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4

　　树欲静而风不停。赵春风咋也没想到，自己和妻子李秀莲在赶闸河集的时候，竟然遇到了以前的女友吴桃花。他更没想到的是，吴桃花竟然恶语伤人，羞臊自己。
　　赵春风再气，却也无可奈何，自己又不能说吴桃花，骂几句也不合适，打她更不可能。
　　小楼昨夜又春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本该成为他赵春风的妻子，如今变成了蔡庄仁的女人。赵春风心里总觉得别扭。
　　赵春风真恨吴桃花，他想不通，就因为自己拿不出六百块钱的上车礼，吴桃花竟然耿耿于怀。
　　妻子李秀莲可不管这些，上去就给吴桃花两个耳光，打得吴桃花直学狗叫，又像驴拉磨一样在原地转起了圈。
　　吴桃花的丈夫蔡庄仁恼了，冲过去要跟李秀莲拼命。就像当年的吴三桂一样。
　　见妻子要吃亏，赵春风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用身体护住李秀莲，并厉声喝住蔡庄仁。蔡庄仁不服气，拉开一副要跟赵春风拼命的架势。
　　一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流血事件就要发生。
　　这时，闸河镇派出所所长彭向阳和几个民警开车去相城县公安局办事，恰巧路过此处。
　　一见有人要斗殴，彭向阳赶紧让司机停下车，他和两个民警跳下警车，冲向事发现场。
　　赵春风平时不惹事，可也不怕事。他属于那种“你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若犯我，我必犯人”类型的人。
　　赵春风常说：“人善有人欺，马善有人骑。我不招事惹事，谁要是敢找我的事，我绝不软弱！”话虽这样说，可碰到吴桃花这种势利眼、尖酸刻薄的女人，赵春风除了忍，别无他法。要不是妻子李秀莲打了吴桃花，引得吴桃花的丈夫蔡庄仁要妻子李秀莲，赵春风断然不会出手的，他实在不想把事态闹大。想想也是，自己在生活上确实依靠妻子一家，不然，能当上门女婿吗？为了女人，赵春风和蔡庄仁两个男人即将进行一场难料胜负的决斗，或许赵春风赢，亦或蔡庄仁赢，也有可能两败俱伤。
　　镇派出所长彭向阳和几位民警的及时出现，让赵春风和蔡庄仁在两三分钟内“各自收兵”。不过，吴桃花和丈夫蔡庄仁都不服气，他们扬言，早晚得报这两耳光之仇。
　　赵春风不害怕，他知道，无论是单挑还是群殴，蔡庄仁都不是他的对手。蔡庄仁和吴桃花之所以扬言报仇，说气话而已，更是想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赵春风无心思赶集，他和妻子回到家后，一直沉默不语，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吴桃花那讥讽的话语一直像锤子一样重重地敲击着赵春风的心。
　　赵春风打定主意，妻子李秀莲的娘家再有钱，自己也不能在家坐吃山空。
　　李秀莲看出赵春风有心思，知道丈夫还为上午的事闹心，便安慰赵春风：“你不要听那个女人胡言乱语，不是我说大话，别看蔡庄仁的爹是书记，咱家的家底能抵上他们三个家。他的家我又不是不知道，农村到底是农村，到啥时候也比不上矿区。西关山村虽说也是农村，可靠近西关山煤矿，村里多数人家都有人在矿上上班，咱们村算半个西关山工人村了。生活方面，你不要发愁，咱们家不缺钱！”
　　话虽这么说，可赵春风总觉得不得劲，行走在西关山村的路上，都觉得直不起腰来，好像低人三分。
　　赵春风心说，西关山村再好，妻子的娘家再有钱，也不是我奋斗所得。我可不能像三国时西蜀的皇帝刘禅那样，被俘虏到魏国后，苟且偷生，过着“此间乐不思蜀”的生活。
　　从那以后，赵春风经常在妻子面前说想到西关山煤矿上班，可西关山煤矿一直不招工，这让赵春风坐卧不宁，吃不好，睡不踏实。
