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月传奇 六、雪山之巅

　　柳子落其实不喜欢大地方，他喜欢呆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小地方，抬头，目光所及不会太远，也不会太空旷，那种地方让他感觉自己能和这天地融合在一起；而置身于那些一眼望不到边的空旷的大地方让柳子落觉得自身太渺小了，这倒不是因为他没有大胸怀，心中没有大丘壑的缘故，而是在那些噪杂繁乱的大地方呆的久了，想让自己简单一点。
　　这茫茫的雪山正是这样的大地方、大自然。
　　
　　柳子落叹道：“你们看，这雪山几百年、几千年来都不会有太多的更改，但是一个人又能活过多少个十年？若有朝一日我们死了，又有什么可惜呢？这世间说不定每时每刻都在死人。和大自然、和天地想比，我们都只不过是蝼蚁罢了。多少人穷其一生想法设法、不择手段都想取得名、利、权、势。可是他们死后，这些东西又当归谁呢？赤条条地来，干净净地去，我们不属于这世间，我们只是在这世间存在过而已。”
　　离梦伤道：“是啊。不过即便如此，谁又能说自己已经了无牵挂了呢？这世间的人无论如何都有多多少少的牵挂，只要有牵挂，就舍不得，舍不得，就放不下。”
　　铁花男道：“是啊，听说少林寺的一戒大师，佛法已然高深不已，但是还是放不下酒。”
　　柳子落道：“人之所以活着就是因为放不下，倘若一切都放下了，那便是将生命也放下了；一旦放下了生命，那其他的，纵然万般不舍，也都无妨了。”
　　离梦伤笑道：“哎，没看出啊，你这个老丑鬼似乎是有大慧根的人啊。你要是出家做和尚，不出三年，绝对比那个什么一戒大师要厉害。他倒说这世上只有你不能做和尚，而且每回非要我去做和尚，真是放着宝贝不理会，非要找一破烂瞎折腾。”
　　柳子落笑道：“这世间，我们放不下，所以要活着，活着就必然要追求名利。但只一点人们不明白，那就是钱够用就好，而权势和名声真真没用，可是钱名权这些东西又到底毁了多少人了啊。”
　　柳子落三人说话间，雪橇忽然停了。
　　
　　雪落如银，雪山如银山。
　　柳子落刚刚出来就感觉到了一股寒冷，马车里实在是太暖和了，所以马车外面才会太冷。
　　马车前面的是一群女人，一群丑女人，而且这一群丑女人个个武功都不错。这一群丑女人里面有一个领头的丑女人，并且这个女人才是最丑的。
　　这个女人的身材简直美极了，柳子落觉得他见过的美女里面，有身材能比得上这个丑女人的，那就只有吴家大小姐吴玉了。但是这个女人的那张脸简直太难看了，那张脸左边比右边低了几寸，但是下巴却尖得像是要戳进自己的喉咙里面去，而且嘴唇特别大、特别厚。
　　但是柳子落一直觉得他会见到那天在他马车里的那个女人，但是自从那一面，他就再也没见过她。
　　
　　柳子落知道，最丑的女人往往都是最有本事的，所以面对丑女人的时候，柳子落比面对美丽的女人更谨慎小心，甚至比面对任何一个江湖高手还要谨慎小心。因为美丽的女人，你所看到的只是一张美丽的脸，而且美丽的女人做事情一般都不会太用脑子，而且比较笨；但是女人最厉害的不是脸，而是脑子，恰巧丑女人就是用脑子来做事的，而且丑女人还极其聪明。女人一旦用起脑子来，二十八个男人都抵不过。听说诸葛亮只用了他的丑老婆教给他的三分之一的本事，就帮刘备打下来了半个江山。柳子落有时候甚至想如果诸葛亮的老婆出山帮刘备，那这天下又将会如何变化？
　　柳子落看着这个丑女人的时候，这个丑女人也在看着柳子落，柳子落知道她们是半月刀的人。这样的雪山里，柳子落不会傻到认为自己恰巧碰上了一群身怀武功的女猎人。
　　聪明的女人这种时候一般都不会主动说话，柳子落以为这个丑女人是个聪明的女人，但是柳子落想错了，因为这个女人竟然急着说话了。
　　
　　“我知道有些江湖中人喜欢故做神秘，往往等着别人先说话，显得自己深沉神秘。但是这些人在杀人的时候却突然有很多话，他们明明已经可以很快的杀掉自己想杀的人，但是往往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会认为，这个人既然已经快要被自己杀了，不如跟他说些知心话，所以那个杀人的人到最后往往都会被那个即将要被杀的人杀掉。你说这些人奇不奇怪？”
