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烟味儿（第七十九回）各自天涯，各自珍重！

　　夏日里的阳光总是来得早些，从窗帘的缝隙处一缕一缕地透进来。梅影醒了，感觉到头疼和口渴，睁开眼，翻过身来，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天！强子的手正搭在她的胸前，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在那一瞬间，她很无措，扯过被子遮住自己赤裸的身体，有些无语，背过身子悠悠说了一句：“我口渴，帮我倒杯水好吗？”
　　看着强子起身去倒水，她赶紧抓起床头的衣衫穿戴起来。她怎么会和强子上了床呢？莫非昨夜里自己喝醉了？酒，真的可以乱性吗？她的酒量不至于啊，她喝酒几乎不醉的。唉，实在是……她脑子里乱极了。
　　
　　“影子，你睡觉的样子好可爱，还磨牙，我一夜都没睡，真想把你这古怪的声音录下来。”真是的，他怎么又说这些冷旭对她说过的话，他们哪里是结拜兄弟，双胞胎还差不多。强子坐在床边，想要喂她喝水。
　　梅影拒绝了他这亲昵的举动，把杯子接过来，低着头对他说。
　　“强子，昨夜里我怕是喝醉了，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只感觉到自己眼里看到的是他，我还是没有办法跟你在一起。”
　　“影子，我知道，如果换了别人，你也不会……我跟他从小玩到大。记得进大学报到那一天，班主任还问我们是不是两兄弟，除了我这不长毛的脑袋，我们的身高，甚至连走路姿态都一模一样。当然，我还是比他黑点，也没他那么帅气。影子，我不介意你把我看作他，时间会让你淡忘很多人很多事，我会等你来喜欢上我，等你有一天不再将我看作他的替代品。”
　　“没用的，强子。这样对你不公平。从前我对另一个男人说过，婚姻不是感化院，那么现在我告诉你，爱情也不是训练场，不是你如何去努力就会有收获的。在这其间，你会受伤，会心灰意冷，会不习惯训练场所而让身体不适，会因为教练的训斥而丧失信心。我和冷旭的爱早已深入骨髓，跟你在一起，你会永远是他的替代品。你们相似又神似，可终究你不是他，他诠释的爱早已侵蚀了我身体里每一个细胞，直到我生命的终结。我不会爱你的，并且我也不想恋爱了，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上次没有去外地是没有想好去哪里，我准备下个月就离开了，以后我们真的不要见面了。”
　　“影子，你不小了，我也三十了，我不希望再为了很多的纠结而误了大好年华，不是因为怜悯和同情才放心不下你。我是真心喜欢你，你率性可爱，豪迈奔放，你知道我一直就喜欢你的性情。我承认从前我是花心，找了不少女朋友，可我从没爱过谁。这一年多来我心里更是真装不下任何人，每天都看着电话发呆，我多么希望你能打给我啊。自从上次见了你，不自觉地就喜欢上你，可冷旭是我最铁的哥们儿，我不能有丝毫的流露，说真的，每次看见你们俩恩爱的样子，我连死的心都有。真恨自己为什么不一早就追你，我可是比他先认识你的。嫁给我吧，影子，我不要你做我妹妹，做我的女人，好吗？”
　　
　　梅影已经完全清醒了，她对昨夜的事不想再提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真的喝醉了。也可以说，她不是真的醉了，只是有些迷糊，导致她产生了幻觉。她眼里明明看到的是冷旭，可太阳一出来，他却不见了，难道魂魄都是怕见光的吗？
　　她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如果让强子心生了误会，她觉得有必要说明；还有，她必须要告诉他，她真的没有办法跟他在一起，她不可能再去爱别的男人。恋爱已经让她心力交瘁，她不愿意把这一份伤感再传递给任何人。
　　
