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烟味儿（第七十五回）爱人，再见！

　　合衣躺在床上，思海如潮，迷糊间，总是感觉到冷旭就在她身旁。对啊，这是他们这些日子来度过每一个夜晚的地方，那些夜里的温存缠绵还在她身体里游走。她坐起身来，没有开灯，怕惊扰了他的魂魄，她在无尽的暗夜里呼唤着他，这房间里每一缕空气中也还漂荡着他的喘息，她在这亦幻亦真的神游里又是潸然泪下。渐渐地，她没有力气再哭了，颓然地倒在了床上。
　　
　　 看看表已快六点了，她决定要收拾好心情起程了。前几天强子给他的冷旭安葬地址早已放在了包里，她收拾好不多的衣物，把钥匙放在床头，又将那几封信，强子给她的钱和冷旭那张存折放在了床的中央，这样似乎更显眼些。本来想将冷旭那几张照片带走的，思前想后地驻足了良久又放弃了。既然要开始新的生活，那么所有的过往就从这里告别吧！
　　 轻轻地打开门，两位老人家还没起床，就是听到了开门声也不会诧异的，她也曾有好几次天不亮就下楼去走走散心的。再一次环顾着这间曾给过她无数暖意和笑声的房子，提着行李，很小声地拉上门转身离去。走到楼下，久久的凝望着三楼的窗台，她在心里跟屋里所有的人告着别。
　　 “亲爱的，再见了！愿你的魂魄能为我一路送行。伯父，伯母，再见了！你们要保重，要好好的，影子会想你们的，一定会的！”
　　
　　 她并不急于去医院，叫了一辆车，她还想去看看嘉陵江，去听听那里是否还回荡着他们的欢声笑语。早上的空气很好，江水也很安静，在还没有任何船只打扰的时候，它们总是这样，恬静、安然地独享静谧。春天的风太轻柔了，还不足以搅扰了它们的好梦。
　　 江边有很多晨练的人们，跑步声、打拳声、舞剑声，还有陆陆续续来此摆小摊卖早点的吆喝声，这所有的声音都是每一天新生活开始时最美好的序曲。梅影慢慢悠悠地走着，这里离医院也不远，走过去说不定医生都才来，她可以不用排班就可以很快地将线拆了，然后去墓地拜祭了冷旭就直接去火车站。
　　 是的，她想这样缓缓地走过去，就如同以往她跟冷旭在街上漫步一样，这里的每一块砖头上都还留有他的脚印。这样的一个清晨，能再次与他一同悠然前行，无疑是愉快的。她将手里的包当做冷旭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握着。
　　
　　 又过了那几道高坎，她到达了医院，天色尚早，有些诊室还没开门。她不想在医院里转悠，挂了号就直接坐在诊室外等着。这里有太多哀伤的回忆，她埋着头，连那一条长廊也不愿意多瞧一眼。
　　 医生上班还是很准时的，还提前了十几分钟。这里的好几个医生都是认识她的，在她住院的期间也很是为她悲惨的遭遇而深表同情。没有多说话，一个年轻的男医生为她拆了线，还拿了面镜子给她瞧了瞧。
　　 梅影对于是否有留疤已经不在乎了，反正她也不打算找男人了，她已经不再如从前般看重人的外貌了，因为她的冷旭从来就没介意过她是胖是瘦，是丑还是美。她看到了镜中的自己，脸上几乎没有血色，整张脸都快成椎子形状了，眉毛还是那么浓，右边眉骨处有一条细细的印迹。当医生告诉她这已是最佳的恢复时，她站起身来，依旧提着自己的包，对医生道了声“谢谢”就离开了。她什么都不想多说了，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去见她的爱人，去跟他告别。
　　
　　 因为不熟悉路程，出租车也打听了好几个人才确定了墓地的方向。车轮与她的心一同颠簸着，墓地离市区还有一段距离，约摸行了有一个多小时，总算是到了。望着那些远山近水，梅影还是感激着强子为冷旭寻了个好地方，葱茂的大树，轻浅的溪水，各色密密麻麻的小花围绕着这一片陵园。
　　 此时陵园还很安静，只有一些工作人员和几个卖香蜡纸钱的小贩。梅影的心又开始哀思翻涌，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在陵园进口处买了一束花和一些纸钱，慢慢地往上走去。
　　 看到他了，那张帅气的照片贴在了墓碑上，那一身白衣将他那张俊美的脸衬得跟天上的白云一般纯净。墓地上还摆着不少鲜花，大约是这些日子以来祭奠他的人们放在上面的吧。将鲜花摆在他墓地的中间，用纸巾将墓碑擦了一遍，点一支烟放在碑前，将香烛也点燃，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带酒来，她是很想跟他喝一杯的。
