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烟味儿（第一百一十回）通透明亮的心

　　自从梅影离开家乡来了这里，她已经许久不曾感受过家的温暖，她也不想刻意地去感知所谓的温暖。她的确是个怪人，还怪得很离谱，因为她觉得自己很少有需要温暖的时候。温暖在很多时候是一种氛围，而氛围都是人们营造出来的。她实在不喜欢那种刻意的营造，自然地流露就好。
　　在很多人的眼里，温暖的全部意义仿佛就是家，家里有亲人，有爱人，当然，家也离不开婚姻。在梅影这些年来的生命历程里，那一段过早逝去的爱情，这一路来的闯荡，让她变成了崇尚自由胜过爱情的人，她不具备小女人般温婉的姿态，她甚至觉得女人的一生不应该放在那见方之城里，即使没有远大的抱负，也是要走出来看看才对。
　　她不想再结婚了，可以拥有爱情，但不必让婚姻来禁锢爱情。越发古怪的性格令她讨厌那些貌似幸福却又偷偷哭泣的人们，幸福不是嘴里说出来的，是自己过出来的。老是爱把幸福挂在嘴边的人，其实并不幸福。幸福也是温暖的一种渗透，无须用言语来表达，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见。
　　寻求温暖的方法很多，比如给妹妹打个电话，那电波里传出来的不是声音，是温暖！大过年的，人人都想回家，大老远地跑来跑去也不嫌累得慌，不就为了一顿团圆饭吗，她从来不相信亲情是吃出来的，是推杯换盏间喝出来的。
　　亲情应该是血液里流淌出来的，是骨子里生就的，若亲情还需要一顿丰盛的宴席来打底、来粉饰，这样的亲情不要也罢。这几年她也没回去，可是她和妹妹彼此心连，从来也不曾疏远过。亲情就好比是一种心灵感应，是哪怕天涯远隔也如近在咫尺般时时对望，而不是非要在逢年过节才搞得这么热乎。
　　对，这才是真正的温暖，一想起那张亲切的脸，一听到那些关切的话语，心底里就热乎乎的。即便只有一碗汤，一碗米饭，也能吃出别样的美味来。这三年多来，她好像成了绝缘体，拒绝着此间一切想给予她暖意的人，她不敢让心底那积蓄的热能释放。
　　她太清楚自己了，之所以以强悍，时冷时热的外表来示人，只因了这个特殊的环境，过了人家会说你放荡，敛得太紧了又会说你装，以她率真的性格能坚持到现在，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离春节越发近了，天也更见冷了，连老王也没来了，她不想给他打电话了，免得给人家造成困扰。逢年过节，是梅影最清闲的日子，当然，也是这些男人们在家里挣表现的日子。
　　周末终于到了，梅影还是很渴望的，该收拾好心情去赴林雨默的约会了。这三天之中，他们都刻意回避着不见面，她相信林雨默跟她一样深知“近乡情更怯”的那种犹豫踌躇的复杂心态，知道他住在酒店里，可是她不轻易上下楼，只在四五六楼间小小地走动，酒店一共有十几层，她不想去探知他住在哪层楼，也或许他们住在一层楼里也未可知。
　　
　　这一天下午，她刚刚在洗浴大厅里检查完卫生准备开工，秦扬走了进来，这倒令她很意外。平日里他很少来的，一般他都在夜总会忙着各种应酬。最近酒店的年终会议也很多，他是老总，几乎每一个部门的会都少不了他，当然，娱乐部除外，因为他的梅经理不喜欢搞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只简短地交待了一些过年期间值班的事宜就算完事。
　　在这里工作的几年里，梅影对一切都了然于心，何必要去做更多的说教呢。总结都是些屁话，把每一天的工作干好才是正事。对于那些不上心的人，她会直接叫他们走人。这世上啥都缺，就是不缺两条腿的人，工作的机会应该留给那些勤劳又能吃苦的人，而不是哪个当官的亲戚或是懒惰之人。在她所管辖的娱乐部，除了秦晓菲，她没有接纳过任何一个有裙带关系的人，她讨厌那些整天只会说“我是谁谁谁的谁”的人。
　　
　　“妹子，来，跟你说点事。嗨，也不是啥大事，就是跟你交交心。”秦扬走了过来，拉着她到了那角落的沙发。
　　“老秦，你知道我一向讨厌做政治思想工作，你还来搞这套。看在你是我老总又是大哥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了，说吧，啥事。拣重点说哈，我这还忙着呢，为了你的事业，我简直可以说是呕心沥血哈。”梅影一边说，一边走回自己的小桌旁将刚沏好的茶端了过来，又让服务员给老秦也泡了一杯。
　　“妹子，你和老林是咋回事嘛，我不清楚你们从前是怎样，但老林这才见到你几天的功夫，就跟患了相思病似的，我还真不相信你们这十二年没见面。前几天在内蒙，他总是魂不守舍的，老是跟我打听你的事。就在我们回来的前一夜，他喝多了，坐在餐桌前就哭了起来，我和你嫂子把他扶回了房间，他又拽着我不让我走。那一夜，他跟我讲了很多，虽然是断断续续地述说着，但我能感觉他脑子是清醒的，他心里苦啊，妹子。”
