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杨秀为吃饭而吃了午饭后回到值班办公室。昨晚，曾经的一个同事请客吃饭，杨秀也在被邀之列。那地点和桌上的菜品一看就知道不便宜。就营养而论，这一顿少说也能抵上三五天。然而到了吃饭时间还得吃，不吃不行。人这一辈子不知要消耗多少时间在吃饭上。好像地球人都是一天吃三顿饭，如此频繁烦不烦，谁定的这破规矩？！
　　午睡时间，可以睡，值班毕竟有别于上班，但睡不着。别说是坐着打个盹，就算是有张床躺着也不一定睡得着。杨秀兜里就有一把楼上一间专门用于招待外来客人的公共寝室的钥匙，这是房主任悄悄交给她的。杨秀丝毫没有上去睡一觉的念头。随着铁饭碗的被砸，午睡习惯也受到株连，早不知被流放到哪去了。那就醒着吧，脑袋却很沉，无精打采，面前有报有杂志，不想读不愿看。难怪古人云“一日之计在于晨”，而不是在大中午。
　　这间被指定为值班办公室的房间内只有杨秀自己。值班的人有十来个，其余的人，一帮大老爷们儿都留在食堂打牌。带彩的“诈金花”，就是赌博。当然每隔一段时间他们会抽出三四个人出去围着厂区转。杨秀不懂什么叫“诈金花”，也不会与他们为伍。作为值班负责人，她只是反复交代他们别忘了巡逻。
　　刺耳的马路噪音翻越围墙，从窗缝中挤进来。窗用的铝材是自产的，采用高密封性能的窗型、双层中空玻璃。有用吗？声波大概是自然界最难防范且无形的物质了！好在它的杀伤力没有台风、洪水那般强大和急骤和猛烈。杨秀感觉那尖利的噪音无视她的存在，刺穿了她的衣服和身体，从一侧钻进另一侧钻出。那一侧是厂区，人走光了，死一样的沉寂。
　　无聊因为无聊一般不被记住，所以当前的无聊就是最无聊。
　　杨秀的思维无法摆脱昨晚的那顿饭，真后悔不该去吃。现在的人赴宴，吃往往不是第一目的，但杨秀的这顿饭吃以外的收获是负的。一桌八人，五人曾经是同事。同事时期，杨秀在五人当中混得最好、职位最高。那时他们还年轻，二十几岁的杨秀已被提拔为中层干部，担任机修车间副主任兼党支部副书记。风水轮流转，时光到了吃这顿饭的时候，杨秀的情况最穷最窘迫。请客的这位当年曾是杨秀的手下，机修车间一名维修钳工。现在他发了，发到让人理解不了的程度，据说他有几千万。上哪说理去？还有更可恨的。八人当中有三位包括一位女同事都带着异性的伴，不是老婆不是老公。只有做东的和杨秀是“单身”。席间，三对关系不说明白又很明白的男女大有撮合二位“单身”成一对的意思。搞没搞错？瞧他那脖子上带的粗项链，瞎显摆个啥，恶不恶心啊！再活八辈子也瞧不上这种人！不满归不满，杨秀的脸上却始终挂着微笑。吃着人家的，哪来的底气啊。杨秀昔日的自负早已被自己严峻的生存现状所吞没。原来这么无能！从前的小辉煌大概是大锅饭所赐，或者根本就是蒙的。可是同样有手有脚有文化有思想有愿望，怎么就不如人呢？处处不如人！妈的问题出在哪呢？
　　杨秀将臀部向椅子的边沿移了移，使靠在椅背上的背部更加倾斜，头枕着椅背。脚好沉，她索性把双腿架在了桌面上。她伸手想从兜里掏手机，结果掏出了房主任给她的那把钥匙。
　　“杨主任，坐姿好酷啊！”随着说话声走进来一个男人。
　　杨秀吃了一惊，欠起身一瞧，把本来要放下的双腿又搁回原处。
　　从来者的口气以及杨秀的反应判断，二人关系应该很熟。
　　来人姓林名汇昌。林汇昌是跑业务的，到处跑着推销铝材，手里有大把客户大把订单。但他不但不是大音希的业务员，而且不是任何一家铝材厂的业务员。他把跑来的订单分别交给几家铝材厂去做。林汇昌事先会跟铝材厂谈好一个价格。客户会按比这个价格高一点的价格把钱打到铝材厂的账上。高出的部分归林汇昌所得。林汇昌跟褚德福夫妇可能是街坊吧，反正早就认识。所以他把半数以上的订单都放到大音希做，如此自己的收入更有保障。这很重要，如遇铝材厂老板耍赖不给钱，从法律角度讲他毫无办法。杨秀来到大音希，很快就被林汇昌认识了。因为他们都是本市市区人。在大音希本市人不多，本市市区人就更少了，如凤毛麟角。随着时间的推移，林汇昌光顾与业务关系不大的模具车间的频次越来越高。原因很简单，那里是杨秀的工作岗位。
　　昨晚在饭桌上，杨秀收到了林汇昌的短信，只有很肉麻的三个字。收到他相同内容的短信很多次了。以前杨秀总是立即删除，不予理睬。但这次她回了三个字：“在哪哪？”林汇昌回复：“在厂里，我请你吃晚饭吧？”“有人请了，吃着呢。”“那改天我请你？”杨秀没有回答。林汇昌又发来那屡次使用的三个字。
