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初遇

　　“你来了。”我才跨进他书房，代善就快步走到我面前，将我牵进里头。
　　他的桌上放了本厚厚的书，一块砚台夹于其中，无声地告诉人们这本书已经被翻到了过半处。桌案后是排书架，摆满了数不清的公文和书籍。
　　“刚刚和岳托出去了？”代善在椅子上坐下，竟然把我抱起，让我坐在他的膝盖上。
　　“是的，大阿哥给奴婢买了些礼物。”我回应着。
　　长长的气息吹过我的发丝，只听代善道：“那孩子没欺负你吧？”
　　当他说出“孩子”时，话语中没有一丝一毫对岳托的厌恶，就像是一位平凡父亲那样称呼自己心爱的儿子般。
　　我摇着头，“没有，大阿哥对我可好了。”
　　“那就好，跟我过来。”他话音一落，我便下了地，跟着他来到书架前。
　　他在书架上不知搜寻些什么，嘴里时不时自言自语着。
　　“唔……本来在这儿的，怎么没找到？”
　　他搬来张凳子踩上，在书架的最后一层寻找，“后退点，灰尘很多。”
　　“贝勒爷，奴婢帮您找吧。”
　　“你个头小，我来。”他回头柔柔笑着，将取下的书一一归位。
　　“到底放哪儿了？让我找找。”他蹲下来，细细查看着书架底层。见他一丝不苟，我颇有些好奇到底是个什么神奇的玩意儿。
　　“哗啦”一声，几本书从底层书架上散出，代善从底下抽出了一个看上去颇有些年岁的小木盒。
　　“就是它了。”代善拂去木盒上的灰尘，走到我面前蹲下，将木匣打开。
　　一条褪色的红线串起兽骨，透着老旧岁月的气息。红线的颜色已然变淡，兽骨却没有因为岁月而斑驳，依旧如新，我甚至还能隐隐从兽骨中闻到野性的味道，看来它已经在这个木盒中封存许久。
　　不知为何，这条手链竟带给我似曾相识之感，我感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我努力回想着，愣是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它。
　　代善放下木盒，取出了这串兽骨手链，亲自系在了我的手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十几年前的老物了，送给你，别把它摘下，它会保佑你的。”
　　他很是郑重，似乎这条手链有着某种特殊含义，不仅仅是保佑那么简单。我很想知道其中的寓意，但是我知道，我不应该多问。
　　“雅吉，快来玩抓嘎拉哈。”我一出门，瓦克达就拉着我，如小兔子般蹿到了院子门口。
　　“你们俩慢点，小心门槛！”代善在后头说着。
　　“四阿哥，您这是要去哪儿？”
　　“去后院啊，今个你生辰，我和三哥陪你玩。”他快速小跑着，我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
　　在这里，他们俩是我最好的伙伴。有他们在，我总是很开心。
　　时年八月二十二日，努尔哈赤在囚禁褚英两年后将长子处死。三个多月后，也就是万历四十四年的正月初一，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称汗，定国号为大金，改元为天命，诸位贝勒大臣上尊号曰覆育列国英明皇帝。汗王下设立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和皇太极为四大贝勒，与五大臣共听国政。
　　称汗大典后，努尔哈赤命大军在演武场，模拟明军与八旗军大战。
　　“三哥，我也要上！”瓦克达那猴急样儿，恨不得立马把萨哈廉身上的正红旗军装给扒下来自个穿上。
　　萨哈廉军装在身，眉目间的温雅不复存在，俨然就是将门虎子。他用力一戳瓦克达的眉心，背上箭筒，“等你再大点！”
　　原野上八旗将士分为两大阵队，一队假扮明军，一队正是金军。将士们整装待发，神情紧张而严肃，有如一场与大明的恶战即将拉开。
　　马匹在高声嘶鸣，场下的士兵整齐列队，为两边的士兵擂鼓助威。他们声嘶力竭地唱着战歌，吼声足以撼动大地，结果瓦克达和萨哈廉的声音在山呼海啸的声浪中分外模糊。
　　努尔哈赤在称汗大典后命大军如此“操练”，可见其雄霸天下的决心。
　　“我也上了！”萨哈廉骑上马匹，“嗬”的一声一夹马肚，向着左边的阵队飞奔。代善和岳托正立于两红旗前列，当见到萨哈廉过来时，代善向他招了招手。
