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方的深秋，说冷一下子就冷了起来。
　　刘老汉推开那扇破旧的木头门，进入眼帘的是一片银色的世界。树木，房屋，大地都被白色所湮没。好冷啊！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缩了缩脖子，转身又走回了屋子。
　　“秀芬，我那棉袄放在什么地方来？快帮我想想。”
　　一间十平米左右的屋子，里面放着一张床，靠外面那条床腿用木棍支撑着，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你啊，对自己老是这么不上心，看看等我走了，谁还帮你想着这些事？”王秀芬皱着眉头在床上艰难的翻了个身，又轻声地呻吟了几声。
　　“是不是很痛啊？我送你去医院吧？”刘老汉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前，关切地问。
　　“还是再忍忍吧。哎，我这身子骨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再说了，家里那有钱去看病啊！对了，你今天还要去卖菜吗？”王秀芬忍着痛说。
　　“当然要去了，外面下雪了。今年也不知道咋了，这还没入冬呢，就下雪了，有半尺厚呢。我寻思着，天冷，卖菜的人少，兴许能卖个好价钱。等把这些菜卖了，咱就有钱去医院看病了。”刘老汉拉着王秀芬的手愧疚地说。
　　“下雪了？天一定很冷，路也不好走，今天就不要去了，休一天吧。”
　　“还是去吧，快点卖完了，领你去医院，你也不用天天这么受罪了，再拖下去你的腿可就完了。我多穿点，这第一场雪也是站不住，太阳一出来就化了。”说着说着，刘老汉就红了眼睛，他用手擦了擦，转身去了外屋。
　　外屋地上，堆积着大大小小的编织袋，一个个鼓鼓囊囊的，占了大半个空间。看到这些，刘老汉的脸上才算是开了晴。他仿佛看见那些红红绿绿的钞票在眼前飞舞。钱真是个好东西！有了钱就可以领秀芬去看病，可以把大丫从康宁医院接回来，在家里吃药。还可以……
　　“吃了饭再去吧。”里屋秀芬的一句话打断了刘老汉的遐思。
　　“嗯，知道了。”他麻利地插上电饭煲，锅里有昨晚剩下的半锅粥，又从窗台下的塑料桶里捞出来个咸菜疙瘩，洗洗切成小条放在盘子里。想了想，又到碗架柜里摸出来两个鸡蛋，洗洗放到了锅里。一切准备停当，他打开一个编织袋，看了看，从里面选出来两棵新鲜的大白菜，又拿了两个胡萝卜，才向外走去。
　　他家与李奶奶家仅隔着一条小路，几步就走到了。李奶奶家的门紧闭着，门前连个脚印都没有。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贴上去，仔细地听着。屋里传来一阵咳嗽声，他知道李奶奶醒了，这才敲了几下窗子。
　　过了好几分钟时间，李奶奶才拄着拐棍打开了大门，笑意盈盈地说：“今天咋来这么早啊？我还寻思着天冷你要晚点过来呢。”
　　“不早了，给您送完饭，我还要去卖菜，天冷兴许卖个好价钱。”边说边扶着李奶奶往屋里走去。从篮子里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一碟小咸菜，又麻利的把鸡蛋剥好皮放在米粥里。再把白菜和胡萝卜拿进厨房。
　　“您快趁热吃，天冷一会就凉了。”
　　“嗯，你老是这么忙前忙后的，我心里怪过意不去的。”李奶奶红着眼角端起碗喝了一口粥。“咦，怎么还有鸡蛋呢？咋不留着给秀芬吃了。”
　　“她还有呢，这个是特意给您的，快点吃吧。在我心里你们俩都是一样重要的。”
　　“嗯”李奶奶身子僵了僵，没再说什么。默默地吃起饭来。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让人透不过气来。
　　“那您慢慢吃，我先走了，我拿来两棵大白菜，今晚咱熬白菜汤喝。”
　　“嗯，那你多穿点，路滑，好好走。”
　　“知道了”刘老汉逃也似地走出屋子，深深地嘘了一口气，一阵风吹来，头脑似乎清醒了许多。急忙回到自家的院子里，把菜弄上车，又叮嘱了秀芬几句才推着车往菜市场走去。
　　当刘老汉推着三轮车来到菜市场的时候，已经快七点钟了。这是市里最大的一个菜市场，离他住的地方有些远。平时他是不来这里卖菜的，只在家附近的小市场里卖。他四下看了看，果不其然，市场上冷冷清清的，远没有平时的热闹和喧哗。刘老汉赶紧找了个靠路边的地方把菜摆上，再把几棵新鲜的菜放到最上面。这卖菜与做其他生意一样，是有技巧，有脑瓜的。想到这儿，刘老汉骄傲地笑了笑，不屑地看了看里面那几个卖菜的。心里嘀咕着，菜摊离路边近，再把新鲜的菜放在上面，路过的人看见就会买。现在的城市人啊，宁可花钱去健身房，徒步啥的，也不愿多走几步去买菜。
　　“买一棵白菜。”一个声音打断了刘老汉的思绪。
