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身世现端倪
作品名称:一声叹息(上) 作者:疯妹 发布时间:2015-07-27 13:49:05 字数:5857
一
我们在**机床厂设联络站已经有近两个月了,这天上午没事,由于天气热我们几个找了个凉快的地方正在闲聊。听到有人喊云帆接电话,云帆接完电话回来时脸上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我问她:“谁来电话?”
她说是她姐夫。
“哦,是奶妈家的姐夫吧?是不是叫你到他家去吃饭哟?”
她噘着个嘴摇摇头。
“那是什么事呢?”
她说是她爸找不到她急得要命,然后让她姐夫打电话来找她。
我想起云帆是有很久没回家了。
我说:“你赶快回去看看吧,你爸打电话来一定有急事。”
“哪有什么急事,我上次出来之前和我妈吵了一架,又不为什么,仅仅是为了一个文革观点的事,被她骂得狗血淋头,我一气才跑出来的。所以我也不想回去。”
“哎呀,大人骂人都不是一时性起,也许他们现在想你了。你看你爸不是在到处找你吗,电话都打到你姐夫那里了。你快回去看看吧,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赣革命快言快语地说。
云帆听大家这样劝她,没说什么就走了。
以前我还真没发现云帆和她妈妈的关系这么紧张。对于云帆,我真觉得她身上有很多谜似的。虽然我们这么要好,但有很多事情她不说,你问是问不到的。比如说,她长得一点也不像她家里的人,她身材高挑,而她的父母和弟弟个子都不高;比如说,在那困难年头即使没有奶也不是人人都请得起奶妈的,可用其他食品代乳;还有,她的家庭虽然很普通,但我分明从她的眼神和骨子里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冰清傲气。我问她的同学夏萌,她说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她不是现在父母生的。
“哦?果真如此。”我的猜测没有错。
“她和养母的关系不是很好,这我们同学都知道,但是她爸爸把她看得很重很喜欢她。”夏萌又补充了一句。怪不得以前我每次到云帆家里去找她,她的母亲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但那时小,没有注意到这么多。
中午我们饭才吃过不久,看到云帆又回来了,赤着脚走路一拐一瘸的。
我盯着她看了半天:“怎么啦,吃了饭没有?”
她摇摇头,眼睛有点湿润。
我知道云帆是很坚强的一个人,至少在外面给人的印象是这样。也很少谈个人的事,但对别人的要求总是有求必应,大家都是把她当作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如果不是文革大家有这个闲暇,谁也不知道她的心里也藏有这许多的忧愁。
赣革命问她:“你是回去了吗?”
云帆没做声算是默认了。
夏萌说:“是不是又和你妈吵架啦?”
她稍停了一会儿才说:“没有吵,我跑了。”
“干嘛跑?你回去你妈不高兴吗?”赣革命不解地问。
“我刚到家的时候,家里没看到人,厨房的锅里有煮好的面条,我就盛了一碗还没扒上几口,刚好碰到她从邻居家出来,(那时基本上都是平房)一手拿着一只吃完了的空碗,一手拿着筷子。看见我就举着手中的筷子骂骂咧咧的跑过来,意思说,你别回来呀,你回来做什么。我吓得放下碗转身就跑,跑的时候慌不择路踩着一块水坑里的砖头。砖头一翘把脚崴了,鞋掉了也顾不上捡,只好打着赤脚走过来了。”
啊?我有点诧异。
那时手头紧张我们一般到哪里去都是走路,从这个厂到云帆家至少有十多里,也就是说云帆在这样毒辣的太阳下,在这么长的路上走了个来回,更不要说打着赤脚在滚烫的柏油马路上走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难道世界上真有这样的母亲?太不可思议了,我简直有点愤怒了。
我相信在知道这个事之前,云帆在我乃至所有和她接触过人的印象中是高傲的、阳光的、甚至是令人嫉妒的。但现在看到她被她的母亲竟然搞得这样狼狈,我不知道在这之前她的心灵还受到过怎样的伤害,又有多少人知道她所受的伤害?怪不得她总喜欢提奶妈家的事,因为那里才是她的精神乐园啊。
“这真是少见,”我说:“哪有这样的母亲。”
这时夏萌已从食堂里打来了热饭热菜,我说,快去洗洗吧,先解决肚子要紧。