　　 梅影慢慢蹲下身来，开始跟她的爱人娓娓诉说着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的相思之苦。
　　
　　 “亲爱的，你真的很不守信用，你说了会早点回家的，可你自那天清晨走后就不见了，原来你是躺在了这里。叫我怎么说你好呢，你也不是贪玩的人啊，这一次，你是玩得太大了，你把自己玩没了，把我的心也玩碎了。你说会爱我一生一世，可是你的一生一世也太短了，短到我还没来得及回味。你的心太狠了，从前轻言别离一走就是六年，这一次...这一次”梅影的声音开始哽咽。
　　 “你啊，还说要我做你的影子，从今往后你做我的影子还差不多。人家不想让你跟着嘛，你老是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你叫我以后如何忘了你？如果不忘了你，往后的日子我又要怎样去面对？你说话啊，你个冷酷到底的家伙，第一次见你就让我置身冰窖里，这最后一次见你，你倒好，直接躺在地底下了。还记得我们那天在大街上唱的《冬天里的一把火》吗？我真想一把火将你烧醒。亲爱的，你睡得太久了，你说过每天要比我早起的，老爱说废话的家伙。以后都不要理你了，把人家带了回来自己却迷了路，讨厌鬼。”
　　 “亲爱的，我再给你燃一支烟，你静静地听我说完。来啊，快来把这些钱拿去，在那里不要太辛苦了，还说要养我，我来养你还差不多，以后没钱了就托个梦给我，我不吃也不能叫你饿着。说人家瘦，自己还不是长得跟个竹竿似的，还以为自己是独孤求败，没想到自己身上也有死穴吧，在下面不要再那么暴力了，也不要去管闲事了，好好跟大家相处，你个死鬼，短命鬼，听见了没有？”
　　 话音未落，梅影再一次失声痛哭，烧了太多纸钱，有点熏眼睛，她站起身来想透透气，一个人影从她身后走了过来。
　　
　　“影子，你干嘛一声不吭地就跑了？就算你坚持要离开，是不是也让我送你一程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强子站在了她身后。 
　　梅影转过身来，看着强子那张责怨的脸，她不想多说什么，只悠悠叹到“如果是他突然出现在我身后，那该多好啊！”
　　强子冲上来一把拉着她走近到冷旭的墓前，指着冷旭的照片对她说：“影子，你醒醒好不好，冷旭死了，他回不来了，他永远地躺在那里了。”
　　 “那又怎样？我还是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在我心里，在我脑海里，他是没法消失也无可取代的。”望着冷旭的照片，梅影的眼泪又是止不住地往下淌。
　　“影子，咱不哭了好不好？你瞧瞧自己都快瘦成纸片儿了。过几天我们一起走，我送你回去，好不好？你这样让我如何放心。还好昨晚我没回公寓，今天也起得早，我去找你时只见到两位老人家拿着你的信一个劲地叹着气。他们知道你是要走的，可终是不放心你独自离开。我看到你留的信了，也去医院问过医生了，说你拆了线就提着东西走了，我知道你会来这里跟他道别的，还好我赶的及时。走吧，天色不太好，应该是要下雨了，这清明前后雨就是多。”
　　强子拿出手绢给她抹着眼泪，对着冷旭的墓地深深地鞠了一躬，扶着梅影就往下面走去。
　　 梅影回过头来深深凝望了一眼墓地，她将自己的心永远留在了这里，如果可以，她将自己的心与他合葬，以自己的跳动去激活他的魂魄，在阴阳相隔的两个世界里，他们依然彼此相爱。他六年后的回眸，如此短暂，就仿若他的一生，似惊鸿一暼，如夏花绚烂，太匆匆！
　　
　　默默地走出陵园，搭载强子来的出租车还在等待他的返程，强子拉着她一起坐进后座，梅影侧过身子木然地望着窗外，她不知道会不会在梦里再次寻着路来这里看他，她也不知道每年的清明，漫天飘洒的是雨还是泪，她不愿意再去想这些恼人的事，她现在只想赶快离开，因为这里将永远是她眼泪的源泉。
　　
　　“强子，送我去火车站吧，你不必担心我，我会好好的，我在给伯父伯母的信里也保证了的，我会打起精神来，重新做回从前的梅影，那个坚强乐观，天不怕地不怕的梅影，真的！请跟丹姐也说一声，我会收拾好心情再一次上路，我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要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我绝对不会让自己颓废下去的。”梅影强忍着内心的伤悲，勉强地挤了一丝许久都不曾见的笑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