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落雨滂沱

　　皇太极把林丹汗的妹妹，颇有财产的泰松公主许给代善，将娜木钟纳为自己的福晋。对此，代善并未提出任何异议。
　　一场暴风雨暂时停止了前进的脚步，可这三四天，我的心总是砰砰跳个不停。眼下也只有看到额哲和玛喀塔二人玩耍嬉笑时，心情才会好一些。
　　皇太极和哲哲大概是担心女儿受欺负，一直叫我和托日玛在暗中看着。玛喀塔偶尔还会朝额哲撒撒娇，就像是小妹妹粘着哥哥一样。她如果想午睡，额哲会让她躺在自己的帐子里休息，有时苏泰福晋还会进去看看。
　　五天后，察哈尔向金国下了聘礼。不过是下聘礼，帐子却人满为患，前来的除众位贝勒福晋，还有许久不曾露面的东果格格和莽古济。
　　面色阴郁的莽古济在和阿塔丽说话，丝毫不搭理丈夫琐诺木。阿塔丽不知为何，眼圈好像红红的，似乎特别伤心。
　　豪格和妻子哪怕连眼神的交流都不曾有，而是顾着与杜度济尔哈朗聊天，偶尔看到我时，淡淡的微笑会在他的嘴边出现。
　　哈日珠拉坐在皇太极身边，另一边则坐着哲哲。皇太极一会和哈日珠拉交谈，一会转头和哲哲说上几句，布木布泰几次想要插上话，可很快就被皇太极打断。
　　“苏泰大福晋到。”门口的侍卫一声通报，原本还有些混乱的场面一下子鸦雀无声，济尔哈朗立即将目光向地上投去。他好像难以面对苏泰，或许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会开始有勇气吧。
　　蟒缎、金茶桶、金酒海、金荷花杯、蒙古的珊瑚串珠、琥珀串珠、黑貂皮端罩……苏泰身后的诸位随从们手捧大大小小的礼物。尽管察哈尔今非昔比，但是从这些金银珠宝华贵的外观来瞧，不难想象出察哈尔原先的强盛。
　　“大汗，这是苏泰的一点心意，还望大汗、大妃和格格笑纳。”苏泰道。
　　“额哲王子到，二格格到！”通报声一落，俩人牵着手一起走进来
　　“额尔克孔果尔额哲参见大汗！”
　　“玛喀塔参见父汗！”
　　二人一同跪下，哲哲眉里眼里都是笑，夫妻走下来，将他俩拉起。
　　“父汗额涅，这是苏泰大福晋送给我的衣服，好看不？”
　　玛喀塔说着，挣开了额哲的手，跑到了哲哲面前，摇晃着母亲的手。她回头看了眼苏泰，晚霞般的红晕浮现在白净的小脸上。
　　她小小的身子包裹在钉金花珍珠石素靑缎长袍里，真是个可爱的小公主，就连皇太极也毫不掩饰爱怜之意。
　　“当然好看啊！苏泰，想不到你如此有心。”哲哲温柔地摸着女儿的脸。
　　“回大汗和大妃，这套衣服也是苏泰为额哲和格格准备的聘礼。今天早上我把这套衣服拿出时，看格格很是喜欢，就先给她穿了。”
　　同样都是笑，苏泰对玛喀塔的笑却是爱怜的，对于皇太极夫妇俩却只是笑。
　　她似乎很喜欢这个未来的儿媳。
　　哲哲脸上惊喜与感动交织，她转头对玛喀塔道：“还不快叫声额涅？”
　　玛喀塔紧紧抓着哲哲的手，不住地摇头。
　　苏泰脸上的欢喜被玛喀塔摇去了些许，但她仍是微笑着注视玛喀塔，“大妃不必太着急。”
　　“额哲，我的女儿以后就交给你了。”皇太极拍了拍额哲的肩，“你不可以薄待了她。”
　　他看了眼依偎在哲哲身边的女儿，毫不掩饰眉目间的关怀之色，这神色和当年送乌吉莎出嫁时一模一样。
　　“大汗，额哲定不负厚爱。”
　　哲哲微微一笑，将乌吉莎的手再度交回了额哲手里。
　　“济尔哈朗！”皇太极忽的叫了济尔哈朗。