　　“好咧。”刘老汉迅速地抬头瞅了瞅正在打电话的孟海冬，麻利地挑了一棵最大的白菜。象征性的在秤盘子上放了放。“玖元八角钱。”他最喜欢这样的人买菜，不问价，不挑剔，有时候还不用找零。这卖菜也是要看人的，如果是老头老太太来买菜，你就要注意了，不但菜要好，秤还要准，一分一厘都不能差的，不然他计较起来，没完没了的，太影响你做生意了。如果像眼前这位，你就是说一百八十元，估计他都不会有啥意见。但是，咱是善良人啊，多收个毛了八七的就行了。想到这里，刘老汉不觉挺了挺原本就有些佝偻的腰。
　　孟海冬从钱夹子里拿出一张十元的钞票，递给刘老汉拎起菜转身就走。“嗯，对，你先整理一下，我马上去单位，大家碰下头，今天省委领导来，这个项目咱一定要拿下来。嗯，我买菜呢，老太太要我买棵白菜……”
　　孟海冬走出去老远，刘老汉才把眼神收回来。现在的城市人啊！真有钱，这么厚实的秋衣，要两百元吧？还有那电话声音咋这么大呢，声音一定很清楚。他叹了口气走到菜摊前面，想把菜整理一下。忽然，发现地上有一个黑色钱夹子。他朝左右看了看，在确定没人注意的时候，迅速弯下腰把钱夹子捡了起来，还装模作样似的在鞋子上理了理鞋带。直起腰，又四下望了望，确定无人注意后，急忙将钱夹子放进了贴身的衣袋里。不知道咋了，心砰砰地狂跳起来，又漏跳了几下，他用手捂住了心脏。全身一阵燥热。抬头看看天，太阳出来了，暖暖的。他一把扯下帽子，又把领子上的扣子解开，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慢慢往小板凳上坐去，还没坐稳，忽的一下又站了起来，低头想了想，急忙又把菜装进车子里，推着车子往市场外面走去。
　　“这菜多少钱一斤啊？”
　　“不卖了，家里有事。”他头也没回，推着车子一溜烟地走了。
　　孟海冬把工作安排妥当，才挂掉电话，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大步朝前走去。行医多年，每天面对生老病死，每天对患者进行健康教育，所以他很重视健康。每天晨练是他的必修课。早上五点起床，从小区后面的湖边开始，慢慢地跑，一直到这个菜市场，再慢慢地跑回去。差不多就到了吃早点的时间了。平时，刘姨都是在家附近的菜市场买菜，后来不知道听那个大妈说的，这个大市场的菜又便宜又新鲜，每天可以剩下好几元钱。再后来知道了他每天晨练要经过这个菜市场。于是，买菜的差事就交到了孟海冬的手里。每天省下那几元钱孟海冬真不在乎。但是，刘姨对他的关心和爱护，他是不会不放在心里的，因为他知道，刘姨就是想找机会每天都见到他。
　　偶尔买个菜还是可以的，这一个大男人每天都拎着一兜子菜，在马路上跑来跑去，还真是怪异。孟海冬无奈地摇了摇头，管不了那么多了，今早要早些去上班，把开会时候的资料准备好。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菜，如果不是刘姨打电话告诉他买菜，他早就直接去单位了。现在好了，还要把菜送回去才行。正低头看着，忽然发现手里的钱夹子不见了。以前晨练的时候，他就把手机放在衣袋里，自从有了买菜这个差事之后，他不得不每天都拎着这个钱夹子，谁知道刘姨会什么时候打电话叫他买啥啊？他静下心来想了想，会丢在那里呢？刚刚买菜时候玖元八角，他给了菜农一张十元钞票，没有找零，他就急忙地走了。对了，钱夹子一定是丢在了菜市场。包里的钱倒是无所谓，只是那里面有他最美好，最珍惜的记忆。想到这儿，他快速的转身向着菜市场跑去。
　　阳光照在秋日的雪地上，暖暖的。雪在阳光的灸烤下慢慢泛起亮光，再慢慢的融化。路有些水水的，滑滑的。孟海冬可顾不上这些，只是甩开大步朝着菜市场奔去。这时候的市场，人已经多了起来，买的，卖的，各式各样的菜蔬琳琅满目。他顾不上看这些，就急忙在刚刚买菜的地方找了起来。他记得卖给他菜的是位大叔，五十多岁的年纪，一脸的风霜，左脸颊一条长长的疤痕，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可是，他左找右找的，也没看见那个大叔的影子？他又在买菜的周围找了好几遍，希望能有奇迹发生。但是奇迹没有发生，他找了十多分钟，一无所获。他的心忽然痛了起来，很痛，很痛，痛到无法呼吸，脑子仿佛被抽空了一般。他无力地闭上眼睛，身子往后倒去。
　　“海东，你怎么了？”田悦惊呼着打开车门，跑了出来，急忙扶住孟海冬倒下的身躯。一抹鲜艳的红色盛开在孟海冬最后的视野里，像极了那朵怒放的的蔷薇花。那妖冶的红色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他的心。他凄厉地喊了一声：“妈妈，不要走。”接着就陷入一片黑暗中。
　　田悦焦急地喊着孟海冬的名字，她地喊声惊动了周围的人，人们七手八脚的帮她把孟海冬抬上车。田悦悲凉的一踩油门，车子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