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巴掌

　　上回的巴掌？老天！谁能告诉我这都是什么鬼状况？
　　一个长相粗鲁，满脸横肉，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男人出现在“阿玛”身后。
　　周围是一片树木丛生又银装素裹的森林世界。
　　“奴才管教不当，求您不要怪罪女儿！”
　　“没额涅养的人没法管教！”那男人说着，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朝着“阿玛”身上砸去。
　　他怎么知道我没有妈妈抚养？我还在纳闷，下巴就突然被抬起。
　　“小野人，你最好老实点，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他阴森森的声音仿佛是阎罗王身边那群催命鬼，激起我一身鸡皮疙瘩。
　　我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朝他的手指上狠狠咬下去。
　　“啊——”那人顿时像头受到攻击的猛虎般咆哮起来。
　　“都是奴才的错，不要责怪她。”
　　“你养这个野人是来咬我的！好，你当阿玛的替她挨上几脚！”
　　话音一落，阿玛发出一声“啊”的惊呼声后倒在地上，嘴角鼻孔渗出的血落在白色的雪地上，点点红色刺激着我的视觉。
　　一口一个野蛮人，我看眼前这个人简直就是个神经病！
　　“姐要是野人，你不成畜生呢个了？你有种欺负我阿玛啊！”
　　我竟然如此顺口地就喊出了“阿玛”二字。
　　“野人……连我都敢骂！”那人顿时眼露凶光。
　　“想当天王老子？下辈子吧！”我又骂了粗口，朝他放出了极其凶狠的眼神。
　　打架打不过，至少在气场上得把这个混蛋先压下去。
　　“雅吉……你……”
　　“阿玛”颤颤巍巍的声音里交错着哽咽与不可思议。
　　那个王八蛋举起手正要朝我扇来时，一声“阿克敦，还不快来帮忙”及时阻止了他的巴掌。
　　“这笔账我记住了！小野种，我一定会要你加倍奉还给我，你长点记性！”这个神经病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一句话。
　　“脑子有坑吧你。”我冷冷地嘟囔了一句。
　　有只手悄然放上了我肩膀时，我转过身望着“阿玛”淤青的嘴角，心中很不是滋味。
　　我踮起脚尖，伸手为他擦去嘴角上的残余的血迹。
　　“雅吉……”阿玛的声音在发抖。
　　“嗯？”我应道，而阿玛正跪坐在地上，颤抖的双手朝我伸出，像是要抱一抱我。
　　“谢谢。”阿玛的嘴唇哆嗦着，眼里隐隐有泪，手在发抖。
　　或许是被他眼眶里的泪水所触动，我靠近他，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脖子。
　　我尽量平静地回了句“不用谢”。
　　阿玛紧紧地抱住我，我的头刚刚好靠在了他的胸前。一滴水似乎滴在了头发上，又顺着头发滴到了我的衣襟上。
　　我听到了一声抽泣，然后自己被越抱越紧。抬起头，阿玛用左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头埋进了我的肩窝里，肩膀上一阵湿凉。
　　他哭了！这……这是怎么了？就在他的头挨着我的肩膀时，我看清楚了他真正的发式——他几乎全部的头发都被剃光，只剩下脑后的后颅，还有颅顶各留了上下两小撮头发，结成了两条差不多跟铅笔一样细的细辫子。
　　这……老天……这发型……
　　谁能来告诉我这个奇葩到家的发型到底是中国哪个不知名少数民族的？
　　“阿……阿玛？”我拍着他的背，就像小时候我受委屈时，老爸拍着我的背安慰我一样。
　　阿玛抬起头，两道泪痕出现在了他的右脸颊上，一滴泪正从红肿的眼里滚落。
　　他脸上的泪痕让我心中原有的害怕与生疏消减了不少，于是我抽出右手将阿玛脸上水痕与眼里的泪水抹去。
　　阿玛冰凉的手握紧了我的手，“雅吉……我……”
　　“怎么了？”
　　“妞妞，哭不一定就是伤心……开心的时候人也会哭的，就像……”
　　阿玛捋了捋我的刘海，“你为了阿玛顶撞额真大人的手下，我就很高兴。”他嘴角上扬，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将我搂入他的怀抱。
　　他的胳膊在微颤，滚烫的泪一滴滴砸在了我的手臂，肩膀和头发上。
　　“妞妞，谢谢你。”阿玛的声音哽咽暗哑，似乎在强忍泪水。
　　我也顾不上考虑现在的处境，只是沉浸在温暖的气息中难以自拔。
　　赶走了那条疯狗，晕晕乎乎的脑子有些清醒了。
　　我得搞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还有我为何就变成了小孩子，以及我怎么莫名其妙得了个新的父亲。
　　我鼓足勇气，怯生生地问：“我是谁？”
　　“妞妞！”那人的手忽然一僵，“你怎么了？”
　　我迷茫地看着他，他则不解地瞪着我，而后转过头，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我晕倒时躺着的地方。
　　那里有一块电热饼大小的石头。
　　“脑子给撞坏了。”
