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天使 二九

　　2005年的第一场雪落到广陵的那一天，刚好是平安夜。温文望着落雪，幽幽地叹着气，鼻腔里的那股酸意蓦地又翻上来。送还是不送呢？这真是个问题。温文又叹气，目光转向那块陌生的黑板。她忽然想起，在王的英语课上，也是在这样一块黑板面前，她和池清一起做题。温暖的回忆，总是会激起无限感伤。外面的雪似乎小了一些，温文一手支颐，心神飘荡。
　　礼物是上一周就已经准备好的，临到节前，温文却犹豫了。还能有什么礼物能够比得上玫瑰心呢？米雪不止一次告诉她，送什么都没关系，他真正在乎的，也许只是你的心意。温文似是而非地点头，内心却纠结得厉害，她不知道池清是不是明白玫瑰心所代表的含义。她本想告诉他，不过池清没问，她就没说。
　　烦恼的人从不孤单，总有人更加烦恼。
　　池清在这一天收到了三份礼物。一份是小宝从金湖寄过来的，小宝很有幽默天分，寄给池清两个苹果，有一个已经长了霉斑，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寄的。一份是温文托米雪送给他的，是一张可以发出音乐的贺卡。还有一份竟然是刘漓的。刘漓的礼物是最后收到的，池清没有拆开看，顺手丢进抽屉。
　　他期待的，却没能等到。
　　回想起叶儿说过的那句话，池清浑身冰凉，沈凤儿转述得很清淡，她根本体会不到那种沉重。他突然间恐惧起来，如果叶儿说的是真的，那串风铃岂不是最后的礼物？池清身上的肌肉一寸寸颤抖起来，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种结果。
　　一旁的沈凤正在把玩一颗刚收到的圣诞球，见池清不停地颤抖，顿时起了好奇，问道：“哎，很冷吗？你抖得也太夸张了吧？”池清瞥了一眼沈凤手里的圣诞球，摇摇头。沈凤吃了一瘪，瞪了池清一眼，跑到童欣那边去了。
　　池清忽一转眼，看见沈凤正在展示她的战果，就觉得酸酸的。转念想，我怎么羡慕起她来了！
　　是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沈凤的观感居然发生变化了，更要命的是他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是从上一次在文昌广场沈凤替他解围开始的？还是更早一些？池清对此，似乎完全没有概念。不过，等到理顺了一些思路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原来沈凤也不是那么惹人讨厌。她不过就是……嗯，只是性格有点古怪。池清试着这样去理解。
　　“沈凤，我想告诉你，其实那天我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我在你的试卷上看到了错误，曹老师可能没看到，就给你判对了，其实是错的。”池清想要告诉沈凤事情的真相，又觉得这么说不妥。“沈凤，我想告诉你，其实……其实……唉……”越想说的委婉，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池清天人交战，只觉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做完课间操，沈凤发现了池清抽屉里的秘密，她倒也诧异，就池清这破条件，要文采没文采，要身材没身材，居然还能收到礼物，简直没天理。等池清归位，她立马贼兮兮地问道：“礼物不少啊，女朋友送的？”池清“咦”了一声皱起眉头，不明白沈凤为什么会这么想，淡淡地摇头：“不是。”沈凤见他反应冷淡，战斗热情锐减，纳闷这小子好像不对劲，别是有阴谋吧，想到这个关节，她就觉得背上发凉。
　　沈凤正想说两句，扳回劣势，就听见纪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池清，沈凤，郭老师让我通知你们一下，晚读课到他办公室开会。”“开会？”沈凤问道，“开什么会？”纪婷嫣然一笑，解释道：“你忘啦，元旦征文不是快到了吗？上次郭老师还点你的名了，这么快就忘了？”沈凤连声道：“哦哦。”纪婷看看池清，池清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嗯”了一声，她顿了顿，说道：“好了，我去通知其他人。”
　　纪婷一走，沈凤扭头问池清：“你好像有心事啊？”口气平淡了许多。“没有。”池清仍旧摇头，回答的仍旧简洁。沈凤还想再问，却不知道还能问什么，只得作罢。