　　秦扬一口气说完，身体靠着沙发长长地叹了口气，一会儿又直起身子来望着没有吭声的梅影。
　　“妹子，你说说自己的想法嘛，我知道今天你们晚上你们要去吃饭，这个假我一定会批的，你就好好跟老林聊聊天、喝喝酒。我看哪，你们俩的命都苦，熬了这么些年都不容易，不是有话说，什么同病相怜吗，我觉得你们俩在一起倒挺合适的。老林的老婆也不知怎的，都好几年不跟他住一块儿了，平时也不爱搭理他，连孩子也不管了，你看你嫂子也四十几的人了，也没这些征兆啊，真是搞不懂女人了。妹子，你说说嘛，心里是咋想的，我还是觉着你这岁数也不小了，该找个男人来照顾你了。”
　　
　　秦扬的这一番话像一道闪电般，将梅影的心照了个通透，让她这么多年来一直坚持的孤单再也无法隐埋。她何尝不想身边有个男人每日里对她嘘寒问暖、呵护备至啊，她的确是喜欢林雨默的，可是…可是他的婚姻再不如意，毕竟也还是有家室的人，凡事她都可以任着自己的性子去干，可对于爱情，她还是有自己的要求和衡量标准的。
　　如果他是一个人，跟她在同一水平线上，她会毫不犹豫投向他的怀抱。可眼下，他又没离婚，还有个女儿，她怎么可以去跟他交往。她不会去跟另外一个女人抢男人，更不愿意在一种不够清朗的关系下对他示爱，她心里的爱情是一尘不染的，是一眼就能望到底的。
　　
　　“哥，说真的，你知道我这人向来不会撒谎，自打十二年前见到老林，我就喜欢上了他，我相信，他也是有感觉的，一个人的眼神往往会出卖了自己的嘴。嘴可以漫无边际地乱侃，可是眼睛不会，因为人的眼睛会聚光，也会发光，会将另一个人的身影装进自己的眼眸中。这么多年来，我没找男人，是因为还没遇到自己心仪的对象，是因为我之前的男人太完美了吧。在感情这条路上，我走得太累了，我需要一个能撑起我头顶这一片天的一个男人来共度余生。老林他是有家庭的人，我不喜欢跟他玩暧昧，如果他今后离了婚，我想我会考虑跟他在一起的。”
　　梅影的口气很坚决，面对秦扬，她也没必要说谎话。林雨默原本就是她少女时代一个短暂却又极其美丽的梦，如果没有冷旭的到来，这个梦可能还会伴随她很久很久。她不会去埋怨林雨默就这么直白地对老秦说了出来，现在好多的中年男人仿佛都错过了最美的年华，如今时代开放了，一个个都急切地要找回青春。对此，她是可以理解的，并且一桩没有爱的婚姻是会令人痛苦乃至绝望的，她有过那样的婚姻，她很清楚林雨默内心的挣扎与悲楚。
　　岁月老了，人的心却年轻了，可是梅影觉得自己的心依然停留在从前，她对他的迷恋一直还在十二年前那个残破的亭院里，随着袅袅烟雾在微雨里游走。对于他的一些想法和他这些年来的苦楚，她认为还是他自己亲口告诉她最好。也许，他并没有要老秦来先给她心里垫个底，也许，老秦也是出于一番好意吧。
　　
　　“妹子，这两天我和你嫂子也在说这个事，虽然你嫂子也看不惯社会上那些什么小蜜啊、情人什么的，但她也认为老林的老婆这种做法不对，她这纯粹就是逼着自己男人去找情人嘛。听老林那口气，他妻子没准儿是精神上有啥毛病，可这么多年了，她也不去医院，家里孩子又小，把个老林愁得啊，唉！妹子，你就安慰一下他，好吧？他那个婚迟早也是要离的，一个病态的家庭怎么继续维持下去啊，换做我也是要离的。你也别想太多，瞧着你们俩那天见面的热乎劲，我就知道你这丫头的心思，这几年来，你就是见了我也没见眼睛放光彩哈。成，就这么着吧，一会儿你早点上去拾掇拾掇，穿漂亮点去约会哈。”
　　
　　秦扬说完就起身往外走去，梅影也起身一边送他一边说到：“老秦，别到处瞎嚷嚷哈，这是哪门子的约会啊，不过朋友间的正常情谊罢了，搞得自己跟个媒婆似的，你妹子真要喜欢谁，还用你来教啊，直接就上了嘛，哈哈哈。”
　　“你个臭丫头，整天就嬉皮笑脸的。我可告诉你，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哈，现在像我们这岁数的中年男人，那可是抢手得很，自己把握机会哦。走了，下午客房部还有个会，我得去看看。”
　　“我的秦大老总，可别拐着弯抬高自己的身价，当心我告诉嫂子去，嘿嘿。你妹子我也不差哈，排班站队等着我接见的一大堆呢，不就一个男人吗，有啥好稀罕的，你去忙吧，我继续为你呕心沥血嘛。”
　　
　　望着秦扬渐去渐远的身影，梅影的心似乎也明亮了起来。林雨默也是个坦率的男人，不仅对老秦表明了对她的心意，那天在信息里也说了对她的喜欢，她对活得明白，说话也敞亮，不含糊其词的男人历来有好感，何况，这个男人还是林雨默。她还不能确定是否交出自己的心，但抚慰一下他还是可以的。
　　她不能改变自己对于爱情的评判标准，必须是纯粹而透明的，因为她的内心也是脆弱的，她吃的苦也够多了，情路也走得很艰辛、不顺畅。也只有她自己才明了，她的心远远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