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传奇 三、盗将（二）

　　夕阳，日落。
　　日刚落，夜已黑，时间永远是那么快。
　　离梦伤觉得只要有酒喝，就是蹲在茅厕里喝，那都是一种享受，但是柳子落却最喜欢坐在房脊上喝酒。
　　离梦伤觉得不论白天黑衣，只要有酒，就都是快活，但是柳子落却喜欢在夜晚坐在房脊上喝酒。
　　柳子落现在就在房脊上喝酒。
　　酒逢知己千杯少，但是想念知己的酒千千杯都太少。
　　柳子落已经喝了不少了。
　　铁花男也一直陪着柳子落喝。
　　夜很干净，所以月亮很亮。
　　只听一阵风声破开那月光，一柄寒箭直奔柳子落面门飞来。
　　柳子落刚刚喝完这一瓶的最后一滴酒，忽然腾空而起，手掌一翻，月色下，一枚黑色的棋子毫无征兆地和那箭撞在了一起。那箭在这一撞之力下竟然拐了一个弯，直奔铁花男而去，而柳子落整个人早已飞向那箭来的地方而去。
　　铁花男已经接住了飞箭，也就看到了箭上的纸条。
　　柳子落已经回来。
　　铁花男把纸条递给柳子落，柳子落看时，只见写道：“铁神捕，明日此时，江边一战。”落款为盗将。
　　柳子落道：“箭是固定射出的，用绳子拉着弦，又在拉弦的绳子旁边点起蜡烛，当蜡烛烧断绳子，弦绷紧，箭射出。”
　　铁花男道：“很完美。看来他不但知道我们的行踪，还知道我们会在这里呆很久，而且还是在我们来到这里后才开始了计划。”
　　柳子落道：“应该是的。”
　　铁花男道：“如此看来，盗将一直都在我们身边。”
　　柳子落道：“应该是的。”
　　铁花男又道：“江边。”
　　柳子落望着月色，喃喃道：“难道真的是他？”
　　
　　夕阳，长江。
　　此时的长江，美丽的不可一世。
　　柳子落觉得这么美丽的地方，离梦伤一定不会错过，他一定来过这里，就算还没有来过，也一定会来。
　　柳子落一直觉得美丽的地方总是该有传奇的事情。
　　古往今来，多少人看过长江，但是人的寿命有限，只有那茫茫江水永恒不变地流淌在尘世间，但是此时流在此地的江水，和当年流在此地的江水已然不一样了。当年的江水已流入大海，或许已经蒸发，此时的江水还在找寻大海的路途上。
　　那江水入大海就像是人死后都埋入地下，死去的人早已经埋了，或许已经枯朽，活着的人正在死去的路途上。
　　江风吹起柳子落凌乱的刘海，更加凌乱。
　　像柳子落那样丑的人，实在不应该有这样的多愁善感。
　　但是铁花男此时却忽然觉得柳子落非但不丑，而且特别英俊。
　　这就是柳子落，一个丑的让人觉得无与伦比的柳子落。
　　柳子落忽然道：“他来了。”
　　
　　风住，江流。
　　盗将在船上，船在江上。
　　他虽然蒙着面，但是柳子落知道，他就是盗将。
　　铁花男使得是剑。
　　寒乘，《兵器谱》上排名第七的名剑。
　　铁花男拔剑的速度很慢。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所以使剑的人拔剑只在一个字——快。
　　但是铁花男拔剑的时候就像是一个柔情似水的男子正在抚摸着他心爱的女子一般温柔缓慢。
　　但是寒乘的剑锋早已寒透心脾。
　　风动，江流。
　　盗将已动，寒乘已闪。
　　两人蜻蜓点水，已然在江面上飞出了十几丈远。
　　
　　柳子落看得出，盗将的轻功比铁花男高的多，再这样追下去，铁花男必败无疑。
　　铁花男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她已经稳住了身形。
　　寒乘只一挑，竟见一道江水如幕般直奔盗将而去。铁花男亦借着一剑之力，在水幕中穿了过去。
　　盗将竟然只借着一浪之力，跃了起来。
　　踏浪渡江的功夫柳子落自然也能轻易使出，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盗将的轻功竟然也已经达到了这种地步。
　　水幕由下而上升起，仿佛一块江水做成的布。
　　寒乘顿闪，穿过水幕，仿佛把那布豁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