　　“臣在！”济尔哈朗起身走了出来，走过苏泰身边时，他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苏泰，以后你不必再称济尔哈朗‘姐夫’，该叫爷了，可明白？”
　　“回大汗，苏泰明白。”说着，她转头看了眼济尔哈朗，僵硬的笑容再次出现了。其实她和济尔哈朗一样，身份都高贵，却都只能去面对指婚的命运，已经归附大金的她，除了顺从，别无他选。
　　“济尔哈朗多谢大汗赐婚之恩！”他牵着苏泰的手，二人一同跪下了。
　　就在这时，豪格走到了皇太极面前单膝下跪，帐子里原本热热闹闹的道喜声瞬时飞走了。
　　“你不要太过分了！”
　　莽古济突然间从位置上站起，瞧那样子恨不得用眼神杀了豪格。
　　“三姐！”皇太极看了她一眼，阿塔丽虽说是面色阴郁，可她忙轻拍着母亲的手，示意母亲快坐下来。
　　东果格格忙附在莽古济耳边低语了一番，可坐在莽古济身边的琐诺木毫无反应。
　　德格类的脸色，和前几天晚上一个样，仿佛即将大祸临头。
　　莽古尔泰、莽古济、德格类三人都是努尔哈赤前任大福晋富察•衮代所生，其中莽古尔泰和莽古济兄妹俩都是暴脾气，德格类却比他俩乖顺，也难怪皇太极会把户部交给他管。
　　惊悚片貌似又要上演，只是导演由代善变成了莽古济。
　　而此时，代善正面无表情地坐着，好像摆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莽古济尽管坐下了，可她双目圆睁，面上的愤怒却丝毫未减，全然把豪格这个女婿当成了大仇人一般。
　　她生气的模样，简直和父亲如出一辙，让我在恍惚中看到了怒容满面的努尔哈赤。
　　“三姐，豪格都还没开口呢，您急什么？”哲哲对莽古济笑道。
　　“豪格，你有何事？”皇太极问道。
　　“启禀父汗，伯奇福晋容貌出色又品行贤淑，正合儿子之意，所以儿子欲纳她为福晋，还望父汗成全。”说到这里，他朝皇太极磕了个头。
　　皇太极轻笑一声，“不过是嫁娶之事，三姐你刚才何必动怒？”
　　莽古济再次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她看了眼豪格，又看向皇太极，“莫非大汗的意思是，嫁娶不是小事？”
　　“三姐，说话注意点。”皇太极脸上的笑意全无，瞥了眼莽古济。
　　见皇太极不痛不痒，莽古济食指直直指着豪格，“你怎么说？”
　　“额涅，儿子要迎娶的是察哈尔大福晋，和以前的婚事比自然不是小事。您想想，要是薄待了伯奇福晋，传出去岂不惹来口水？”豪格转头看向莽古济，他的嘴角浮起了一丝我看不懂的笑容。
　　他是在当众贬低阿塔丽的位置，这不摆明了要惹莽古济嘛？
　　我算是明白阿塔丽为什么会那么难过了——豪格要娶一个如此地位显赫的女人。
　　就在莽古济马上就要从位置上弹起来时，东果格格和阿塔丽分别拉住了她的左右手。
　　“三妹今天冲动了些，还请大汗见谅。”东果格格道，又转头对莽古济皱了皱眉。
　　“大姐，你不必拦她，她想说什么就让她说。”
　　见皇太极如此，东果格格闭嘴了，却一直向自己的妹妹莽古济投去不满的目光。
　　“豪格你的意思莫非是，当年迎娶阿塔丽是小事一桩了？”莽古济的冷笑声就是从地狱里发出来的。
　　“额涅误会了。儿子只是纳伯奇福晋为福晋，自然不会亏待了阿塔丽。”
　　“既然你说你不会亏待她，为何你死活要娶一个蒙古女人？”莽古济走到了豪格面前。
