活佛招摇过市的年代。不单是求法的众生不再一心向善，连传法的僧众亦变得良莠不齐，欺世盗名者多，佛法在红尘中也似佛非佛。
　　黑猫来往于极乐城和拉萨之间已经无数岁月了，有时是从地下通道，有时是御风飞驰。它与同伴们的使命就是叫这个高高在上的土地从光明走向黑暗，再从黑暗走向光明，周而复始。它只是这项事情的其中一名黑暗使者，没有发号施令的权利，没有私自更改的权利，只是把命令来往传达。应该说它是自由的，但是也不自由。像它一样，在人世间往来的黑暗使者和光明使者，一定要追随一个人类。它追随过数不清的平凡人类了。因为人类的天性贪婪，使得他们的阳寿相对短暂。即使它追随的那些异人，也只不过才活了六七百岁。它希望自己追随的人类都长寿，那么，它修成正果的几率就更大，这样的话，它就可以被派遣去珠穆朗玛白宫做永久天使。黑猫家族以食鼠为本性，那个内地来的小孩子居然带着那么一只奇怪的老鼠，那老鼠像驴像马又像猪，而且那只老鼠是那么的伤感，就好比鼠类延续以来所有的悲伤都汇聚在它的胸膛里。不管小老鼠怎么奇怪，到头来都是猫的食物。黑猫不费吹灰之力就吞下了这只老鼠。下肚的那一刻，黑猫感觉像喝了一杯雪山上融化的冰水一般，没有以往老鼠进口时的美味，只是感觉一股风一样水一样的东西滑进肚子，不难受，只是有些异样。吃掉这只老鼠，它一个月吃不下猫食，就像怀了身孕的女人一样，看见什么都没有胃口。它看见那个男孩子到处在寻找老鼠，后来又为找不到老鼠而暗自哭泣。它还听见男孩子自言自语的说：“老鼠啊！你到哪里去了，也不和我打个招呼！你为什么撇下我啊？你为什么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鬼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黑猫看见男孩子失去伙伴的伤心样子，无缘无故的心动了一下。它是不能为某个人类动心的，这叫动了凡心，是又一个需要追随的人类出现了。它害怕自己再碰上一个短命的人类。于是，前不久，它进入金莎城向师父汇报了这一事情。师父为这个人类占卦的时候，突然睁开眼，眼睛里的蓝光直视黑猫。黑猫吓得匍匐在地，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它清楚地记得，师父收它的时候曾经开过天眼，到如今这是黑猫看见师父第三次睁眼。第二次师父睁眼是金莎城从地面隐入地下。难道这个男孩是……？黑猫不敢再想下去。
　　你吃过一只鼠类？师父问。
　　黑猫老老实实坦白，承认自己吃过一只奇怪的老鼠，而且老鼠是这个小孩带来的。师父听罢沉默不语。手里的佛珠犹如飞速旋转的太虚轨道上的星球。过了好久，师父才对黑猫说：“回去吧！保护这个孩子。暂时不要他们母子相见。”
　　黑猫唯唯诺诺，恭恭敬敬退出了师父的住所。一转身，发现自己身后站着一位白衣修士。它一眼就认出这个修士正是小孩母亲身边追随的灵蛇，心中不由得一阵喜欢。
　　修士嘴角微微带笑，算是给黑猫打了招呼。黑猫现在可是一身黑衣又貌美如仙的女子。在人间，黑猫这样的容貌不知道让多少男子神魂颠倒。可就是这条蛇对自己一直是平平淡淡，不动声色。在一次相遇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问他：当年追随文成公主进藏，我为你差一点粉身碎骨。后来，我们护佑合尊使者在萨迦，再后来我们一起在昆仑山上定修；这么多年在人间往返重复，出生入死，你总是冷冰冰，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白衣修士回答：“对你没感觉。”
　　“瞧你，瞧你这句话俗的！我怎么说你呢？”
　　白衣修士摊开手抖动一下肩膀，不置可否。
　　“你对什么样的女人才有感觉？”
　　“温柔善良的。”
　　“难道我还不够温柔么？”
　　白衣修士看着黑猫摇了摇头。
　　“你真是个变态！”黑猫气得直咬牙。
　　“哈！我们是一样的！”他笑嘻嘻地。
　　望着他的笑容，如烟往事涌上黑猫心头。
　　……
