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元旦

　　手机响了，是孔教授的电话，他说过几天是元旦，乘元旦假期他要出去旅行，问方珅能不能请假一块儿旅行，喻抒是学生，不用请假，到时候三人一块儿成行。
　　两天来方珅除了上班坐诊的时间外，剩下的时间都在想怎样去请假，找什么借口可以如愿以偿。节假日对于医生来说，没有特殊，照样得上班，因为疾病不会放假。不同之处是，轮流值班。眼看着元旦就要到来，今天必须得请假，否则，院里公布了值班名单，就没有回旋余地了。可是思来想去的借口都不如意，权衡一番，决定先请假，不准的话，明天交辞职报告。辞去这份工作有些可惜，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自由身不受约束，等回来后，重新找工作。他深深叹息，工作不好找。工作不好找，多费些功夫去找，会找到的。
　　带着这般心情方珅走进邝院长的办公室，说自己想乘元旦假期回家一趟，处理一点家里的急事，并愿意在春节假期留在医院值班，不给医院安排添麻烦。说完忐忑地看着邝约翰。
　　邝约翰也看着他，炯炯的目光罩定了他，片刻：“按院规来说，你应该辞职，回家处理家务，而不是请假。作为我来说，是不愿意失去一名好医师，因此，只好同意你的请求。不过，我希望不再有第二次。”
　　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方珅立刻告知了孔教授。
　　元旦的前一天夜里，邝约翰得到消息，孔未木元旦一大早赶班车要去他曾经插队当知青的洪林县叠溪乡。这可是个好机会，孔未木老窝在家里，还没什么机会下手。他开始行动了，才有机会。邝约翰随即安排两人驾车跟踪那辆班车。
　　跟踪仅仅是一方面，余下来是不是该光顾光顾孔未木的实验室和住处呢。其实，对于孔未木的实验室，邝约翰已算是很熟悉了，里面的设备仪器，以及各种化学药品的用途有了一个大概了解，对于室内布局很清楚，甚至可以说了如指掌。那些都是他花钱从学生手中买来的。这些东西都分门别类地开列在一份清单上，还有各种说明解释以及用途等，但是缺少孔未木做实验的图像。
　　乘此机会，邝约翰决定在孔未木的实验室里安装监控摄像，只要他配制长翅膀的药剂，摄像就会适时传输回图像。这就等于在他身边看他配制药剂，并一一记录下来，即使他不肯说出配方，也无大碍。当然直接拿到配方是最好的结果。那么是不是该去他的宿舍查找一番呢？
　　三十年没见面，今天在乡里见面了，当年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如今都五十出头了，他们相互打量着对方，唏嘘不已，都感叹岁月不饶人啊。孔未木看着脊背有点佝偻的王家群，指着那只大大的黑色拉杆箱说：“年岁大了，不要上山采药了，危险。你看我给你带了一箱子常用药，够用一阵子的啦。”
　　“谢谢，太需要了。”王家群看着箱子两眼放光，他瞅瞅拖着箱子的方珅和一旁的喻抒，问，“他们是你的徒弟？”
　　方珅打量着壮实的王家群，他也不高，和孔教授差不多高矮，黑脸膛透着红光，两只眼睛很黑但很亮，透着和气。嘴唇厚，上嘴唇微微上翘。头发有些花白了，很短很硬，似他手中的木棒，硬邦邦地戳在头皮上，向人述说主人很正直，很硬邦。只是他的背有点驼了，那是岁月干的事，只有岁月才有这本事，让人衰老。总之他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壮实的不太老的老人。同时方珅也注意到他背着一个角尺一样的木头架子，拿着一根丁字木棒，木棒被摩挲的黄亮黄亮的。从小生活在城市的方珅，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觉得很奇怪。
　　“哦，我忘了介绍，他们是我的学生，方珅、喻抒，还有……”孔未木四下看看，看见乌嘴儿绕着不远处的一辆灰色小汽车转悠，指着狗介绍，“那是我的狗，叫乌嘴儿。乌嘴儿回来。”
　　方珅第二次听到孔未木慎重其事地介绍他的狗，笑了。喻抒也咯咯地笑了。
　　“走。”王家群伸手要拉箱子。
　　孔未木制止住他：“等年青人来。”
　　“他不习惯山路，我来。不赶快点，要摸黑。明天我带你们去看病人。你们省城来的贵客，肯定能帮助他们。”
　　“也好，也好。哦，我们方医生可是省城一家医院的好医生呢，我忘了给你介绍。”孔未木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崭新的手机递给王家群，“这是你的手机。”
　　“哎呀，你又破费了，我们山里没有信号，你花冤枉钱。”王家群不接，看着手机十分替孔未木惋惜。
　　“乡里有啊。走去买一张号码卡，装上就可以打电话了。”孔未木把手机塞进他手中，拉着王家群就走，不由分说买了号码卡装进手机。
　　王家群看着掌中的手机：“我不会用啊。”
　　“回去教你，一学就会。”孔未木乐呵呵地说。
　　好在王家群背着拉杆箱。拉杆箱稳稳当当地捆住背夹子上。王家群像当年茶马古道上背茶包子的背夫，只不过箱子轻多了。