　　豪格仍在笑，“额涅不信，儿子也没办法。不过，要是伯奇福晋进门后阿塔丽对她百般刁难，就算儿子不愿意，这大福晋的位子只怕也不得不让人了。”
　　在众人的低声议论中，阿塔丽紧咬着嘴唇，随后低下了头，肩膀在颤抖，似乎哭了。
　　瞧着阿塔丽万分难过的样子，我竟也生出了些许可怜。
　　豪格莫非也疯了？莽古济极其疼两个女儿，连岳托这种直性子的人在她面前都会收敛收敛，而豪格现下偏偏就要点燃这颗炸弹。
　　“啪”的一声脆响，莽古济的巴掌扇在了豪格的脸上时，似乎也扇在了我的心口，跟着豪格的脸一起隐隐作痛。
　　原来，我多多少少还是关心豪格的……毕竟，我和他算是自小就认识的老熟人。
　　众人哗然，东果格格起身拉着莽古济的胳膊站了起来，对皇太极道：“三妹一时心急，打了大阿哥，我替三妹向大汗和大阿哥道歉。”
　　“大姐等等，我看她话还没说完。”没等东果格格把莽古济拉回座位，皇太极开口了。
　　东果格格一脸惊异地看着皇太极，道：“大汗您这是为何？”
　　皇太极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死盯着东果格格和莽古济，眉目间不怒自威。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莽古济已经是剑拔弩张，皇太极看着竟然是丝毫没有结束的意思，反而似有推波助澜之势。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非要闹到一发不可收拾？不可能的，皇太极不是什么傻子。
　　等等……我开始思索着刚才发生的一幕幕，似乎看出了些许端倪：豪格从开口讲话起，每句都直戳莽古济的要害，而且一句比一句难听，每句都在惹怒莽古济。
　　“额涅不要！”阿塔丽起身推开了莽古济，跪坐在豪格身边。她的眼泪如雨点般不住留下，右手抚上豪格开始发红的脸，“豪格，你疼吗？”说着，她把豪格的头轻轻靠在了自己的怀里。她将自己的脸颊紧紧贴着豪格的额头，泪水不断打在了丈夫的额尖。
　　突然间，我似乎没那么讨厌阿塔丽了，就冲她这么爱豪格，其实她也并非完全是个讨厌之人。
　　望着哭泣不已双目红肿的阿塔丽，我生出了一点怜悯之意，虽然这个女人曾经给我惹了好多麻烦。
　　“阿塔丽，你还爱这种人么？”莽古济脸上似有伤心之色，可更多的是怒气。
　　说完，她又怒视着皇太极道：“大汗，您是怎么教养这个混蛋的？”
　　“父汗又是怎么教养你的？你再护短，可父汗会教你随便打自己女婿的耳光？你骂自己女婿是‘混蛋’，这也是父汗教的？”皇太极的声音隐隐有了些怒意，可面色依旧不改。
　　“我女儿好好的，豪格想废她大福晋的位子，大汗还置之不理！相较之下我打豪格一个耳光根本不算什么！”莽古济说到这里，竟然跨出了右脚，似乎要朝皇太极冲去。
　　就在那时，两名正黄旗侍卫如高墙般及时挡在了她面前。
　　“额涅别说了！”阿塔丽跪在地上，扯着莽古济的裤脚不住恳求，眼泪断了线，“额涅，您如此说豪格，岂不是叫我当众失了颜面？”
　　“你不要为这种人求情！这种人还有良心么？”莽古济虽语气生硬，却俯下身子温柔抚摸着阿塔丽的头发，脸上全是母亲对女儿的心疼。
　　哲哲在一旁道：“大汗三姐，容哲哲说一句可否？男人都有三妻四妾，只要阿塔丽安分守己，大福晋之位自然是她的，对吧？若大阿哥无端想废她，大汗和哲哲绝不允许。”
　　“就算大福晋之位还是她的，可豪格每日宠着那个苔丝娜•伯奇，我女儿会有好日子过？”莽古济温和的脸色转瞬即逝。