　　“强子，昨晚的事我不想说了，我现在脑子都很乱。其实当年我跟冷旭恋爱时，你不也很诧异吗？在你心里，一直就觉得我是配不上他的，不要不承认！你那时也整天叫我男人婆，因为我是你的结拜妹子啊，你喜欢我豪爽的性格，我是知道的。可是，那时的我真的又胖又丑，除了骨子里生就的豪情和爽朗，可以说是毫无优点。但是那一夜，他来了，他陪我喝酒，陪我聊天，他说喜欢我，我当时的确惊呆了，在我眼里，他就像一个高贵的王子，可我却不是那个遗失了水晶鞋的灰姑娘。那时的我就是一只丑小鸭，还在泥地里痛苦地挣扎，是他，是我今生来世都会爱上的男人——冷旭，他给了我做为女人的信心，他宠我，呵护我，疼惜我，是他点燃了我几近晦暗的心，而这一切是你永不能带给我的美好回忆。”
　　梅影从床上坐了起来，给自己点起一支烟，继续说道。
　　“强子哥，若一个人能在回忆里品味着过去种种的美好，我倒是宁愿一辈子活在回忆里，我不想醒来，我真恨自己没有勇气去地下陪他。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对任何男人付诸真情，那样太累了，累得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我宁愿往后的人生只是一场又一场的游戏，那些肤浅的规则，又何必太认真，又何必要去遵循。我相信，有些道理你比我更懂。”
　　梅影说了很多很多，这一场生死之恋耗尽了她所有的能量，她没有力气去爱了，即便是昨夜里酒后乱了性，即便是今后还会有其他男人的出现，即便是因了身体的欲望跟男人做了爱，但那又怎样，谁说做了爱就一定会生出爱来？
　　
　　强子静静地听她说完，默默地看着她。他知道从前是他的错，是他有眼无珠，每天在他眼前晃的竟是如此一块美玉，而他却以为是一块难以雕琢的石头。是的，想当年，她确是不漂亮，他还曾取笑过她太胖了，说她身上除了烟味儿就是酒味儿，没有一点女人味儿；还说她找不到婆家，甚至在冷旭跟她恋爱时还对他说过梅影就是个男人婆，作为结拜兄妹，作为朋友或是哥们儿那是没话说。他一直就觉得梅影太男性化，不妩媚，不诱人，不应该是男人喜欢的类型，她就是他心里的小妹，调皮又任性，总是爱摸着他的脑袋揉得他生疼，他没有想到冷旭会喜欢上她，后来还爱得痴迷沉醉。
　　为此，他曾问过冷旭，可他从来不说缘由。直到一年多前见到她，他讶异又惊喜，她的蜕变远远超出了他的想像，她不妖冶但动人心魄，她清新俏丽的容颜深深震撼了他的心，他悔恨着自己当初未能慧眼识珠，他不清楚为什么越来越不爽她跟他哥们儿在一起，但他没有办法去阻止，只能让自己的心痛了又痛。
　　他喜欢上她了，从浅浅到深深的，难以自拔。冷旭的离去是始料未及的，他并没有诅咒他们的爱情，但冷旭的离开让他想来完整他未了的爱，但她为什么总是拒绝呢？
　　是啊，一次又一次的拒绝让他心灰意冷。这一年多来他忍着不去打听她的踪迹，可一踏上她家乡的土地，又抑制不了来找她的欲望。她嘴里说不会爱上他，可昨夜里她明明是令他心醉的，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身心交融才能彻底地燃烧。她的姿容显然不如他从前的那些女人，可是……可是，她竟是抓住了他的心，他痴痴地看了她一夜，他在体会冷旭当初迷恋她的感受，就连她的磨牙也是让他怜爱不已，现在的他已经不是来完整她的爱，而是要她来续下他未了的情。
　　
　　“影子，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此时此刻我终于明白冷旭对你的情之所钟，我水平有限，说不出那些美妙的感受，但是他爱的女人，我想也应该是我要去爱的女人。如今每次一想起你，于我而言无疑是一种煎熬。我知道了，我彻底明白了，你就是那种将风情浸到骨子里的女人，你就是那种任何的轻吟浅笑也会令人印象深刻的女人。只怨我从前的肤浅，竟是没看出来。”强子痴痴地看着她，深情地说着。
　　“强子哥，不必一味地夸我，我是什么样的女人自己都不清楚，随性而随意地活吧。你回去吧，你的朋友们应该还在酒店等你吧。昨夜的事能忘就忘了，不能忘也休要再提起。我也是真的要起程了，这样挥霍青春我也感到羞耻。咱们就此别过吧，不要再来搅扰我平静的生活。这一年多来我习惯了独处，以后也不会再有男人能令我动情了。如果你要强制性地跟我在一起，受伤的只会是你，因为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我的心已经空了，跟一具行尸走肉过日子，你觉得有意义吗？”