　　雪依然在不住地飞舞，这个城市已经很久没这么痛快地下过雪了。也许只有那一年的雪，才能与之比拟。那一年，池清十六岁，叶儿，也是十六岁。那一年的雪，无比的圣洁。
　　从办公楼里出来，雪已经停了。池清抬头望望夜空，大步朝教学楼走过去。沈凤踩着积雪，童心忽起，在地上抓了一把新雪，搓成一个雪球，朝池清的背影扔过去。沈凤纯粹是好玩，随手一扔，雪球没砸中池清，落在池清身前不远处。纪婷惊愕地望着沈凤，猜不透她到底想些什么。再看池清，估计也吓了一跳，正在朝她们这边张望。沈凤佯装若无其事，挽着纪婷款款而行，一点看不出刚才的任性。其他几个人已经忍不住笑出来了，池清搞不清到底是谁在恶作剧，张望几眼，也就不再追究。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好玩啊？”纪婷“严肃”地问沈凤。沈凤“噗嗤”一声笑了，撅着嘴埋怨道：“谁叫那个矬人不尊重我，哼！小惩大诫，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藐视我！”“哦？”纪婷满脑疑窦，问她，“他又怎么得罪你了？”沈凤添油加醋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听得纪婷直想笑，这个沈凤，无怪人家说她古怪，就这点事也能记仇。听沈凤说得煞有介事，纪婷只好勉强附和几句。
　　米雪脑子里也满是疑惑，她看见池清拆开信封就看了一眼，就把贺卡丢进抽屉里了。这个池清，到底搞什么鬼。连个表情都没有，温文那里还怎么交代？直说吧，温文肯定伤心死。撒个谎吧，估计以后会伤心死。该死的池清，没听说两个人谈恋爱还要考验红娘的！
　　米雪急得直跺脚，就想找个机会开导开导他，无奈碍着沈凤不好开口。赶巧临下晚读课，杨冀夕过来发周记。米雪飞快地写了一张小纸条，发周记的时候偷偷夹在池清的周记本里发给他了。谁知池清看也没看，随手往书堆上一放，就奔出了教室。池清不看，沈凤却看得津津有味，米雪一看就傻眼了，这俩人该不会……？？米雪心想完了，要是沈凤看到那张纸条，不定闹出多大事来。眼不见为净，米雪把心一横，只当没看见，大步从沈凤身边飘了过去。
　　沈凤合上周记本，眼见池清过来，笑道：“池清，恭喜你啊！”池清一怔，问道：“恭喜什么？”沈凤晃着周记本，又道：“书中自有颜如玉！”池清哪管得了什么颜如玉，伸手去抓周记本，却被沈凤躲开，阴着脸说道：“还给我。”“还给你也行。”沈凤把周记本掉了个个儿，倒了几下，一张小纸条掉了下来，顺手捡起来，才把周记本扔给池清。
　　池清盯着纸条问道：“那是什么？怎么会在我的周记本里？”沈凤反问道：“你问我？难道你不知道？”池清被她问得一头雾水，心说不问你问谁，点点头。沈凤手一扬，正色道：“情书！”情书？！池清直勾勾地望着沈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沈凤见池清的目光笼罩全身，不禁心里发毛，嗔道：“喂，看够了没有？”手微微一抖，纸条落到桌上。
　　池清捡起来看了一眼，收进口袋，微感抱歉，见沈凤满脸怒容，就向她道了歉。沈凤心说，你道个歉就完啦，不教训你我就跟你姓！
　　这张纸条自然不是什么情书，米雪只是想通过它传递信息。池清看得很清楚，米雪约他在藤廊见面，似乎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池清看完，把纸条撕碎，从刚才沈凤的目光里，他分明感受到了一股酸意。
　　米雪约池清见面，话题的中心自然是温文。从米雪那里，池清知道了一些温文的近况，他除了叹息没有任何表示。这让米雪暗暗气愤，她强烈地预感，池清的转变一定跟沈凤有关。
　　米雪很是苦恼，如果真的跟沈凤有关，那她这个红娘当得太不称职，可是她有什么办法。要是能代替池清，估计让她变成男生她都愿意。米雪怄气地想，这个池清，真是一根烂木头！
　　池清看到米雪表情不善，怕要出事，何况沈凤看过纸条，以她的个性，不搞出点彩来就不正常。说了几句客套话，池清借口写征文，就要开溜。刚转身要走，就看见从藤廊东边进来几个人，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是谁。
　　米雪大概也看到有人来，怕被说闲话，招呼一声，就先走了。池清等她出了藤廊，才看清来人竟是沈凤，沈凤来了，自然也少不了童欣和纪婷，后面还跟着林博雯陶佳敏几个。
　　沈凤打头阵，见池清满脸疑惑地看着她们，讪笑道：“哎呦，这不是池清嘛，这么晚了在这干吗呢？”池清不置可否地看着沈凤，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酸意。童欣附和道：“你看这花前月下，人家肯定在约会嘛，这事咱们管不着。”沈凤们一阵窃笑，沈凤又道：“约会？不会吧，一个人怎么约会？”童欣伸手朝报栏那边一指，说道：“喏，不是在那儿嘛！”