　　柳子落笑道：“奇怪，简直太奇怪了。”
　　这丑女人道：“柳落侠，我是雪女。半月刀等你很久了，请吧！”
　　柳子落笑道：“好。”
　　离梦伤忽然悄声问柳子落道：“你觉得这个女人是什么样的女人？”
　　柳子落道：“我以为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但是我想错了。”
　　离梦伤道：“难道他不是你想的那种聪明的女人？”
　　柳子落道：“她当然不是我想的那种聪明女人，她比我想的还要聪明，她是那种最聪明的女人。”
　　离梦伤道：“我记得你说过丑女人一般都是用脑子做事的，而且越丑的女人越聪明，但是女人一旦用了脑子简直比二十八个男人还不好对付是吧？”
　　柳子落道：“不错。”
　　离梦伤道：“看来这个半月刀不简单啊。”
　　柳子落忽然想到那些半月刀派去杀他的人，笑道：“如果你知道半月刀都找了些什么人来杀我的话，那我敢保证，你一定会佩服他佩服的五体投地的。”
　　
　　雪，冷。
　　山，冰。
　　这是一座冰冷如银的雪山。
　　此刻，这样的一座雪山脚下，站着一群人。
　　柳子落忽然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想要对付半月刀都不能成功了，因为这样的地方，就算是他，想要只身上去，在他看来，都是不可能的事，简直连一点可能都没有。江湖中人都知道，柳子落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这句话雪女自然也知道，所以她忽然说话了。
　　“江湖中人都说柳子落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这座山，若要柳落侠只身飞上去，不知落侠有几成把握？”
　　柳子落道：“一成把握都没有。”
　　雪女笑道：“都说柳子落不说假话，果然名不虚传。”
　　
　　忽然这一群女人里走出来一个女人，拉弓搭箭，朝着雪山的半山腰射了一箭，然后，那山腰里忽然出现了两个人，那两个人忽然又扔下来了一架绳梯。
　　这架绳梯此时已经坠落在了柳子落的面前。
　　雪女道：“我们到了半山腰，还会有绳梯扔下来。”
　　柳子落忽然道：“这样的雪山，那第一个上去的人又是谁呢？他又是如何上去的呢？”
　　雪女道：“落侠不妨猜猜看。”
　　话毕，那女人展动身法，借着绳梯，已然飞了上去。其他的女人竟然一个不落，全部跟着飞了上去。
　　离梦伤笑道：“暂且不说这山上有什么危险，单单这绳梯，确实让我很有兴趣。”
　　铁花男道：“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的人想要对付半月刀都失败了，因为他们想要对付半月刀，就得先要对付这雪山。”
　　说完话，离梦伤和铁花男已经双双飞了上去。只见那绳梯晃荡不停，不一会儿，雪女和其他那些女人、离梦伤和铁花男也都已经到了半山腰。
　　柳子落却在想：如果这第一个爬上这座雪山的人是半月刀的话，那么这个人究竟有多难对付啊？
　　离梦伤喊道：“老丑鬼，想什么呢？快点上来。”
　　柳子落摇摇头，笑了笑，想不明白的事情，他通常都不会去想。他忽然抬头，脚跟一抬，已然飞起了十丈高，忽然又伸出两根手指，只往那绳梯上一沾，只见又飞了十几丈高。而那架绳梯竟然没有丝毫的晃动；又是一处，柳子落脚尖轻沾绳梯，忽借力翻身，只一翻身，已然落在了众人面前。
　　雪女笑道：“江湖中都知道柳落侠有两件不会轻易出手的绝招，白落子和轻功。这天下，有如落侠这般轻轻松松上了这绳梯的人，几乎没有。”
　　柳子落笑道：“继续吧。”
　　离梦伤忽然道：“哎，雪女姑娘，这雪山我们这样折腾，难道不会雪崩？”
　　雪女道：“放心，不会。”
　　铁花男道：“我也奇怪，这倒也是一件怪事。”
　　
　　傍晚，雪山之巅。
　　虽然柳子落一直不太喜欢空旷的地方，但是这种山之巅的感觉他却是极喜欢。站在山巅之上，尽管和大自然比起来自己更是微不足道，但是却有种激情，没有任何的来由的激情。