那时家家都很不容易,衣服鞋子都不分春夏秋冬的,有时罩棉袄的单衣到夏天袖子一卷就是短袖,一年到头也可能就一双鞋穿破了才会买新的。云帆的鞋没了只好成天打着赤脚,好在那时候打赤脚也是司空见惯的事,并没有谁会笑你,何况又是夏天。云帆打了两天赤脚,最后还是赣革命回家拿了双她姐姐穿小了的鞋子来,才解决了燃眉之急。
都说世界上母爱是最伟大的,从云帆这个事我体会到母爱和母亲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因为不是所有的母亲都配得上“伟大”这个称誉的。有时候我倒觉得孩子更伟大,当他们没有选择一旦落在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的手里的时候,还要千方百计的去忍受她、适应她,实属不易。
但我又搞不懂了,云帆的亲生父母是谁呢?她又是怎样来到这个家庭的呢?她自己知道吗?这些都是一个谜,有待以后慢慢地解开。
二
中秋一过天气开始慢慢转凉,风不是那么热了,转眼间六七年的国庆节也要来临了,我们跟厂里造反派头头提议,是不是到哪里去玩一下,这一年来忙忙碌碌真的还没有专门到一个地方好好玩过。这里的造反派头头姓冯叫冯萧鼎,因为平时喜欢和领导顶撞,所以厂子里的同事又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小顶”。小顶同志三十来岁,身材结实,性格豪爽,说起话来嗓门很大,也喜欢帮人打抱不平,人缘还不错,所以文革起来后自然就当了造反派头头,三结合时也成了厂革委会的一个领导成员。但他对我们总是客客气气的,毕竟我们有尚方宝剑嘛。有时听他和我们聊天说,他的整个童年都是在八年抗战中度过的。逃难、飘泊的生活让他增长了不少见识。小顶同志有两项爱好,一是喜欢喝酒,二是喜欢看古书,外带哼点小曲。他说他爷爷是个说书人,解放前就是靠走南闯北给人说书赚来几个钱维持家用,这个遗传给了他。他从爷爷那里知道了很多故事,也很会讲故事,特别是故事里面夹一些荤段子,给生活在那个文化娱乐比较单调、贫瘠年代的人们带来了不少快乐。小顶喝酒在厂子里是出了名的,据说他的老婆就是和人赌酒赌来的。
在决定到哪里去玩的时候,云帆说,“毛主席有一首《为李进同志题所摄庐山仙人洞照》的七绝,里面就描述了庐山的美景。我们到向他们要求到庐山去玩一玩怎么样?”
“好好好!一百个赞成。”我们竭力附和着。
我们的最高统帅同时又是一位浪漫诗人,和李白很有一拼,但比李诗更充满现代气息。让我们爱不释手。这首“无限风光在险峰”的诗经媒体一公开,一下就传遍了大江南北。特别是最后两句,几乎成了我们年轻的一代奋发立志的豪言壮语。所以一提到庐山,这首诗就飞快地在我们脑子里转了起来。
暮色苍茫看劲松,
乱云飞渡仍从容。
天生一个仙人洞,
无限风光在险峰。
这诗读起来真是太带劲了。
当我们把这个想法和冯萧鼎一说,他很爽快的就答应了。临到要去的头天,他在厂子里联系好了车子,又叫了五六个造反派小兄弟,加上我们四个,连带上司机一共是十几个。我们还是坐解放牌去的,这次我们一改以往站在车头或两旁的习惯,老老实实坐在了车厢里面,毕竟路程有点远嘛。出发的那天早上起来看到天气就很好,万里无云,去的路上太阳也不是很大,真是天助人兴,大家快乐的心情更是让一切都变得很顺利。
早上天刚亮就出发,从省城到庐山有四个多小时的路程。一路上,大家开始还有点睡意朦胧,等天大亮吃了早点以后,一个个都精神抖擞了。
那时是没有手机玩的,更没有可看的书,打发无聊时间的最好方法就是希望有人讲个故事来听听。大家都知道小顶肚子里的故事最多,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兴趣。我看看小顶,他正在和他的一帮小兄弟说笑。我用眼神示意赣革命叫小顶讲故事。果然赣革命大着个嗓门对小顶说:“冯队长,这路上多无聊呀,讲个故事来听听嘛。”小顶指着他的几个小兄弟说,他们都会讲。赣革命说:“你先讲,你讲了再让他们讲,一个个来。”我们马上附和说:“对,对。”
“现在一下子那里想得出什么故事呢,再说现在是文革,很多东西是不能讲的。”小顶搔搔脑袋。
“没关系,这是在外面。”大家说。
有个小兄弟给我们使了个眼色,然后说“叫冯队长讲喝酒赌到老婆的故事。”说完带头起哄。
“好喔好喔。”大家愈加兴奋起来。
这是他一辈子最得意也最值得炫耀的一件事,但在我们面前又显得有点不好意思,说,讲是可以,等一下讲完了你们不要骂我就是。
“哪会呢。我们是那种人吗?”我们现出一副很讲义气的样子。
“好,讲就讲,”小顶眉毛一扬,用手捏住喉咙清了清嗓子故事就开始了。
原来,小顶的老婆年轻时长得很漂亮叫小翠,是厂子里的一枝花,他相中了,但人家已经有对象了。他就找到人家的对象说:“怎么,把小翠让给我吧?”