　　一路上，方珅喻抒走得磕磕碰碰，王家群时不时要停下来等一等。他停下来时，就将手中丁字形的木棒放在身后背夹子下，支撑着，减轻重量，人可以休息休息。这木棒叫打杵。太巧妙了，山里人的智慧不比城里人差！
　　这段路很陡，一面靠山壁，一面是两三丈深的坎。方珅要搀扶孔未木，孔未木拒绝了：“我走过比这险的路，没事。你照顾好喻抒就行了。专心看路，不要卖眼睛东看西看的。”
　　乌嘴儿看着路，欢快地冲到王家群的前面。
　　喻抒战战兢兢探头往下看，吓得闭上眼睛尖叫：“啊，我害怕！”
　　她扶着山壁，不敢迈腿。方珅伸手牵她，被拒绝了，又不敢强行牵扶，怕拉手甩手之间滚下高坎，立在她身边安慰她，其实，他心里也有点胆怯。这一尺宽的小道为什么偏偏要来到悬崖边，换个地方不行吗？
　　这时，王家群和孔未木已经走过了这段险路，回身看过来，两年青人还不敢迈步，喻抒急得快掉眼泪了。
　　王家群欲卸下背夹子，大声说：“不怕，我来背你！”
　　乌嘴儿跑回头，冲着方喻二人摇尾巴，发出兴奋的呜呜声，仿佛在说怕什么，你看我跑了两趟，没事的。兴奋一阵，乌嘴儿又跑回孔未木身边，蹲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方喻二人。突然，乌嘴儿起身，警觉地盯着来路，同时发出警告的汪汪声。
　　喻抒直摇头，在高高的背上，更吓人。
　　“等等，”孔未木制止住王家群，“害怕就飞过来嘛！”
　　王家群以为孔未木是在激他们：“算了，城里的年青人没见过山里的路，第一次走，害怕是肯定的，我去接他们。”他看见眼前的情景，立刻惊得目瞪口呆。两年青人飞在了空中，鼓动着好大的翅膀，飞过来了，又从头顶飞过去了。半晌才叹息道，“么回事？！”
　　“嗨。那年你送我上学时，说想让山里的娃娃像鸟儿一样飞去上学。”孔未木笑咪咪地瞧着他。
　　乌嘴儿兴奋地追逐方珅喻抒，很快也飞起来了。
　　“你看我！”孔未木说完，也飞起来了。
　　王家群呆了，只听得身后一个惊讶的声音：“飞人！”他顾不得许多，取下打杵，嚷嚷着飞奔而去。他没有发觉身后出现了几个人，有人举起相机，拍下了他们四人与狗的照片。
　　太阳下山时分，他们到家了，王家群的老婆儿子媳妇孙子围上来，好奇又笑咪咪地瞅着省城来的人，喻抒上前欲抱起那两岁的小孙子，结果吓哭了小孙子。王家群不好意思：“小喻，不要见笑，山里的娃娃没见过世面。”说着转头问饭做好没有，“贵客还没吃饭呢。”
　　饭菜摆上桌，去年的老腊肉、香肠、菌子炖鸡、油炸小鱼、蔬菜，各种食物的味儿汇合在一起，奏响了一曲香味交响曲，引得喻抒连连称赞好香好香。王家群点着桌子上的菜：“全是自家的，小鱼是叠溪沟里的，菌子是山上的，全都没有农药化肥。”
　　“啊，好多年没有吃过了。”孔未木十分感叹，招呼方喻二人，“你们不要客气，使劲吃，这是我兄弟家。”
　　晚饭后，围坐在灶房屋中的火塘边，孔未木说了此行的目的，就是想为山里的娃娃长上翅膀。可是王家群有些担心，怕大家不理解，不愿意，因为从未听说过，顿了顿，说：“要不我先试试，有了开头，就好办了。”
　　“好，就等你表这个态。”孔未木兴奋地说，“明天白天就给你种。”
　　沙沙沙，屋外下起了雪，屋内火塘的火熊熊燃烧，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温暖在话语笑意中传递。
　　夜深了，实验室还亮着灯，一名研究生收拾好用品，关灯关门，走了。教学楼静悄悄的，昏暗的灯光照着阒寂的走廊，似乎在耐心等待着什么出现。不久，一个人影从走廊的尽头出现，很快不见了，接着走廊的灯熄了，一切被黑暗掩盖。片刻，一个细小的声音，那种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嗒一声，走廊地上出现一条微微亮光，一个人影被描画在那亮光中。很快，人影钻进了门，门咔嗒一声关上了。
　　一切又被黑暗掩盖。
　　教学楼外的路灯明亮，光线透进实验室，让室内比熄了灯的走廊明亮不少，可以看见大概轮廓。这人影顺墙溜到窗口，探头打量窗外动静，确定无人，敏捷爬上窗台，在窗框上贴了个高清度微型摄像头，这位置正好对准操作台，只要有人做实验，摄像头就可以拍下来。实验室内共有三个操作通道，这人在通道的两端都贴上了微型摄像头。末了，还借助实验室内的人字梯在原有的监控摄像头旁也贴了微型摄像头。
　　手电光在窗上晃了晃，这是学校的保安在例行巡查。手电光在这人身上划过，慌得他伏在人字梯上一动不动，待手电光消失，他轻轻溜下梯子，再次顺墙角溜过门边，耳朵贴门上，细听外面的动静。
　　“嘿，走廊的灯咋熄了？灯泡烧了？”
　　“是不是有人关了，我去开开。”
　　一会儿，灯光从门下钻进来，拥抱着这人的双脚，又是说话声，还推推门，看锁紧没有：“当官的说，实验室是主要巡查对象。”
　　实验室的前后门嚓嚓响了两声后，脚步声远去了，一切归于平静，门无声地开了，一个脑袋探出来，左右看看，闪身出门，轻轻关上门，三步两步穿过走廊，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