　　可惜那一剑却在盗将的脚底下扑了空。
　　铁花男一剑扑空，人在空中，只把剑向江面一点，顺势一划，一道剑气便直奔盗将而去。
　　凭他盗将轻功再高，使出那踏浪渡江的功夫也跃不过那水幕，眼看剑气将至，他竟将自己的一只鞋子脱了下来，他的人随着鞋子直直下落，剑气就在脚下，盗将只把鞋子一点，又斜斜跃了过去。
　　那鞋子穿过剑气，竟然完好无损，直至落在了江面上，才看到鞋子已被剑气划成了两半。
　　盗将借鞋一跃，便生生跃过了那水幕，此时，那水幕也已经降下，盗将无法，只得跟着水幕飞下。
　　铁花男此时也已经飞了上去，却只用了一招——刺。
　　
　　刺是剑法之宗，万变不离其宗。刺也是所有剑招中最有效的一招，但是这一招也是最难有成就的一招。这一招一般不会成为剑法中最厉害的一招，但是倘若真的有人练到了那种程度，将这一招作为杀手锏，那么这一招就已经势不可挡。
　　而铁花男的杀手锏恰恰就是这一招。
　　那简单的一刺。
　　柳子落已经看得出盗将必输无疑。
　　盗将已经知道自己无路可退。
　　但是令盗将更为惊讶的是铁花男竟然在最后一刻轻易停住了剑势。
　　有些招式之所以成为杀手锏，就是因为其一发不可收拾，但是铁花男的杀手锏，收发自如。
　　盗将道：“我输了。”
　　铁花男道：“嗯。”
　　盗将道：“但是如果不是我主动找你，你永远不会找到我。”
　　铁花男道：“嗯。”
　　盗将道：“所以我也没输。”
　　
　　人影闪动，铁花男和盗将已经飞回了岸上。
　　铁花男道：“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找我？”
　　盗将没有说话，却拿下了面纱。
　　柳子落道：“果然是你。”
　　铁花男也惊道：“原来你就是盗将？”
　　盗将就是闻笙，闻笙自然也就是盗将。
　　闻笙笑道：“难道落侠早已猜到是在下？”
　　柳子落笑道：“不是猜到，是感觉。当我第二次见到你时，我就在想会不会你就是盗将。”
　　闻笙笑道：“当我第二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也有点担心，你是否已经看了出来，没想到你还是看出来了。”
　　继而又伸出双手，看着铁花男，道：“来吧。”
　　铁花男笑道：“落侠已经向皇上说情，免了你的死罪。”
　　这下，该轮到盗将吃惊了。
　　柳子落笑道：“为了免去你的死罪，我又自找了一个大麻烦。”
　　闻笙道：“为什么？”
　　柳子落笑道：“你自然知道为什么。”
　　闻笙道：“是啊，我应该知道的。”
　　柳子落笑道：“你应该知道，你也知道。”
　　闻笙道：“看来落侠也已经知道我为什么要偷玉了。”
　　柳子落笑道：“我自然知道。”
　　闻笙道：“落侠也知道我为什么要自投罗网了。”
　　柳子落笑道：“我自然更知道。”
　　柳子落继而又笑道：“既然我们都知道，那么我们能否做朋友呢？”
　　闻笙一顿，道：“我没有朋友。”
　　柳子落笑道：“那是因为你遇到的人都不给你酒喝。一个人若是不给别人酒喝，那又怎么会成为朋友呢？我恰好记起对岸江庄恰好就是一个酒庄，庄主江在岸恰好就是我的朋友，不如我们过去讨两坛酒喝喝如何？”
　　闻笙笑道：“江湖上都说柳子落朋友满天下，果然名不虚传。虽然我从不喝酒，但是今日倒要好好喝一杯，一大杯。”
　　柳子落和盗将同时离地，已向江中飞去。
　　忽见两只鸽子直直飞了过来。
　　柳子落脚尖踩浪，轻轻一跃，便已跃上了鸽背，只一点，又飞了出去。
　　那鸽子似乎不觉，也飞了去。
　　闻笙也使了和柳子落一样的招式，但是那鸽子却被他踩得下沉了几寸。
　　这一幕，柳子落、铁花男、闻笙三人自然都知道。
　　柳子落只一笑，铁花男也是一笑，但是闻笙却是一大惊。
　　
　　对岸已到，柳子落一点芦苇，已然落定。闻笙使出蜻蜓点水的功夫，贴水飞起，又连续点了几下芦苇，也在柳子落落定之后到岸。
　　两人相视一笑，直奔江庄而去。
　　江在岸是柳子落的朋友，江庄的秋酿更是好酒。