　　池清听着两个人唱双簧，头皮直发麻，心说来者不善，先走再说，转身就走。只听见后面沈凤还不依不饶地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米大美女啊！”随后又听见童欣调侃道：“她也配？我看我们沈大美女才对嘛，哈哈！”接着就是一阵怪笑。
　　池清慌不择路，出藤廊的时候，差点撞到路灯杆。妈妈的，碰到这两个人，算是倒了血霉了。池清一抬头，差点没晕过去。米雪站在路灯下边，正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等沈凤出了藤廊，米雪脸上马上显出敌意，冷冷地说道：“我刚才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我们的班花沈大美女啊！”
　　沈凤只顾着跟童欣调侃，米雪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倒把她噎住了。沈凤反应快得出奇，立即反唇相讥道：“我哪有你美呀，看把池清迷得，差点没撞上路灯杆子。”池清听沈凤话里带刺，连他也捎带上了，叹了口气，幽幽地朝男生宿舍走过去。
　　池清一走，沈凤开始鸣金收兵，虽说跟米雪打了个平手，但是捉弄池清也算是一件乐事。当池清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沈凤蓦地一怔，我什么时候开始把捉弄他当成乐趣了？
　　雪断断续续下了两天，这两天沈凤都在琢磨这个问题。开始她自嘲地认为简直就是自己跟自己开了个玩笑，笑笑就过去了。可是等到雪彻底停了之后，她才发现远比她想象的严重。
　　到底是唱歌那一次，还是篮球赛那一次？
　　池清明显感觉沈凤安静了许多，除了偶尔露出的奇怪眼神，她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一点也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沈凤。池清坚信，那天晚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沈凤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是他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事情，能让沈凤变成这样。
　　“池清，我发现沈凤好像不对劲啊，怎么回事？”磊子边走边问。“见鬼，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你问她好了。”池清从书架上选了一本《军事天地》，闷声闷气地答道。磊子不罢休，试探地问道：“你们是同桌哎，你会不知道？还是……你们……嗯？”说的池清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走到窗边坐定，心里猛地打了个突，莫非给磊子说中了？嘴上却说：“少胡说。”
　　磊子撇撇嘴，翻开《当代体育》，扫了一眼，贼笑道：“难道被我说中了？”池清没搭话，心说难道真被他说中了？
　　“池清？你也在呀？”一个熟悉的声音不适时地飘进池清的耳朵。
　　池清抬头，纪婷捧着一本书站在对面，低声道：“这么巧。”纪婷嫣然一笑，坐了下来，这才注意到磊子也在，朝他打了招呼。磊子一听心里就有气，一来他这么个体型比池清醒目多了，纪婷居然视而不见。二来他本有事情要跟池清商量，纪婷一来就不好再说。
　　纪婷眸光闪动，忽然问道：“对了池清，元旦征文你打算写什么？”池清想了想说道：“我还没想好。你呢？”纪婷状若沉思，缓缓说道：“我也正在思考。”池清“哦”了一声，不再问，继续看他的杂志，隔了一会，陡然冒出一句：“沈凤怎么样了？”纪婷蹙眉道：“嗯？你说什么？”显然没听清。池清摇摇头：“没……没什么。”
　　出了图书馆，磊子猛然大笑，池清惊道：“你干什么？”磊子足足笑了半分钟才停，看池清脸色不悦，才说道：“我还以为猜错了，原来我还是猜对了，哈哈！”池清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不知道他搞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