　　“影子，我可以等你，真的可以。冷旭等了你六年，我也可以的！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给你时间，好吗？只要这期间你待在我身边就好，我不会去轻易打扰你的，好不好？”
　　“随你吧，我话说得够多了，本来也准备去看看他的，就与你一同回重庆吧。把你家钥匙给我，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过来。”梅影已经说得够多了，不愿再与他争辩，她只想再去看看冷旭，然后就永远地离开。她已经荒废了太多时间，她必须要离开了，必须要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从此以后，除了妹妹，谁也找不着她了。
　　“影子，是真的吗？你答应了，你答应跟我一起回去了吗？我一定好好表现，我会让你做最幸福的女人。”
　　强子兴奋得快要蹦起来了，不停地在房间里搓着手来回走动着。可梅影只是想再去看看她的挚爱，也顺便把强子哄回家，她是不喜欢在情感上过多纠缠的。她说太多了，有些累了，老是这样给他以错觉，她心里越发迷茫。哪怕就是要开启一段新的情路历程，对象也不会是强子，她不清楚心里哪块出了错，总是感觉这种关系怪怪的。
　　
　　没有收拾任何东西，她随强子一同上路了。一路无话，任随强子如何兴奋地给朋友们介绍她，她也只是淡淡地回应着，拒绝了强子为她摆的宴席，简单地吃了些东西就回强子的公寓休息了，第二天一早就打的去了冷旭的墓地，昨天她已经警告过强子别再跟着她，她需要跟那个远去了的男人好好聊聊天。
　　
　　夏天，树木愈发葱茏，宽大的树叶好似一把巨大的凉伞为这些永眠于此的人们遮荫挡雨，小道两旁夏花的绽放却唤不醒他们已枯萎的生命之花。又看到他了，还是那轻浅的笑容，他怎知道他永远的笑容却换来了她一生的悲愁。
　　拿出手绢将他的墓碑擦了又擦，许是过了清明再无人来过，他那清澈的笑容已有些模糊，轻轻地拂去那些遮掩他容颜的尘埃，抚摸着他的眼，他的眉，还有那一张俊秀的脸，为他斟上一杯酒，燃起一支烟。梅影蹲下身来开始悠悠地跟他诉说这一年多来她的颓废，她的消沉，她的迷惘，还有她没法枯竭的思念。
　　“亲爱的，你还好吗？你可知道，我一点都不好。自你走后，这世界在瞬间变得荒芜，我看不到任何其他色彩，眼里只有你喜欢的黑、白、灰。你说不喜欢艳丽，你说太刺眼了，可你却总是给我买色彩鲜艳的衣服。唉，你都不在了，我还穿那些做什么。其实我也喜欢单一的纯色，为了你，我才再度妆扮自己，可你都不想看了，那些衣服就永远沉于箱底吧。你不喜欢我化妆，我很听话，只以护肤霜敷面，其实你的笑容就是我养颜的利器，只要你笑，我便心花盛开。”
　　
　　久久地凝望着他，梅影却不再哭了。这世上有一种悲伤叫做欲哭无泪，当眼泪再也流不出来的时候，悲伤便由流动变为了静止，永远地留滞于心，永远地停驻在心的某个角落，随着岁月一同老去，多年以后，便成了回忆。
　　是啊，他一直在笑着，梅影也还他一个灿烂。
　　“亲爱的，我走了，祝福我今后的人生旅程一路安好吧。下一次……我也无法预知还有没有下一次，其实，你知道的，无论我来或是不来，你都永远在我心底，不需要去想起，因为我从来也不会忘记！
　　
　　这一天夜里，跟强子一起吃过饭，再一次拒绝了他的陪伴，她又去冷旭家楼下徘徊了一阵。望着那三楼的灯光，看着那些窗台上绽放的花儿，她走上去了好几次，可是一到了他家门口，她连敲门的勇气都没有。冷旭已经走了几百天了，就不要再去搅扰了两位老人家渐渐平静的心吧。因为她怕自己一旦走进去，就再也迈不开脚步出来，就会让所有的悲伤在她和两位老人的心头再来一次。
　　听强子说厂子要搬走，这一片宿舍也会拆掉，以后怕是再也不能这样仰望他家里的灯光了。她对着那一屋的灯光，默默地在心底里祝福着两位老人家，而后决然地转身离去。
　　
　　回到强子的公寓，将他给她的丹姐新地址揣进包里，留下了简短的一句话，在第二天清晨就离开了。
　　“强子哥，我走了。从此，天涯海角，好生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