　　铁花男远远看到柳子落和闻笙已经自江中去而复返，只是和去时不同的是来时两人怀里各抱了一坛酒。
　　两人落定，铁花男看得出，闻笙有点喘气。
　　闻笙放下酒，道：“今日有幸能跟落侠讨教，虽然输了，但是闻笙输的心服口服。”
　　柳子落笑道：“闻兄言重了。”
　　铁花男正欲说话，忽听得江中一船上有人说道：“原来你有酒，不但有酒，还是好酒。”
　　这声音不大不小，但是却刚好能使柳子落三个人听得清。
　　话音刚落，船中已有一人飞了上来，正是离梦伤。
　　
　　有些东西你用它的时候怎么找都找不到，但是不用它的时候，就会发现它其实一直在你面前。柳子落觉得人也是这样，有些人你专门找他的时候总是找不着，不找他的时候他却会自动出现。
　　柳子落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离梦伤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倒是我在这里，但是你又来了这里，所以少不得来看看你。”
　　铁花男笑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说起绕口令了？”
　　闻笙何等人，自然看得出这人与柳子落和铁花男的关系不一般，便已猜测到此人必是离梦伤无疑，笑道：“想来这位就是离大侠了。”
　　离梦伤笑道：“大侠不敢当，刚刚看你和这个老丑鬼比轻功比输了，但是不知你又是谁呢？”
　　闻笙笑道：“在下闻笙。”
　　柳子落笑道：“哦，我知道了，原来你在江庄。”
　　离梦伤笑道：“那是当然，谁不知道江庄秋酿是难得一品的好酒。”
　　柳子落笑道：“看来你已经在江庄呆了好几天了。”
　　离梦伤笑道：“足足半月有余。”
　　柳子落笑道：“看来你不但是个酒鬼，还是个脸皮极厚的酒鬼。”
　　离梦伤笑道：“我去了好些地方，后来到了江庄，本以为你一定会来的，但是等了半月也不见你的影子，这两日我正打算走呢，正巧你却来了。”
　　离梦伤忽然笑道：“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带你去见一个人，这个人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这个人也不太简单，你若是见了他就会知道他真的不简单……”
　　离梦伤还没有说完，自己反倒先笑了，他这一笑，惹得柳子落三人也笑了。
　　铁花男道：“你到底中了什么邪？”
　　离梦伤笑道：“你们是不知道啊，我这次认识了一个人，他说起话来简直就是在说绕口令，我觉得这样说话挺好玩的，所以就跟着学了几句。”
　　闻笙笑道：“离兄所说的那个人可是六指神匠佘结舌？”
　　离梦伤道：“原来你也认识他啊？”
　　闻笙道：“不认识，只是听说过而已。”
　　柳子落问道：“佘结舌？是谁？”
　　铁花男道：“这个人我知道，听说他从小就是个结巴，而且相貌丑陋，先天缺陷，两只手只有六根指头。被人嘲笑奚落，便离家出走，下定决心要做一个能工巧匠，后来他果然学成手艺，而且练习绕口令，变得不再结巴，但是由于相貌无法改变，所以便从此不再回家，浪迹天涯。”
　　闻笙道：“不错，而且佘结舌设计的机关几乎无人能破解，所以江湖人称其为六指神匠。”
　　铁花男道：“皇上修建陵墓时，曾命我请他，但是没找到，想不到老离竟能碰上他。”
　　
　　夕阳，日落。
　　一个放老牛的老人正在给一个放小牛的小孩江柳子落的故事。
　　小孩忽然打断老人道：“等等，您说，落侠和盗将都知道，那他们到底知道了什么啊？”
　　老人笑道：“他们知道的自然是他们知道的。听说后来离梦伤也问过柳子落这个问题，但是柳子落依旧没有说。”
　　小孩喃喃道：“他们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呢？柳子落啊柳子落啊，我以后也一定要做像他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