那对象说:“那怎么行。我们都快要结婚了。”
“这不是还没办吗?”小顶一副霸气十足的样子。
小翠的对象急了:“没办怎么的,我们的关系可是确定了的。再说对象怎么还有让的又不是一样东西。”
小顶可是见过世面的人。就说:“呃,这样吧,我们来打个赌,谁赢了小翠就归谁。”
“赌什么啊?”小翠对象眨巴着眼睛:“凭什么要跟你赌,对象本来就是我的,你空手套白狼。”
“女人又不是私有财产,什么你的我的。我们要看她跟着谁幸福。”小顶操着手振振有词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让她过上好日子?”
“看你那熊样。”小顶激将了他一下。
“我熊?那你说赌什么?”
“赌喝酒。”
小翠的对象不肯示弱:“不就是喝酒吗,好,好,喝就喝。”
小翠对象叫冬生。是从农村招工来这个厂的。在老家冬天没什么事的时候,也喜欢邀人猜拳行令喝酒不醉不休。一方面是为打发漫长的猫冬时光,另一方面可以抵挡一下冬天的寒冷。自从进了工厂,特别是和小翠谈了恋爱以后,他就很少喝酒了,一来呢没时间,再说也想攒两个钱留着办喜事用。现在被小顶一挑,那种农民特有的犟劲又上来了。
小顶见冬生答应了,马上找到小翠,说:“我要得到你,冬生已答应和我打赌了,我们谁赢了,你就是谁的人。”
小翠才十七八岁在农村长大,天生一副水灵灵的模样。笑起来嘴巴一抿两个小酒窝就出来了。看人总是微垂眼帘,一副羞答答的样子,惹人怜爱。现在听到小顶这么说,一时红着脸不知说什么好。小翠很老实也很本分,她也有点怕小顶,毕竟他是厂里的名人,连厂领导都要听他三分。本来小翠和冬生谈对象也是经别人介绍的,小翠的父母也是来自农村,看到冬生人很老实,干活也很卖力像个过日子的样子也就答应了。小翠现在听到小顶这么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心想,这对象还能打赌?过去都不是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但冬生已经答应了,她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三
赌酒的场子就摆在小翠家里,小翠家有姊妹五个,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小翠老大,下面一个弟弟十六岁,其他的弟妹大的十二三岁,最小的才五六岁,由于孩子多,家里日子也是过得紧巴巴的。
当小翠和父母讲这事的时候,小翠父母是一万个不同意,说:“活这么大年纪从来没听过这等事。”他们喜欢冬生,觉得小顶有点不靠谱。但小顶是个很会来事的人,他先给小翠的爸爸买了一条大前门的香烟,那时这是个稀罕物,有钱都买不到。他是借了点钱托到上海出差的同事找到亲戚帮忙用计划票买的;还给小翠妈妈和小翠各买了一块的确良布,这在当时也是很金贵的东西;给其他几个未来的小舅子小姨子许了一个愿,事情成功一定每天给他们讲一个故事。这样就把他们都摆平了。因为到现在为此,冬生还没给他们买什么,冬生是那种实打实的,觉得过日子能省一个是一个,没有什么花花肠子。