　　自从有了生命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这里除了天降灾祸，然后就是无休止的杀戮与战争。后来，随着人类文明的推进和发展，人类作为高级动物也顺理成章统治了这块土地，成了这里的主宰者。那个时候，这块土地的海拔还没有这么高，气候四季如春，是人类的福地洞天。人类还是不满足，为了自身的享受，开始追求长生不老，开始无休止的对自然资源进行掠夺。终于引得天怒神怨。于是引来了天火。这天火烧啊烧啊！只烧得大地崩裂，地心的岩浆像血液一样奔涌而出。这时候的大地，在天灾人祸的摧残之下赤地千里，伤痕遍地。因此产生了几千里几千里寸草不生的无人区。凄惨景象真是惨不忍睹。无人区就像大地上永久的伤疤，成为真正的苦寒之地而且缺少氧气。突然有一天，天的尽头，也就是白雪皑皑的高大的山峰上走下来两位老人。他们身旁还跟随着两男两女的小孩。其中一个老人身穿袈裟，光头。另一位长须飘飘，身着天蓝色长衫。两位老人一僧一道的打扮。虽然都是长得慈眉善目的，但无不透出一股威严和高贵。更加令人奇怪的是，这带着四个娃娃的一僧一道，所到之处，干枯的大地上像是被施了什么魔法一半，你看那小草悄悄绿了，水流也不知道从哪里慢慢渗了出来，荒凉的山顶还飘来了几朵白云。哎呀！太神奇了！你再看！有个男孩子用小螺号对着天空使劲那么一吹，——看啊！天空有鸟儿飞过来了！接着，有一个小女孩甩一下满头的小辫儿，把手里的弦子也拉响了。刹那间，这绿了的土地上，有了牛有了羊、鹿和兔。生命又开始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不过，光明使者们给这片土地上的生命制定了严格的条律：人类有人类生活居住的地方。动物有动物们生存的场所。互不侵犯。可是后来，又是后来，后来，人类因为拥有着智慧，开始产生私欲，首先是人与人之间有了压迫与被压迫。一些受压迫者为了逃避不幸，纷纷逃到了无人区，搭起了帐篷，与百鸟百兽为邻。这个时候的人类还没有捕杀动物的想法。到了冬天，无人区的大雪厚得埋到人的胸口的时候，人类断炊断饮，眼看过不了冬天了，眼看就要饿死冻死。这时候，与人为邻的牛羊走进人类居住的帐篷，用自己哺育后代的乳汁救了人类。
　　牛羊成为人类的救星。
　　人类一面顶礼膜拜着自己的救星，一面享用它们的乳汁和血肉。在这方面，人类即虚伪又显得无比残忍冷酷！但是，这正是人类灾难的根源，人类的灾难从此无有休止。
　　就在人类又要面临一次灭顶之灾的时候，一僧一道两位老人分别把两个男孩派遣到西北，把女孩分别派遣到东南。这四个小孩把四面八方的动物都拢到两位老人面前来了。一僧一道两位老人开始向着天空施法。不知道过了多久，四个小孩眼看着眼前的动物都变成了人的模样。等到这些变成人的动物各奔东西散尽。孩子们发现，白胡子老人变成一座山（这山就是昆仑山），那僧人变成喜马拉雅雪山。
　　从此，这里的动物就没有过去那么多了。动物又一次拯救了人类。
　　从此，人类之中就不全是人，其中有很多是畜牲变成的。看官请不要对号入座啊！要想分辨出自己是人还是畜牲，不是从外表而是内心世界。这就是黑猫对男孩子说的“这大街上往来的那里都是人！”
　　沧海桑田。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岁月，这里沧海又变桑田，地势越来越高，桑田又变荒漠。环境恶劣起来，人类为了生存开始迁移。人类少了，妖魔来了。那些没有变成人类的野兽们，拼命地修炼，拼命地兴风作浪，拼命地追杀人类。小男孩和小女孩他们现在已人到中年了。他们带领人类降伏了一批又一批的妖魔鬼怪，或以山压之，或用湖水镇之。为了与恶魔斗争，一些人族变成了自然中的湖泊，变成了雪山。那时候的人类是无所不能的，现在的人类相比过去的人类祖先可以说是败类了。虽然说现在科技如此如此发达，其实这不是发达，这是自我毁灭。
　　而那些有了灵性的妖魔，大都臣服了人类，成了人类的保护神。于是，这里几千年的文化艺术都充满神秘的牛头马面，和千奇百怪的可憎面目。但是，这些可憎面目内心充满着仁慈善良。虽然丑陋，它们为这片土地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这里的人世世代代崇拜着敬仰着这些伟大的神灵。那些成为人类的动物们，相比之下就没有这些成为神灵的同类们幸运了。追溯到远古，黑猫那时是只狼。后来追随人类时间一长，它成了獒。成为猫是因为它自己的等级高深了。它是四个孩子中，其中一个男孩子降伏的魔兽。那个男孩就是前面提到过的目露蓝色光华的人，也就是黑猫的师父，灵蛇的师叔。
