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烟味儿（第九十回）蜕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她需要休息一下，她感觉自己的腰都快要断了。今天她本来就是生理期，可还是坚持一直忙到现在，她真的是太拼了。她要对得起秦扬对她的信任和赏识，整个酒店都没有人比她的底薪更高了。
　　关上门，脱掉鞋，让脚趾头尽情地透透气。看着穿衣镜中的自己，她有些不敢确认，剪裁得体的制服让她的身体玲珑有致，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平添了几分干练之气，这一场华丽的变身令她优雅起来，再不是从前那个只会穿体恤和仔裤的小女孩了。
　　梅影在镜子前来回地走动着，似乎那身姿里也有了灵动的风情，一次又一次的人生经历与蜕变，时光中的那些尘埃却令她堆积出了韵味。她很满意目前的状态，她越发地成熟了，成熟到没有悲喜，没有哀怨，连泪水的滋味也快要想不起来了。
　　
　　“梅姐，梅姐，秦总叫你下去呢，说是换一身得体漂亮的衣服，让你把那些女孩子都带去夜总会，好像又来了一波客人，还是秦总的好朋友。所以，让你必须去亲自作陪。”
　　梅影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老秦的侄女，娱乐城的收银员秦晓菲在敲门。梅影有些气恼地打开门，难道她刚才说的话秦扬没听见吗？怎么这般不体谅人啊。这大冷天的，她的身体经历了这些年的折腾，已远不如从前了，如果今天喝了酒，她的小肚子一定会痛一夜的。再说了，她都来来回回、忙上忙下的两个多小时了，也不让人歇会儿。真是烦人，看来资本家刮了油还要把她的骨头拿来熬汤喝。
　　“晓菲，不是安排了一些在包间里吗，又不是全银川的男人都来了，至于要全部出动吗？我最近也是累得很，身体也有些不舒服，想歇会儿也不行啊。我就知道这份差事不好干，准是还要让我去陪那些所谓的贵客喝酒。还有，我不知道什么衣服才得体，开张叫穿你们酒店的制服，现在又要换掉，懒得管那么多，我自己穿起来舒服的衣服就好。你等我吧，下去看看再说，我换身衣服就来。”
　　
　　此时的梅影又有些后悔了，她觉得不该跟着秦扬来的，也许她考虑的还不是很周到、很全面，面对着这一份高薪的诱惑，她已然忘记了秦扬看重的还有她的好酒量。可是，她又想要把很多年以后的日子过得悠闲无虑，她就必须要挣很多很多钱。她当然不愿意再去摆摊跟城管搞游击战，也不愿意靠男人来坐享其成，她只靠自己，靠自己的能力来把今后的日子过成她想要的样子。
　　此时正值严冬，她将前几天在新华街皮货店花了两千多买来的一件高腰带帽的皮衣拿出来，下身还是配牛仔紧身裤，着一双皮靴，这一身穿戴让她看起来既俏丽也很俏皮，橙色的皮衣更显出了她皮肤的白嫩，快二十八的人了，倒是愈发显得小了，岁月的磨砺一点都不曾在她脸上留下些许的痕迹。
　　叫上所有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们，梅影领着她们到了夜总会，她这个娱乐部经理跟旧社会的老鸨子有什么区别，常常她也嘲笑着自己。可是没有办法，再也找不到这么一份高薪的工作了。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一条捷径，吃苦耐劳是一种美德，可是她也没有好吃懒做或是投机取巧，她始终都相信，这世上并没有不劳而获。看来，这一条大道也并不是她想像中的那么平坦，那么通畅。此刻，仿佛有一辆大卡车堵在了她的心里，塞得她心里发慌，令她无法顺利地到达目的地。
　　
　　进到夜总会的大厅，秦扬在大厅的卡座里对她招着手，周围还坐了几个男人，也一齐将目光投向她。梅影抬起眼打量了一下，似乎是才来的，刚才并没见过。
　　“老秦，这小美女是谁啊？怎么从没见你带出来玩过，这小模样，还有这小身段，我喜欢！妹妹，过来陪老哥喝一杯吧。”一个瘦瘦的男人色眯眯地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准备拉梅影坐到他的旁边。
　　“你谁啊，谁是你妹啊，谁要陪你喝酒啊，真是的，讨厌!把你的手拿开，老娘要喝酒还得看心情，也不是谁都有资本陪老娘喝酒的。”梅影甩开那男人的手，忿忿地看着秦扬，止不住心头的怒火说道。刚一进来就遭遇这么个不知好歹还不懂礼貌的家伙，她骨子里那股子任性的狂傲又被激发出来了。