　　离梦伤和铁花男等人自然也是一样。离梦伤不知从哪儿拿出来一坛酒，已经喝了一大口，又扔给柳子落，柳子落也喝了一大口。
　　不知为什么，柳子落忽然想起了秦小晴。如果这时候秦小晴能在这里，是不是他会觉得更好？可是他为什么又会认为如果秦小晴在这里，他就会觉得更好呢？
　　秦小晴到底在不在这雪上之上？
　　如果她不在这里，那又会在哪里？
　　她到底是谁？
　　前日和她交手的人到底是不是秦小晴？
　　她又为什么要那样做？
　　想不通的事情，柳子落一般都不会再想。但是这个女人非但让他想不通，而且还让他在不断地想着那些想不通的事情。
　　铁花男道：“有些人在一个小圈子呆的时间久了，就整日里想着去外面的世界，想自由自在地闯荡江湖，历些这红尘里的繁华热闹；而有些人，在那红尘江湖里闯荡的疲惫不堪、满身伤痕，却又想着找一个雅雀不及的偏静去处，度过余生。可是红尘江湖也好，世外幽处也罢，到最后，其实都如这茫茫无尽的雪山一样，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离梦伤道：“怎么你也忽然这么有慧根了？”
　　雪女道：“每个人到了这种地方，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感想，”
　　铁花男看着离梦伤，道：“对啊，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脑袋里面除了酒，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离梦伤大笑道：“我这叫生无牵挂，死无牵挂。不触景生怀，不睹物惆怅。我这辈子只要有酒喝，只要能和朋友一起喝酒，就只想安安稳稳地活到八十岁，然后再找个安安稳稳的地方安安稳稳地死去。”
　　铁花男笑道：“难道你不娶老婆？”
　　离梦伤又喝了一大口酒，笑道：“哈哈哈，老婆？老婆是什么啊？老婆是女人啊，这个世界上敢娶女人做老婆的男人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男人。娶老婆这样的事情还是交给那个老丑鬼去干吧。”
　　
　　离梦伤说完话，忽然感觉浑身不自在，就像是被十几双女人的眼睛盯着看一样的不自在。他忽然回过头看了看，就看到那一群丑女人正在盯着他，铁花男也在盯着他。
　　离梦伤笑道：“这个……那个……我说的女人不是像你们这样的女人，你们这群女人都是好女人，谁要是娶了你们做老婆，那简直就是他十辈子修来的福气啊。对吧，老丑鬼？”
　　离梦伤边说话还边给柳子落使眼色。
　　柳子落摇头，笑了笑。
　　雪女道：“我也听说有好多怕老婆的男人，而且怕的要死。但是有时候怕老婆并不是因为老婆不好，一个男人若不是爱着自己的老婆，又何必怕她呢？而女人若不是知道自己的男人爱着自己，又怎么会对自己的男人吆三喝四的呢？”
　　离梦伤忽然笑了，大笑，道：“雪女姑娘说的好，简直太好了。若是这天下的女人都明白这个道理，那这世间又怎么会有怕老婆的男人呢？哈哈哈！”
　　
　　忽然，在那雪山的尽头露出了一丝残红，血一般的残红。
　　雪女道：“已经有好久没有见到过夕阳了。”
　　柳子落笑道：“姑娘请吧。”
　　其他的女人都已经不知道去了哪儿，现在带着柳子落三个人走的只有雪女一个人。这座雪山的山巅之上竟然有一片雪屋，而此刻雪女姑娘正带着柳子落几人往最大的那个雪屋里走去。
　　离梦伤道：“老丑鬼，怎么样？有什么不对吗？”
　　柳子落道：“没什么不对，而且很正常，但是越是正常就越是有古怪。”
　　离梦伤道：“有什么古怪，你不是说很正常吗？”
　　铁花男道：“我问你啊，如果你要杀一个人，你会不会让你的手下和你要杀的那个人在一块儿闲聊，甚至还谈到了娶老婆、怕老婆的事儿？”
　　离梦伤道：“不会。”
　　柳子落道：“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古怪，总之我们小心。”
　　雪山之巅没有雪，但是雪山之巅有风，雪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