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烟味儿（第四十二回)过不去的从前

　　“小影，你醒了啊？你终于醒了。先别动，护士正给你换水呢，你都睡两天一夜了，看看你，脸都瘦一圈了。医生说你不适合安环，已经给你取了，你也是的，那么多避孕方法，非要选这种，脸色还这么惨白，流那么多血要多久才能补回来啊。”
　　周凯握着她的手坐在床边，眼里有责怨，也有怜爱，更多的是对她深深的关切之情，他的眼里满是血丝。
　　“周凯，对不起！你这两天也没睡觉吧？你看看自己眼都熬红了。刚刚你说我的脸瘦了一圈，是真的吗？你没骗我吧，我真的瘦下来了吗？怪不得我刚才梦见自己在飞呢。我做梦一惯很灵验的，我是不是真的变天鹅了？是不是不用再在泥地里扑腾着挣扎了？周凯你最清楚，我从小被人叫做猪，我也很纳闷啊，我们一家人都不胖，我应该也没有胖的基因吧，可能是我太能吃了。哈哈哈，我梅影也有瘦下来的一天，你说我瘦了是不是好看多了?我终于可以瘦了，我终于不用节食就可以瘦了，简直是如有神助哪，太棒了！”
　　“你呀，你呀，都这样了，还想着减肥，我妈都快被你气死了。睡了这么久，饿了吧，来把这鸡汤喝了，还热着呢。你啊，要好好地补一补才行，减什么肥啊，我又不嫌你胖。”周凯慢慢地扶着她坐起来，将鸡汤端到了她的跟前。
　　
　　梅影对周凯的话不以为然，身体的轻盈让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那些流出去的血连带着体内的脂肪一块消失了。她摸着自己的脸，从前那些肉真的不见了，她兴奋得都想要跳起来了，再用手去摸摸小肚子，那一层层赘肉也消失了。她再也忍不住喜悦地对着周凯大叫着。
　　“周凯，这里有镜子吗？我现在迫切地需要一面镜子，我想看看自己的样子。周凯，你说这是不是很神奇啊，这减肥的法子实在是神奇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大自然的鬼斧神功固然令人惊叹，可我的梅氏瘦身法也堪称空前绝后。”
　　梅影太激动了，声音都有些哽咽，把鸡汤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拉着周凯的手又开始侃侃而谈。
　　“你知道吗，我胖了二十几年了，我也想穿漂亮的衣服，我也想有线条美，我不想别人叫我猪，我也想做个柳腰莲脸的美娇娘。我曾经无数次地想像我苗条的模样，我曾经无数次地对着镜子用双手挤压自己的脸，出门时也尽量地挺胸收腹，可一切都是徒劳的，那些肥腻腻的肉依然存在。于是我只好任由自己一直胖下去，因为我觉得减肥实在是太辛苦，我受不了美食的诱惑，我更没有毅力坚持每天跑步，我实在是苦恼极了。”
　　梅影说着说着竟然哭了，她为自己的这一场意外瘦身喜极而泣，她并不在乎身体的伤痛，一个女子被人叫做猪，总是令人难过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梅影也不例外。从此以后，她终于可以穿紧身裙了，再也不必担心肚子上的赘肉将拉链爆开。
　　
　　“小影，真是个小傻瓜，如果瘦下来让你这么开心，那我也跟你一起开心。不过你这一下子就瘦了下来，也是我没想到的。这两天我一直守着你，我也奇怪你原来那些肉都跑哪去了？要不是床头写着你的名字，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我老婆，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嘛，真的！但是，小影，以后你要听话，出院后还是要好好补一补，身体里没有营养，脸色也不会好看啊，那样就不美了哦。来，把汤喝了，听话。”
　　“不会吧，周凯，这也太夸张了吧，我简直太想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了，真如你所说变了一个人吗？这简直就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惊喜，我真想马上去外面走上两圈。”
　　梅影试图要下床，周凯一把按住她。“小影，你疯了吗？手上还在输液呢，等出了院我陪你出去慢慢逛哈。先喝汤，我喂你吧。”
　　