打赌的前一天小顶换了休,白天到城郊的山上打了一只野兔,第二天又割了两斤狗肉拿到小翠家里,又塞了十块钱给小翠妈妈叫她到时炒几个小菜就差不多了。然后又从商店里拿了四块多钱一瓶的四特酒四瓶。等冬生一到,两个人就准备摆开场子。
这样的大事,冬生哪有不到的,这关系到老婆归谁的问题。
小翠家房子不大,在一个大间里隔出了两个小间,父母一间,几个弟妹一间,弟妹的房间里面摆了两张高低床,中间用布帘子一隔,两个弟弟一边,妹妹另一边。小翠就住厂里的单身宿舍,另外挨着房子北面的外墙搭了一个棚子,既是厨房又是餐厅,烧饭吃饭都在里面,自然这次赌酒也在这里举行。
听说小顶要喝酒赌老婆,平时和他关系好的那些哥们还有厂子里一些爱凑热闹的同事都来围观。
餐桌上除了小顶准备的一碗狗肉和一盘野兔肉以外,小翠妈妈搞了一个家乡麻婆豆腐、一盘炒青菜、酥了一碟花生米和打了一个葱花蛋汤。等两个人到齐落座后,一个人面前摆一只三两酒杯,小翠的大弟负责倒酒。其他的人一边观战。小翠的大弟先开启一瓶分别斟在两个人的杯里。两个人都是好酒量,很快一杯酒下肚。接着两个人的酒杯又被斟满,吃了几口菜以后,冬生看小顶迟迟不动,心急的他头一仰那杯酒就到了肚里,他有点得意的对小顶说:“怎么样,不行了吧?”
他不知道小顶正在摸他的底,小顶发现冬生是个喝快酒的人,偏不和他一般,故意慢慢来,再一个他在来之前吃了点东西垫底,有点酒也扛得住。过了一会儿,小顶说:“好,看我的。”说着也把一杯酒倒进了肚里。
“好!好!”旁边看热闹的人发出惊天动地的喝彩声,屋顶像要掀开一样。
很快两个人的酒杯又装满了,这已经是第二瓶了。小顶慢悠悠的吃着菜,冬生也使劲大块大块地夹着狗肉往嘴里送。冬生为了尽早分出胜负,连连出击,很快两个人又喝完了一瓶。孙子计法,兵不厌诈,小顶的慢动作被冬生认为是酒力不行。便可着劲叫:“倒!倒!”
小翠妈妈怕出事,就说:“不要喝得那么急嘛,悠着点,悠着点。”
冬生哪里肯听,只一个劲的催小顶“快!快!”又叫“倒,倒。”
这样两个人都有一斤半酒下肚了,脸上都红得像个关公,还没分出个胜负。桌上的荤菜和花生米都吃得差不多了,还剩点家乡豆腐和青菜,汤也有点凉了。
小翠弟弟问他们:“还要不要倒啊?”小翠妈妈看到两个人这个样子吓得腿都有点哆嗦,说:“算了,算了吧。怕是要出人命了啊。”小翠也把两只手捂住眼睛不敢看,也不吭声,只是心里揪揪的在看着这两个为了她的男人要死要活的在那里斗。说实在的话她并不希望看到哪个倒下。
“倒,倒”冬生还在一个劲地叫着。这时两个人的酒杯里又斟满了酒,小顶看到冬生脸上已经由红转白,口里舌头也不听使唤了,认为出击的时机已到,他把酒杯一举说:“来,让我们为最后的胜利干杯。”
说着把酒杯放在胸前,做一个双手合十样,然后一饮而尽。冬生也不服输,他也把酒杯举起来,说:“为了小翠,我拼着命也要,要……”话没说完,突然两脚一软人就往桌子底下溜去。这下把小翠家人都吓慌了,小翠妈赶紧倒了一碗醋叫人灌进了他的肚子里,然后吩咐小翠和两个弟弟一起把他扶回厂里的单身宿舍,外面看热闹的也有上前帮忙的,也有到外面去传播消息的。到了单身宿舍,冬生被抬到了床上,小翠在旁边伺候着等着冬生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