　　李秀莲忧心忡忡地说：“春风，不是我不让你到煤矿上班，你可知道煤矿井下有多危险？听村里那些有家人在煤矿下井的人说，每当家人离开家到矿上去下井，他们的心便提了起来，直到他们下班回来。这种日子难熬啊！”
　　赵春风咋能不知道煤矿危险？他们村有几个人在贵州和河南的小煤窑下井。他本家一位叔叔赵夏天在贵州小煤窑，据说还是一个班长。
　　有一年春节，赵夏天从贵州回老家过节，赵春风见到赵夏天时便问：“俺叔，你在井下干啥活儿？”
　　赵夏天一脸喜色：“带着几个人挖煤呗！”
　　“一个班能挖多少煤？井下都是煤吗？”赵春风傻乎乎地问。
　　“几十吨，多的时候能弄到百十吨。井下的煤多着呢，就跟咱村田地里的土一样，要多少有多少，根本挖不完！挖的哪是煤，都是钱哪！”赵夏天得意地笑。
　　赵春风恳求赵夏天：“俺叔，你不能把我带到贵州去下小煤窑吗？”
　　赵夏天直摇头：“你不行，井下的活儿太苦，你受不了！而且危险，弄不好，身上的零件就会少一个，一旦在井下遭遇意外事故，命就没了！”说这话时，赵春风发现叔叔眼里掠过一丝忧伤和无奈。
　　一年后，赵春风听到一个噩耗：赵夏天在贵州小煤窑里死了，说是井下突然透水，赵夏天在最前面，离透水地点最近，没跑开。
　　赵春风还听说矿上赔了赵夏天几万块钱，说是抚恤金。
　　赵夏天在小煤窑死亡的消息震惊了整个龙岗山村，在一段时间内，人们一提到小煤窑就变颜变色，好像一下小煤窑，就会遭遇不测。
　　无独有偶，三年后的一天，赵春风在河南某大型煤矿上班的好友赵伟男意外死亡。据说是采煤工作面冒顶，别人都往外跑，赵伟男忙中出乱，竟然一头扎进老塘里，被掉落的矸石砸个正着。
　　短短三年中，村里两个在煤矿下井的人命丧井下，这让赵春风感到了煤矿的危险性。从那时起，赵春风暗下决心：以后就是去要饭，也不到煤矿下井。
　　谁能想到，多年后，因为忍受不了以前女友吴桃花的冷嘲热讽，赵春风竟然要去下井。
　　人都说：走投无路下煤窑。可赵春风现在衣食无忧，就是心里窝着一肚子气。他要活出样子给吴桃花看！咋活？目前只能去煤矿下井，煤矿危险不假，可能挣着钱，也是挣钱最快的地方。只要自己能挣钱，吴桃花就不会再讽刺挖苦他了。
　　李秀莲知道丈夫赵春风心里窝火，如果硬拦着，不让他去下井，弄不好会把丈夫憋出一身病。
　　巧得很，半个月后。百里外的皇藏峪煤矿要招收一批采煤工人，相城矿务局给西关山村一个名额。招工条件必须是西关山村人，初中以上文化，年龄在25岁以上，身体无疾病，赵春风所有的条件都符合。加上西关山村的人不少人都在西关山煤矿上班，没有人愿意跑到百里外的皇藏峪煤矿去下井。这个招工名额等于白白送给了赵春风。
　　一周后，赵春风被皇藏峪煤矿录取了。
　　消息传到西关山村，除了赵春风自己高兴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觉得有啥异常。
　　赵春风的妻子李秀莲听说丈夫被录取了，不但不高兴，相反闷闷不乐。如果赵春风能到西关山煤矿上班，即便井下危险，李秀莲也不会多担心，毕竟村里不少人都在西关山煤矿下井。可现在丈夫上班的煤矿离家一百多里路，往返很不方便，她能不担心吗？
　　难过归难过，日子还得往下过。李秀莲把结婚时亲戚陪送最好的一床新棉被拿给赵春风，再三叮嘱丈夫在井下一定注意安全，挣钱多少无所谓，只要安全就行。
　　第二天，赵春风在妻子和岳父岳母牵挂的目光中离开了西关山村，先赶到相城县，而后坐长途汽车赶往龙城县。
　　没去皇藏峪煤矿前，赵春风就向别人打听过了。皇藏峪煤矿是相城矿务局新建的一座大型煤矿，坐落在百里外的龙城县境内，设计年产量100万吨，预计可采年限90年，现在刚刚投产五年，是相城矿务局最有潜力的一座煤矿。唯一不足的是，这个矿水、火、瓦斯、煤尘、顶板灾害五毒俱全，尤其是水患严重。投产五年中，已经发生多起透水、突水事故，死亡7人。想到这些，赵春风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畏惧。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不去下井也不行。
