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烟味儿（第四十四回）忐忑

　　可看这情形，眼皮子底下的这几个人显然不会轻易地让她去床上养神，尤其是他妈和他姐那眼睛里仿佛在往外喷着火，梅影都隐隐地嗅到了房间里散发出一股焦味儿，她若是靠近她们，绝对会在瞬间化成一堆白骨，他母亲还断然不会让周凯给她收尸。
　　
　　“小影，你怎么一下子瘦成这样了，才几天时间啊，完全判若两人嘛。你这身子骨也太弱了，快回屋躺着去。”
　　周凯他爸还是很关心她的。梅影一直也很尊重他，这个慈祥的老头儿是定然不会为难她的。他之所以坐在客厅里，一定是觉着今天这事不太妙，在适当的时候来替梅影解围的。
　　“对对对，小影刚出院，是该好好躺着休息的。你们今天都很闲嘛，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干嘛都回来了，这是要举办家宴吗？这个太隆重了点哈。”周凯也附合着他爸，准备扶梅影进屋休息。
　　“凯凯，你站住，你们两个一起坐下，有些事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咱们家可是要脸面的，这事万一被别人知道了，就等着别人看咱们笑话吧。”周凯他妈终于忍不住发话了。
　　“妈，小影是我老婆，是我们俩在过日子，关别人啥事啊？我不在乎人家说什么，我们自己把日子过好就行。你们也别咋咋乎乎的，不要老拿从前的事来看小影，谁年轻时不犯点糊涂啊。”周凯极力地为梅影辩解着。
　　“弟，你想的可真通泰哈，现在的男人哪个不介意这些事，结婚前就干了出格的事来，谁能保证婚后会是怎样啊，反正我劝你想清楚。”周容也很不满地说着，他姐夫坐在边上一声不吭，手里攥着张报纸，也不知是看还是不打算看。
　　
　　“你瞧瞧你们都在说些什么胡话，事情有那么严重吗，简直就是小题大做，一个个吃饱了撑着。这是家，不是审讯室。凯凯，快扶小影回屋躺着去，别再弄点别的什么病出来。这事今后谁也不许再提了，也不要在小影父母跟前提及。好了，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好好的一个周末也不让人清静一下。”
　　听着周凯爸爸说完这番话，梅影哽咽地叫了一声“爸”，这是个豁达的老头，跟她自己的父亲一样，很是疼爱她，平常他在茶馆里听到了什么有趣的段子，也常讲给她和周凯听。他说梅影就像他自己的女儿一样，他喜欢她的不做作不骄矜，他觉得她和周凯的性格是完全可以互补的。
　　
　　梅影没再吭声，她感觉自己的体内没有那么多的能量来跟他母亲和姐姐争辩与抗衡，她的脑子里有些乱，今后她要怎样在这个家里待下去，她觉得需要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她已经答应了周凯要好好过日子，再大的风雨也要一同承担的。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梅影心里是很清楚的，在这个家里，周凯他爸是有绝对发言权的。
　　在周凯的搀扶下，她默默地穿过他母亲和他姐姐那一道烽火线，眼里噙着泪水，回到了自己的新房里。原本在医院里想好的台词也一句想不起来了，即便就是想起来了，似乎也难以来为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做开脱。周凯轻轻地关上门，把梅影拥入怀中，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什么都没说，他用一个男人坚实的胸膛来让她依靠，来容纳她无尽的苍凉与过往。
　　
　　梅影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很难熬，他母亲的态度很强硬，她说他们家不需要一个不干不净的儿媳妇，从那一天开始，梅影在家里说话的音调也变得很小心很细微了。不过，她始终认为，时间是可以改变一切的，时间可以让她忘掉林雨默，忘掉冷旭，甚至，时间可以让她慢慢爱上周凯。
　　她一直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她要好好加油，要对得起周凯给予的爱与宽容，就连请保姆的事也让周凯不要提了。婚姻毕竟不同于爱情，那几道程序自然给婚姻添加了几分庄严与沉重感，不可能说丢就丢的。
　　每逢休假，她也会做做家务，打扫一下卫生，把全家人的衣服洗了，也时不时回到自己的家里向妈妈讨教做菜的秘诀。
　　
　　当她一个月之后回到自己家时，她改天换地的容颜竟让妹妹惊呼她是不是走错门了。爸爸和妈妈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梅影没有过多去解释这是怎样的一场蜕变，她只说自己每天都有跑步。