　　“老秦，咱们可是先说好的，我不是来陪酒的，看着谁顺眼敬个一两杯那是我自己愿意。今天我也很累了，我大姨妈来了本就不能饮酒。我去楼上的桑拿厅坐一会儿，天冷来洗浴的人要多些。人都给你带下来了，你看着安排吧。我早就说过夜总会太吵了，我不会每天都待在这里，偶尔下来看看就行。你听听，一个个跟他妈鬼叫似的，我的耳朵受不了。”
　　梅影说完转过身就要往外走，其实她并不想发火的，可是她对老秦不在意她的身体状况还是生出了不快。她是他的员工啊，她大老远跟他一块过来，也应该为她着想嘛。并且，自从那次在拉萨喝到住了院后，她很久都没沾过酒了，也跟他说过很多次，她的身体还要再调理一些日子。
　　
　　只见她身后那些女孩子们都愣愣地看着她，可能觉得她们这个经理真是个怪人，别家夜总会的经理们哪个不陪客人喝几杯啊，哪个看到客人都是一脸谄媚的笑，唯有她们的梅经理丝毫不买客人的账，还不留情面地斥责。
　　“老秦，这妹妹可以呀，说话够直的哈，长得如此娇小可人，性子却这么暴烈，不错啊，我实在是太喜欢了。”那男人并不生气，眼光不停地打量着梅影，还表示了对她说话不拐弯的赞许。
　　秦扬站了起来，眼里有很多的责怨，他曾经担心过的事情没想到在开张的第一天就发生。他一边给那男人陪着不是，一边把梅影拉过来向那男人介绍着。
　　“老王，这是我娱乐城的经理小梅，梅影。是我花了好大力气才从成都请来的，还是大学生呢。今天她可能身体不太舒服，这里的环境她也还需要时间慢慢适应，你就别跟小女孩多计较了，她说话向来很直，性格也很火爆，呵呵。来来来，今晚我陪你好好喝个痛快，咱们不醉不归。”
　　
　　秦扬那紧张的表情也渐渐松弛了下来，很庆幸老王没发火，还止不住地称赞梅影，这是他没有想到的。老王是他多年的知交，也是这座城市里数得上名号的人，不知有多少女人都馋涎他包里的钞票，可他的梅经理竟是不屑一顾。
　　“嗯，好，好，好，就是要高素质的人来管理才行，这小梅的性格我非常欣赏，挨了骂心里也舒坦，我对那些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真是烦死了，今天真是没白来一趟。正好你的桑拿我还没去参观，就让小梅给我带个路吧，酒嘛，就改天再喝，等哪天小梅姑娘身体好了再痛饮一番。走，你们也一块儿去洗个澡，给老秦捧个场嘛。”
　　那姓王的男人赞赏地望着梅影，他那双小小的眼睛更见有神了。对于男人的眼神，梅影一打眼就能瞅个大概出来了，她看到了那眼里的欣赏，当然，还有很多欣赏之外的东西。
　　
　　不愿意去深究，她为自己刚刚的那一番话又有些后悔。毕竟，这才第一天开业啊，就是心里和身体都不痛快，也会有很多别的话来圆场嘛，何必让自己的老板难堪，何必让老板的贵客从此结下了怨恨再也不来捧场了啊。
　　是的，梅影的性格生就直率而火辣，她应该还没考虑到万一客人不买账会是怎样的后果。看着其他几个人也陆续站了起来，梅影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脸上又堆满了笑意，很小心地在前面带着路，领着这一大帮人往楼上的洗浴中心走去。
　　感觉到身子更见乏了，既然已经知道了那男人姓什么，也对他有了些印象，就不必再去跟他们搭话了。大凡喝了酒的男人都很啰嗦，她不想跟他们做一些无聊又无趣的交谈。不敢说给这帮人下个什么确切的定义，但她心里还是能揣摩个几分。
　　
　　那领头的老王兜里的钱不会少，气势还是有的，但他的素质跟他兜里的钱绝对成不了正比。可听他说话又很干脆爽直，他应该是见过世面的人，他不需要去勾引哪个女人，因为这样的男人是不缺女人的。
　　也许就是见过太多的女人了，他才对梅影生出了些许的好奇来。恭维的话听多了也会枯燥乏味，妖媚的花儿见多了，突然眼帘间映入一排迎风而舞的垂柳，再经那一片片长长直直的叶片轻轻地一撩拨，心里便又生出新鲜来，眼底又是别样的一种风情。有婀娜的姿态，即便是没有满身的迷香，却又令人清新爽目。
　　人在很多时候都会对初识的人进行一系列的遐想，犹如云生岫壑，初时缕缕，继而团团，终汇聚成云海，乍开乍和，飘渺而多姿。最后，当云消雾散，真实的景观就豁然在目了。想当初梅影与冷旭的结识也是如此，她被他一点一点地引入他的世界里，由朦胧至清晰，而后又因太过清晰，他不见了。
　　唉！如何又想起他了，最近因为忙碌几乎都不再想那些陈年旧事了，而此刻，那些泛了黄的画卷又飘然而至，不经意地又在撕扯着她那些旧伤口，让她隐隐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