　　汽车离开相城县城后，一掉头，向西北方向疾驰。
　　车窗外，那一块块农田里的玉米长势正旺，不少农民正给玉米除草。看到那一块块葱郁的玉米，赵春风不知咋的就想到了自己的爹娘和弟弟妹妹们。如果自己不到西关山村当上门女婿，这会肯定正和爹娘在玉米地里干活呢！唉，爹身体不好，老是咳嗽，估计是吸旱烟所致。赵春风多次想陪爹到相城县医院去看病，可爹不同意，说人吃五谷杂粮，谁还能没有个病，小事，挂心啥？
　　这次去皇藏峪煤矿上班，爹娘不知道，弟弟妹妹也不知道。如果他们知道了，肯定不会让自己下井的。
　　赵春风心说，等我到皇藏峪煤矿上班挣了钱，先给爹娘和弟弟妹妹每人买一身新衣服，再给家里买一辆自行车，留着弟弟上学骑。如果手头宽裕了，非拉着爹去相城县医院去检查检查不可，不把爹的咳嗽病治好，自己咋能安心呢？
　　汽车在石子路上颠簸了将近两个小时，驶进了龙城县汽车站。
　　下车后，赵春风向路边一个摆摊卖香烟茶水的中年男子打听去皇藏峪煤矿的路。
　　等中年男子抬起头时，赵春风不禁大惊失色，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个中年男子是以前女友吴桃花的姨夫甄友青。
　　吴桃花有两个舅舅，三个姨，大姨二姨都在闸河镇，唯独小姨嫁到了百里外的龙城县。赵春风听说吴桃花的小姨夫做生意，至于做啥生意，他没问。
　　人都说，久旱逢甘霖，他乡遇知己，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是人生四大喜事，可赵春风在百里外的异地他乡龙城县汽车站见到了以前女友吴桃花的小姨夫，不但高兴不起来，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张口结舌，不知所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几秒钟便弄了一头汗。
　　“咦，春风，你咋到龙城县来了，又咋想去皇藏峪煤矿？”尽管赵春风已经跟吴桃花断了姻缘，可吴桃花的小姨夫对赵春风还像以前一样，一点陌生的样子都没有。
　　“我，我......”赵春风不知该不该向吴桃花的姨夫说出真情。
　　“春风啊，你跟桃花的事我知道的一清二楚，唉。桃花这孩子咋能这样，俺姐和姐夫也糊涂，他们一家人早晚得有后悔的时候。春风啊，你和桃花的事情虽说结束了，可咱们的关系没断，以后你还得喊我姨夫，这个要求不算高吧！”甄友青恳切地说。
　　“这不合适吧！”赵春风嗫嚅着，脸憋得像下过蛋的母鸡。
　　“有啥不合适的，就这么说了。对了，你到皇藏峪煤矿到底干啥？看你大包小行礼的，莫不是要去皇藏峪煤矿下井吧？”甄友青一脸地疑惑。
　　“姨夫，我确实是去皇藏峪煤矿下井！下井能多挣钱！”赵春风的声音小的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甄友青吃惊地望着赵春风，顿了顿，他叹息一声：“春风啊，你还回到站里，站里有去皇城峪镇的车，半小时一趟，还有十分钟就开车了，二十多分钟就能到皇藏峪镇。你到镇政府大门口下车后，再坐三轮车，五毛钱就能到皇藏峪煤矿南大门了！你弟弟甄强也在皇藏峪煤矿上班，他是安监处的技术员，如果你在皇藏峪煤矿遇到啥为难的事，就去找你甄强弟弟，你以前见过他两次，他要是不帮你的忙，我就不认他这个儿子！”
　　赵春风一阵激动，他真没想到甄友青这么热心，如果吴桃花的爹娘像甄友青这样，他跟吴桃花的婚姻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赵春风很容易就找到了开往皇藏峪镇的那辆中巴车。果然，十分钟左右，那辆车就离开了汽车站，向东南一转弯，又向东加速前进。
　　赵春风思忖：“到皇藏峪煤矿后，不管遇到多大的艰难险阻，我都要在煤矿干下去，一定要活出个样子给吴桃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