　　虽然妈妈并不相信，爸爸也很不解，但终是没有多问，他们还是喜欢从前的她，整天就知道没心没肺地吃。可如今，他们的女儿显然不再能吃能睡了，眼睛里也流露出许多的忧郁，这令二老很是伤怀，他们一直不停地责怨着不该让女儿太早出嫁的。
　　当然，单位里的小伙伴那里她也是含糊其词，竟然说自己吃了减肥药才猛然瘦了下来，只有徐燃那疑惑的眼神令她不忍欺骗。那一天，她看到这个小男孩哭了，他并没有因为她如今的苗条和越发娇美的容颜感到欣喜，他为自己的欠缺考虑而深深地自责，也为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又生出更多的忧虑来。
　　梅影不再那么大声地笑了，每一次说话前也会思量再三，周凯一如既往的疼爱她，可是，有很多事情终究不是光有爱情就能解决的。一场婚姻让梅影见证了太多的苦恼，再坚定的心也会受到冲击。
　　爱情在这一场婚姻里变得微渺了，因为婚姻不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关乎到一群人的荣辱。
　　
　　当昨日的种种还流连在岁月的指尖，寒冬已逝去飘远。春姑娘踩着五彩的云朵，一路娇喘着来了……大自然在沉寂了一个冷冬之后，又精神抖擞地醒来。几场春雨过后，连空气也润泽清新起来。
　　在这花开的时节，梅影的心却如枯树般渐渐死去。她开始讨厌春天了，身体里的活力慢慢地消失，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连笑声也成为了她生活中的奢侈品，因为她笑声的源头已被掐断了。
　　站在窗前，看着落日的余辉渐渐地变暗，月亮迈着缓慢的步伐已爬到了对面那幢楼的楼顶了，月光有些微黄，边上有几颗星星寸步不离地跟着它，各家各户的灯都渐次亮开了。看到那一盏盏灯亮了起来，转过头来，才发觉屋子里已是一片模糊。打开灯，在那一圈晕黄的光里，她看到了她最彻骨，也最疼痛的那往日的一幕。
　　是的，又到了这个日子，其实今夜里她最需要的是一盏明亮的灯，可是那明亮的光总会将她的眼刺伤，于是，她调到了最暗弱的那一圈。整整四年了，这四年来的记忆正随着这光晕慢慢地散开，散开……再也没法聚拢。是的，在这个春天的夜里，她在心底里祭奠着那个不得不被她扼杀的孩子。其实她是不愿意再去回想的，可是孩子的问题始终都缠绕着她，无论是在饭桌上还是她的新床上，挥之不去。
　　
　　家已经趋于了平静，她像个洗心革面的犯人一般，每天清晨七点就起床，去巷子口买各种早餐，有时候还会骑上车去较远的摊点买，她很担心家里人会吃腻，总是换着花样买给他们吃。每一天她都谨小慎微，她很怕他们旧事重提，或是又让她为了他们周家延续后代。
　　周凯感觉到了她的变化，他觉得她越来越像个妻子。可是有时候又很茫然，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笑了？为什么不再跟他贫嘴，为什么当他每一个清晨起来时看不到她在身边，他的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为什么她不再说他今天该穿什么，明天又要换哪件，她如今只一味听从他母亲的安排，将他母亲买来的衣服都挂在最显眼的位置，而她从前陪他去买的那几件黑、白、灰的衬衣都移到了箱底，因为他母亲喜欢米色和粉色。
　　
　　她的确变得乖巧听话了，除了还是不打算为他生孩子外，她所有的行为都跟她容颜的改变是一样的。那么令人不可思议，那么教人短时间内还没法适应。
　　很多时候，她会站在窗前发呆，又或是在夜里偷偷地啜泣。他心里是很心疼的，也跟她提过请保姆的事，可被她断然否决了。于是他只能在下班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或者直接买做好了的熟食回来，他不想让她太辛苦。她做的菜依然得不到母亲的认可，他的母亲总是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并且说话毫不留情面，他自己都觉得那些话极为难听。
　　为此，他也很苦恼，他知道她是为了他在忍让，这种感觉很不好，他担心有那么一天，她会来个总爆发，把这个家的房顶都会掀了，他还是很了解她的，她骨子里的那股韧劲和不屈服，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识过的。他总是能从她那隐忍的眼神里看到一些零星的火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