　　林汇昌开公司了，由自由业务员升级当老板了。这是最近的事，没多少人知道，但杨秀知道。林汇昌短信中的“在厂里”即指在他自己的公司。他在郊区租了一幢闲置厂房，搞起了铝材深加工。设备很简单，加工项目也有限，精切、钻孔、铣槽什么的，但很实用。林汇昌的业务定位是工业材。所谓工业材是行内的叫法，指的是非建筑用铝合金型材。有人感到疑惑，建筑业难道不是工业？那建筑工人为什么不叫建筑农民或建筑医生、律师等等。但大家都这么叫，约定俗成，严不严谨无所谓，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得了。林汇昌只跑工业材不跑建材，建材涉及垫款、质量安全等麻烦事，不好跑。工业材的用途五花八门，往往要对铝材厂提供的成品进行二次加工。很多用户或不具备二次加工能力或嫌麻烦，于是将二次加工外包。林汇昌早就瞄准了这一块，最近终于如愿以偿。他主动将自己办厂的情况向杨秀报告，并因为自信不足所以诚意不够地邀请杨秀加入。果然，杨秀嗤之以鼻：“那破地方谁稀罕去啊！”
　　林汇昌进门后关上本来敞开的门，又补充一句：“开着门不冷啊。”
　　杨秀斜了一眼，正好看到林汇昌的背影。用虎背熊腰形容这背一点也不过。一个跑业务靠嘴吃饭的怎么能够长成这样？
　　“你怎么来啦？”杨秀问。
　　“找你。”
　　“我是问你是怎么进来的？谁放你进来的？大音希规定，放假期间严外人进入。”
　　“秀！”
　　“少乱套近乎。”
　　“我林某走南闯北，踏遍了大半个中国，什么门没进过？区区一个大音希的门能拦得住我？市政府大门把守严不严？照样进。你信不信，我还跟市长握过手呢。再说了，我是外人吗？大音希的一草一木，每个角落、每个人、每间房、每台机器，我都了如指掌！”
　　据杨秀所知，林汇昌初中都没毕业，半文盲，写字的时候吃奶的劲都使上了，但这家伙说出话来却一套一套的，文绉绉官味儿十足。
　　杨秀没理他。
　　“晚上，我、我请你吃个饭。”
　　“没看我在值班吗？不去。”
　　“你昨天不都答应了吗？等你换了班再去，不会影响你的。”
　　“谁答应你了？答应你什么了？”
　　“阿秀，杨主任，求你了，你就给我个面子好不好？”
　　杨秀不语。
　　林汇昌俯身单肘抵在桌面上双眼盯住杨秀。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吗？”
　　忽然，林汇昌抓住杨秀的手腕，从她手里抢过去那把钥匙。
　　“这是楼上宿舍的钥匙吧？我的客户在上面住过，我认识。原来值班还能睡觉啊。你为什没上去睡呢？”
　　“胡说！谁告你值班能睡觉啦？你见我上去睡过吗？血口喷人。”
　　“那你拿着钥匙干吗？”
　　“关你屁事。把钥匙还给我。”
　　“不给，除非你答应我晚上去吃饭。”
　　“想得美！”杨秀放下腿，站起身，手伸向林汇昌：“给我。”
　　林汇昌一把抓住了杨秀的手。
　　杨秀挣脱，用力过猛，向后踉跄几步。林汇昌许是怕杨秀摔倒或表示歉意，本能反应，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杨秀，但却不肯松手。
　　“你想干嘛？快松手。我答应你晚上去吃饭行了吧？”杨秀压低嗓门说。
　　林汇昌愣了一下，猛地在杨秀的脸上亲了一口。
　　杨秀坐在椅子上，低头喘粗气：“你赶紧走吧，一会来人看见就麻烦了。”
　　“我现在出去，门卫一定怀疑我干什么坏事了。对了，我上楼睡一觉，等你下班。”说着，林汇昌往外走。
　　“不行、不行，上面不准上去人的。”
　　林汇昌不理会，径自走了出去。
　　杨秀急得在房间里团团转。终于，她也追了上去。
　　一进门，杨秀就被林汇昌抱住，压在床上狂吻不已。
　　林汇昌要开空调。杨秀制止：“不行，不能开，动静太大！”
　　林汇昌开始乱扯衣服。
　　“住手，林汇昌你听着，今天就到此为止。就你这样的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指不定弄过多少女人，你想把病也传染给我吗？”
　　“秀，我冤枉，我没有，一次也没有。不信你检查。”
　　杨秀脸扭到一边：“不信、不信。”
　　林汇又将裤子提上，扑通一声在床边跪下：“我对天发誓，除了我老婆以外，如果我跟别的女人发生过关系，我、我全家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