　　梅影沉浸在瘦身后的喜悦里，嘴里喝着周凯喂她的鸡汤，心里却在想着自己以后穿紧身裙的俏模样，还有爸爸妈妈和妹妹看到她这个样子会是什么表情，单位里的同事们肯定会围着她七嘴八舌地议论她还是不是从前那个“影哥”，想着想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凯凯，你出来一下。”梅影正兀自高兴时，周凯他妈不知啥时候进来了，很漠然地看了梅影一眼，拍了拍周凯的肩示意他出去。真是的，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把周凯叫出去说，好像她是外人一般，梅影在心底抱怨着。
　　
　　过了有十几分钟，周凯走了进来，神色不太对，表情也很复杂，看了看病床上的梅影，欲言又止。
　　“周凯，干嘛跟你妈神神秘秘的，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啊？”梅影总是觉得他妈爱小题大做，都是一家人了，还什么都避着她。
　　“小影，你是不是以前流过产，陈医生刚问我妈了，说是你肚子上有那个……还说今后你不能再流产了，对以后生孩子会有影响。”周凯嗫嗫地说完，一脸茫然地望着梅影。
　　
　　梅影无语了，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兴致在那瞬间遁迹。是的，她想起来了，周凯脸上的表情像极了那一夜的冷旭。有失望，有痛心，有怜惜，有挣扎，但周凯的脸上似乎并没有放弃，但还是隐隐地透着纠结。
　　她还躺在病床上啊，周凯他妈就迫不及待地要他儿子来审问她，等她出院了再来审问也不迟啊。看来她一早计划好的一切终成泡影，看来又是一场不可避免的灾难在等待着她。肚子上的那些斑纹并没有隐去的打算，好似这一生都会伴随着她，给她的身体烙上了两个字——不贞。
　　为什么一切都能如烟云般散去，唯有她人生里那一场彻骨之痛永远也无法遁形，她必须要时时刻刻将这些已隐忍多年的哀楚再一次示于人前。一次犯错难道就要永远地背负着沉重的枷锁吗？一个女子身体的纯洁度就那么重要么？
　　这世界怎么了？她也想做个纯洁的女人，她也想做个完美的新娘，可她在十八岁那一年又控制不了自己年轻的身体。那一夜，天上那一弯冷月一定是对她的身体里下了蛊，让她冲动且渴望，稀哩糊涂地就交出了自己的贞操。可是在后来那些日子里，她从来没停止过后悔，甚至捶胸顿足地骂自己傻，不就一个男人的身体吗，有那么好看吗？
　　
　　房间里一片沉寂，这是个单人病房，还好，并没有其他人知道她不堪的过去。此时，说再多也是毫无意义的，她也无颜再面对周凯，她的确对他隐瞒了太多。
　　除了离婚，她别无选择。
　　
　　看着他愣愣地站着，梅影的心里很是愧疚。虽然她并不以为一个女人的不洁之身会给一个男人造成伤害，但世俗的眼光和亘古不变的道德评判标准已经给她下了定义，她梅影就是个坏女人。她不仅曾经放纵自己的身体，且还在婚后放任着自己对丈夫以外的男人的思念，若是在旧社会，她早就被关进猪笼里浸死了，也或是在游街时被那些臭鸡蛋和烂菜叶子熏死了。
　　想想还真是蛮好笑的，早知道人人都看重贞洁，早知道贞洁有如此的价值，她真的应该好好保存起来。为了这该死的贞洁，她失去了人生第一份爱，为了贞洁，她又即将面临婚姻的崩溃。看来，贞洁是女人的一个最重要的筹码，在很多时候，的确是可以待价而沽的。突然想起孔老夫子那一句“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不禁笑出声来。
　　
　　“小影，你怎么还笑啊？你不知道我妈她...我妈她...”周凯没有往下说，但梅影已经猜到了。
　　“周凯，你知道我没有解释的习惯。你写吧，我签就是，出了院我们就去办。”
　　梅影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有如释重负般的轻松。伪装了这许久，她也累了，今天总算把蒙着的面纱扯了下来，真是有如重见天日般的舒爽，连呼吸也畅快了许多。
　　
　　一个人的一生中究竟有多少劫难，莫非真是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能修得正果吗？她才二十二岁，这几年她经历和要承受的东西是不是太多了些，生命若是如此沉重，那来到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乐趣可言。不如抛下那些繁重，给自己一片自由的天空，痛痛快快地做回自己吧。
　　“小影，你说什么呢？我可没那意思。不管你从前是怎样，而婚姻就是一道分水岭，我只需要你给我一个完美的未来。我现在只想跟你好好商讨一下跟我妈怎么去说，你点子最多，也最会拿主意，一定会说服我妈的。”周凯走到了床边，拉着梅影的手，热切地望着她，仿佛只要她嘴一动，就会很自然地将他妈摆平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