　　每次见到白衣修士，黑猫都有些百感交集，心里不是个味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跟随菩萨下凡，比我早得道一步！？我现在身边还有菩萨今世的后代呢！还是个纯爷们。
　　黑猫心里这么想着，将要走过修士身边的时候，不想修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警告说：“你敢让那小孩少一根汗毛，小心我碎了你的千年魂魄！”他太清楚黑猫凶狠淫荡的秉性了。
　　黑猫心里这个委屈啊！“你这个冷血动物！我的淫荡都是因你所赐！我心里只有你，可是你呢？”它说着扑到修士的怀中，千娇百媚地，“我心里只有你啊！”
　　这时候，修士趁势在黑猫的胸上摸了一把，黑猫当时就愣了一下，不明白，行为一贯沉稳规矩的修士，为什么这样，难道是突然对她动情了？紧接着它感觉自己的心中翻江倒海一般难以忍受。它这才知道灵蛇对自己用了最厉害的光明魔法。灵蛇推开黑猫，拍了一下手，又在手上吹口气，就像双手沾了不干净的东西一样。然后对黑猫说道：“回去把那东西换个地方收着，最好把它交给小孩子，也算是你吃了我的宠物的交换。”
　　“你的宠物？老鼠是你的小马？”
　　“它跟随我两千年了，没想到成了你的盘中餐！！好吃难消化是不是？”
　　黑猫知道自己与灵蛇的矛盾是永远化解不清了。另一方面，那老鼠也是千年灵物，得到灵物的滋养，自己的道行无形中又进了一大步。真是有所得必有所失。它被灵蛇施了移心大法。这一招太损了！它手捂胸口，无比怨恨地看着白衣修士，心里又一次喊叫：“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冷血动物！”
　　修士异常温柔地说：“请不要这样！我这也是为你好！你以为天下老鼠都是自己的美味？可你不知道，你吞下的是一只千年的鼠精！它不知道吃了多少聪明人类的心肝，而那些心肝又是人间怨气最重的人的！你吃了这么一只老鼠并没有什么好处啊！只有把你的心移到一个纯洁的去处，你才可以继续你的修真之道。不是我要这么做，是我的师叔你的师父吩咐的！”
　　黑猫没有想到，吃了一只老鼠差点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难。这便是黑猫为什么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男孩子的原因了。
　　
　　黑猫在人间行走几千年了，它以人的面目出现的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青楼。在青楼，它的媚态蛊惑倒了不知道有多少好色的男人们。它也因此不知道吸取了多少人类的精气。原因很简单，它不是人，而人类的血液和潜意识里本来就不缺乏兽性。这兽性很容易叫一个畜牲捕捉到。和黑猫上过床的男人，很少能寿终正寝的，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是短命之人。一个失去了精气神的人他还能活么？就怕是活着也是个行尸走肉的人间魔鬼了！这片土地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兵，就是一些远离妻儿的热血男人。黑猫回忆这段往事，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它若是认为很久很久了，就一定是很久很久的往事了。也许是文成公主那个时候的？甚至是王昭君那个时代的？说不定还是现代呢！因为明天的明天，就是很久了。向前追溯是很久，往后去还是很久。都有可能！反正这是关于人类的故事，没有民族矛盾，只有人性的悲欢离合。
　　黑猫下来回忆的往事，是从一个四川女人千里迢迢寻夫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