　　“阿玛”自言自语着，眼睛里暗含了无尽的无奈与伤痛。
　　“我到底是谁？”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要下雪了，我们进去。”说着他将我抱进了一个小帐里。
　　帐里生着火炭，还算温暖。几件衣服散在地上，地上放着一个盛满了水的木盆，搓衣板正孤零零地斜插在水中，倚着木盆。
　　他将几件衣服洗完后，把我抱到了他的膝盖上。
　　我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多少年没有这样坐在爸爸的膝盖上了。
　　“你叫布拉穆·雅吉。”阿玛的语速很慢，“这里是正红旗下的一个甲喇额真帐，你四个月大时额涅就去世了。我和你都是这里的包衣奴才，刚才那个阿克敦是甲喇额真的身边的侍从。”
　　正红旗，似乎是八旗之一吧？我貌似模模糊糊有一点点印象。
　　“阿玛，现在是清朝什么时候了？”
　　“什么？”阿玛疑惑地问了一句。
　　难道不是清朝，可是满人不都是叫父亲“阿玛”么？虽然这个发型明显就不像清宫戏里的，可是“阿玛”这个称呼……
　　女真……天啊！莫非我还会跑到兵荒马乱的金代或辽代？我知道这两个时代，女真人在历史舞台上有不少的戏份。
　　我换了个说法，“现在的皇帝是姓完颜还是姓耶律？”
　　阿玛愣了愣，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半晌才问：“你……你怎么会知道耶律？”
　　我一时语塞，只是“呃”了几声，才又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契丹人的地盘上？”
　　阿玛皱着眉，道：“契丹人老早被赶走了！完颜家族的大金三百多年前也被蒙古人灭了。”
　　幸好不是辽代或金代，否则我估计会死在兵荒马乱之中。
　　“现在天下又是汉人的，皇帝叫朱翊钧，都当了三十九年皇帝了。”
　　朱翊钧？不就是传说中那位超久不上朝的万历皇帝嘛？那现在是万历三十九年。我的状况，应该是附到了一个女真孩子身上。
　　万历三十九，如果换算成公元纪年法又是十五，十六还是十七世纪？明代是从１３６８年开始的，现在是万历皇帝在位，那么现在至少已经是十五世纪后了。
　　这简直就是废话啊！我根本就不知道万历皇帝是什么时候当皇帝的。我开始拼命回想着中学历史课本中所有关于明代的内容，初中的完全没印象，只有高中的内容还能有点模糊的记忆。
　　资本主义萌芽出现……海禁政策……明太祖朱元璋废丞相……明成祖设内阁……批判思潮世情小说兴起还有张居正改革……我几乎把历史三本必修课本和两本选修课本都翻了个底朝天，也就想到了这些。
　　可是知道这些有用吗？不过是些再基本不过的宏观特征，而犄角旮旯的史实我一无所知啊！我仅仅知道那个万历皇帝朱翊钧是个二十多年不上朝的超级懒虫。
　　高三时历史老师推荐我们有空去看看《万历十五年》可是我没有看，平常也没多看看那些历史故事，亏我还是文科生！至于女真族，除了完颜阿骨打以及《射雕英雄传》里杨康的义父完颜洪烈，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妞妞……妞妞，在想什么呢？”阿玛突然摇了摇我的肩膀。
　　“没有。”我转过身时，阿玛正望着我的脸，温柔的眼睛里浮现出了淡淡的幸福。
　　他的右手抚上我的脸，瘦削的手指将我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唇逐一轻轻抚过，似乎在细细回忆着什么。他的手依然冰冷，我的脸部的肌肉收缩了一下。
　　“真的越看越像你额涅！”阿玛顿了顿，手指再次抚过我的眉毛，“除了眉毛像我。”
　　这句话……这句胡听着尤其耳熟呢。
　　我有一双如新月般的黑眉，爸爸说我只有眉毛是和他一样的，其他地方全都像极了妈妈。我瞄了一眼阿玛，发觉他有浓密的新月眉。
　　由此看来，雅吉父母应该感情很深吧？而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就离婚了，然后我再没见过她。
　　“好好听话，老实待在这里干活好么？我知道很苦，但是你一定得乖。”
　　这个阿玛虽然不是爸爸，可是他和爸爸一样的亲切，细细一看他甚至和爸爸有几分的神似。
　　“刚刚你为了我顶撞阿克敦，阿玛真的很高兴，我没有说谎！不过……你一定要明白，你是下人，若是对主子如此出言不逊，说不定以后会……”
　　“会被生吞活剥了？”我知道奴隶对于奴隶主而言不是人，而是商品。
　　我转身抬起头，只见阿玛无奈地点了点头。
　　“阿玛只有你，我们已经没有家了，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
　　阿玛不敢再往下说了，只是紧紧搂住我，生怕我现在就从他面前消失。
　　“我会的，阿玛放心好了。”
　　“天要黑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你就好好待在这里不要出去乱跑，我马上回来了。”阿玛将我放下后，走出了小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