　　“伯奇福晋还未入府，您怎知道阿塔丽要受冷待？”皇太极问道。
　　“是啊三姐，未来之事，您又何以预见？”哲哲在一旁帮忙。
　　“大汗莫非忘了这个狗杂种？”莽古济指着琐诺木的鼻子，她出语极其粗俗，不少人开始低声议论。
　　“这个狗杂种天天宠着个贱人，何曾把我放在眼里？要不是你们个个说，为了和敖汉部交好必须忍这口气，我早把那个贱人杀了！豪格死活要娶苔丝娜•伯奇，明眼人都知道只要她一进门，阿塔丽定会步我的后尘！”
　　听她一口一个“贱人”，便可以想象她在琐诺木家究竟处在何种地位。
　　“还有这个女人！”莽古济忽然指着我，她的手指似乎正在化为一支箭直直插入我的胸口，我几乎就要昏死。
　　“皇上，您无所谓豪格怠慢我女儿也就罢了，你知不知道这个贱婢多次引诱豪格？”
　　我的小腿肌肉在发抖，眼前起了层雾，脑子也开始陷入了晕迷。
　　纵然如此，帐子里无数的目光就如大雾中的车灯般朝我的眼睛刺来。
　　在宫里这么些年，我每天都像走钢丝一样万般小心，可我竟然早在老久以前就把莽古济给得罪了。
　　“大雾”之中，豪格温柔的眼光照在了我身上，似乎在叫我不要害怕。
　　“三姐，你已经口不择言了吧？”皇太极转头瞥了我一眼。
　　“额涅您知道您在说什么？臣子与皇上的宫人胡来可是重罪，儿子可没有十个豹子胆干这种事儿。”豪格道，待他回过头看我时，脸上颇有歉意。
　　“福晋，恕济尔哈朗多言，婢女勾引臣子之事可是死罪。您莫非认为，大汗昏庸到连此等死罪都毫不计较？”济尔哈朗紧跟着豪格开了口。
　　没想到济尔哈朗也站了出来！
　　见他向我投来了鼓励的目光，我感动不已。面对两个能言善辩之人的夹攻，莽古济一脸铁青，如恶魔般望着我。
　　“你别闹了！你想杀托古兄妹，这事我一直忍着没说！”琐诺木冷不丁转换了话题。
　　“琐诺木，连你也开始胡言乱语了？”莽古济已经成为了笼中困兽，除了愤怒，她再也没有别的神色。
　　“要是撒谎，大汗尽管杀了琐诺木。我是宠着托古的妹妹，不过我绝对没有亏待公主。倒是公主见我偏爱他人，三番两次想杀了她。”琐诺木走到皇太极面前跪下。
　　“大汗！”莽古济的喊叫声几乎能穿透地壳。
　　“公主甚至唆使德格类贝勒，还有岳托豪格两位贝勒爷帮她杀人！”琐诺木继续说着，又看了眼莽古济，“三位贝勒爷还真来找我问罪了！”
　　“大汗，这种人的胡话能信吗？”莽古济几乎喊破了嗓音。
　　“人命关天，他既然说你起了杀机，此事我不能不追究。”皇太极冷然道，说着他看了莽古济一眼
　　《哈利波特与密室》中，只要直接看到巨蛇的眼睛就会死。
　　此刻皇太极的眼睛，就如同那只巨蛇的眼睛！他虽语气平静，可肃杀之气正不动声色地一点点显露。
　　等等……莫非是……
　　我忽然全明白了，这都是事先布好的陷阱！
　　皇太极、豪格、哲哲、琐诺木甚至是济尔哈朗都在因势利导。他们找准了莽古济护短，脾气暴躁这一点，不断以言语相激，不断把话题往死胡同里拉去，所以莽古济显然在不知不觉中落入了他们的陷阱。
　　当年皇太极就是这样整倒阿敏和莽古尔泰的！
　　“你们……”莽古济眼里的愤怒正在化为绝望，她把目光投向了皇太极，又回头看了眼豪格，转身拂袖而去。
　　就在莽古济转身离去时，代善竟然也站起，追了莽古济出去。
　　“啪！”皇太极用力一拍桌子，伴随着紧张的“大汗息怒”，众人齐刷刷跪下，大气也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