　　我第一次见到温文尔雅的代善身着军装。他乘于马上，冷风吹起他头盔上的红缨，或许只有军装，才可以化去他的儒雅，将他骨子里的勇士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岳托同样身着戎装，颇为英姿飒爽英气勃发。他本就生得孔武有力，而今更是大有神威，有如战神从天而降。
　　我似乎从那张黝黑的脸上看到了康巴汉子的粗犷，甚至还带着一点点戾气。
　　一时间北风呼啸，旗帜飘扬，金鼓齐鸣，双方将士在战斗号角声中如洪水般冲向彼此的阵营，一时喊杀声震天，万马奔腾，尘土飞扬，模糊了我的双眼。
　　偶尔见到尘土中银光闪闪，正是兵器反射着阳光。
　　“上啊！上！”
　　“杀，杀个干净！”场下将士助威声此起彼伏，吼歌声起。
　　在声浪中，我不得已捂住了耳朵。
　　“你怕什么，又不是打雷！”排山倒海般的声波中，我依稀听到瓦克达在我耳边喊着。
　　“太大声了！”我全力喊着，松开了手。
　　“不！照你……这么说，阿玛……不……早成聋子了？”他尖锐的声音不时被声浪盖过。
　　我点了点头，耳膜却快被震破。
　　“瓦克达，萨哈廉都上了，你怎么不上场？”一个陌生的童音突然间就这么刺破轰鸣的声浪，到达了我的耳畔。
　　我侧头一望，说话的是一位七八岁的男孩儿。他脑袋溜光，双目炯炯，如电般闪动，眉目间和皇太极颇为相似，百分百是皇太极家的小阿哥！
　　“豪格，还不快去给你阿玛助兴？”瓦克达指着场上拼地你死我活的将士们，“明军都快被金军打下去了！”
　　天啊，是皇太极家的大阿哥豪格！他年龄不大，好像比我小了三岁。可我这么瞧着，他似乎还要比我略高，并且有着同龄孩子没有的健壮。
　　目观场上，代善所在的阵营似乎略占上风，大有压倒之势。
　　皇太极所领的“明军”也毫不示弱，正在努力扭转局势，一时双方势均力敌，互不相让。
　　“少说风凉话！我阿玛岂是好欺负的？”豪格一推瓦克达，双目圆睁，颇为不服气。
　　他冷不丁地侧过头看我，怒气冲冲地道：“小丫头！你说，谁会赢？”
　　“她才不觉得你阿玛能赢！”瓦克达将我拉到他身后，语带嘲笑，“而且雅吉比你大，‘小丫头’还轮不到你叫呢！”
　　忽然间，豪格的怒意消退几许，眼里的愤怒不知为何竟然转为惊喜。
　　他眨了眨眼，凝视着我，面色上充满着莫名的兴奋。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正想低头躲闪他的目光，他竟然跨到我身边，颤声道：“你就是雅吉？”
　　这家伙的情绪，未免日战场风云一样变化莫测。
　　“呃……奴婢正是。”
　　他眼里起了笑意，想要拉过我，瓦克达忙挡在我面前，“你想怎样？”
　　“岳托和我提起过你，他说你很可爱，还说你是什么‘女汉子’。他还跟我说你胆子很大，明明不会喝酒，居然也敢喝！”豪格眼里的兴奋，如同小兔子般在跳动，我不明白他的兴奋由何而来。
　　战鼓声再次齐鸣，我却感觉更像天雷齐鸣呢！岳托那号脑残……竟然对豪格说我很可爱！这是愚人节新闻么？
　　“岳托还夸你很好看，就是黑了些，我瞧倒是不要紧。”他似乎想靠近我，可是却被瓦克达挡住了。
　　“行了行了！还不快去给你阿玛助兴？”
　　豪格瞪了瓦克达一眼。毕竟是比瓦克达小，他差不多高到瓦克达的脖子，得稍稍仰起头看着瓦克达。
　　“你真的很漂亮！”他望着我，脸上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嘴上在浅笑，心想，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明白什么叫漂亮嘛？还有岳托那个脑残到底是闹哪样？在我面前成天冷着脸，好像我欠他一屁股债；在堂弟面前，竟然一股脑在夸我！
　　“别缠着她了！还不快给你阿玛助威去？”瓦克达说着，就要拉起我的手把我带走。
　　豪格正想跟上我，只听场上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我定睛一看，是“金军”在尽情欢庆胜利！
　　代善赢了！我望着岳托和萨哈廉二人飞奔在场上的身影，猛然跳起来高喊一声“好样的”。
　　豪格面色铁青，望向我时，却是柔柔笑着，“我先走了，改天再来见你！”
　　“喂！我们赢了！”此时此刻，萨哈廉朝我俩大喊着冲来。
　　等他下马时，我和瓦克达“噗”的一声笑出来。
　　除了眼睛，他儒雅的脸全被尘土覆盖，随后赶到的岳托同样如此，而且他脸上的土尘似乎比弟弟的更厚。
　　“别笑！”岳托气鼓鼓地下了马。
　　我们哪会听岳托的，而是瞧着他不满的目光，继续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