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村的女孩十一 局长与作家

十一局长与作家
不久，蒋卫东便接替汤改革当了班主任。说也奇怪，很短的时间，班里的秩序便好起来了，上网吧的不去了，谈恋爱的也收敛了，同学们都投入到紧张的复习中去。而这一切，都不是蒋卫东强迫的结果。
而臧伟仍然在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每日里高朋满座，胜友如云，办公室门口的小车之多，就像有人在这里开了个汽车超市。晚上，他拉着汤改革或上滨海聚仙楼去吃海鲜，或到狮子山度假村去跟那些皓齿蛾眉欢娱一番，然后满意而归。学校里教师们也都各顾自己的生涯，偶尔私下议论一会儿时弊，也是不痛不痒。和谐社会，没人愿意找麻烦，都愿意平平安安地熬时光。
平民有平民的乐趣，官员有官员的快乐，两方面各不相干，不会像文革时代那样争斗。
小说写到这里，可能有读者始终在惦记着一个人，就是前面经常提到的汤改革的父亲。现在我们不能不介绍一下了，因为往后的故事情节跟他有关系。
汤三宝今年五十多岁，身材高挑而标致，头发染得黑亮。肤色白得很自然。也不知用了什么美容术，脸上皱纹几乎看不见。乍一看也不过四十来岁。这人年轻时候是个帅哥是无疑了。你看他，眼睛大而明亮，眉毛像凸起的两道岭，但不显得很恶。两道岭之间，渐渐地斜出一个高鼻子。据麻衣相说，鼻子是面王，要想官运亨通必须生一个好鼻子。这话不假，汤三宝的命运就是好。首先他有个好爸爸。他的爸爸是个老干部，文革初期虽然也挨过造反派的批斗，但很快就解放了。站起来后仍然担任乡镇书记。在位期间，他利用权力通过关系安排了自己的几个孩子，其中三儿子汤三宝就安排在身边当办事员。几个孩子中，他最喜欢的是汤三宝，因为他相貌生得好，脾气也不错，很会处事。文革结束后不久，老人一直干到84年机构改革才退下来。人总有一些关系，从官位上下来后，他利用那些关系将汤三宝调到县工商部门，一步步提拔起来，从股长到科长，再从科长到局长，一路顺风。不知是谁说过，人的出生环境对其一生命运将起大半的作用，这是很有道理的。你是平民百姓，要想进入上层，那比登天还难。汤三宝的干部家庭，决定了他的仕途比较顺利。
汤三宝没有学历，这好办，他托人到某轻工学院买了一张，而且跟正式的毕业文凭一摸一样。其实他才是初中毕业的水平。但是这人不像他的大儿子汤改革那么笨，而是聪明过人，这表现在他在官场上左右逢源，游刃有余。他对当尽官场的潜规则谙熟无比，他懂得金钱的作用，他能够非常准确地把握上司的意图。就因为这，他最终当上了市工商局局长。当然他的提拔与乌龙中学校长臧伟的经济援助是分不开的。
但是来确山市已经三年了，汤三宝的妻子还在乌龙县工商局当会计。他好像自己在确山市另外安了个家，这个家也在确山阳坡，确山河北岸，也是二层的将军楼，总面积约有三百平方米。
当然，也有人说他的家至少有四处，其中青岛就有一处，但那都是别墅，是不常住的。
这位春风得意的太子，现在唯一不得意的是还没有当上副市长或者市长。他正在努力。另一点不如意的是他的大儿子汤改革的不争气。汤改革不争气首先是愚笨。这好办，可以用钱来解决，花五六万块钱就买上了大学。二是汤改革太没出息，太爱财。很奇怪，一般像他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孩子，因为自幼不缺钱，不可能视钱如命，但是汤改革自幼就是个钱蝎子，偷家里的钱放在专门的小盒子里。这个毛病到后来有了更大的发展，一直带到工作中。当然爱财也不是多大的毛病，这年头金钱主宰了一切，但是汤改革爱财爱得太没出奇，谋财之道也不能登大雅之堂，哪像他的父亲，日进万元人们还觉得他是个廉洁的干部。
汤三宝人虽然老了，但仍然颇有魅力，身边常常是美女如云。据说这些人都是自愿的，不像他的儿子汤改革，还要主动向女人进攻。在汤三宝的意识之中，男人若不会搞女人就是无能。
这里不多介绍，作风问题毕竟是生活小事，这年头哪一个当官的没有情妇？
大约是八点钟的时候，作家肖可佳来到他的办公室。这人大约四十八九岁的样子，白净面皮，细眉细眼，漫长脸儿，自来笑，看起来有点女性化。
改革开放的早期，这位作家及时地赶上了形势，创作并出版了他并不熟悉的伤痕文学《土匪》。土匪者何？红卫兵造反派也。他其实并没有上过正式的中学，因此当年中学的文革到底什么样子他也不清楚。他只是道听途说地了解一点，在电视上看了一些镜头，就开始写小说诅咒红卫兵造反派了。他写的是1966年五六月份某中学的文革情况，说这时候红卫兵造反派像土匪一样起来打砸抢，揪斗教师，揪斗党的干部，进行反革命夺权。同时两派搞起了武斗。这家伙也许是因为不了解历史，也许是为了迎合当权者的意图，写的东西经不起推敲。要是有人问，那时候有造反派红卫兵吗？明明是一些干部子女带头整老师的，怎么把罪名加在66年冬天才出现的平民子女为主体的造反派红卫兵身上？另外，66年五六月份开始夺权了吗？那段时间，两派开始搞武斗了吗？他就这样解释：小说写的不一定是真事，小说是虚构的，根据政治形势的需要，可以这么写，反正都是文革期间发生的事情。
就因为他拼命地追逐时髦，所以才出了名。
后来，文艺界有人带头写出了“当代金瓶梅”，这位作家便也紧紧步其后尘，写出了《银瓶梅》，将男女关系细节写得淋漓尽致，不堪入目。后来他读了弗洛伊德写的小册子，便动辄弗洛伊德弗洛伊德的，说什么，性欲是人类进步的伟大动力，还把这一思想用在创作上，写出更加精彩的男女性行为镜头。就这样，他在文学上又赶了一次时髦。待到反腐作品出现后，这人也开始模仿着写反腐作品，但是仔细看那不过是借反腐写色情而已。
近几年，文学逐渐边缘化，他的有限的才力已经不允许他再写出像样的作品了，但是他金钱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于是像个乞丐一样跟在大款和官员后面投其所好地写些报告文学和电视脚本，以换得他们的赏赐。而官员们也附庸风雅，让他给自己醉生梦死花天酒地的物质生活增添一点文化色彩。生存的需要，使肖可佳想出另一套挣钱的办法。一是利用它掌握的刊物《滨海文艺》作为摇钱树。谁要想在这刊物上发表一篇稿子，即便是一首小诗，也得向他送钱，虽然数额未必很大，但日子久了他也能挣个三万五万。另外肖可佳就像小姐一样去傍大款。一些通过改革开放发了财的商人，因为已经不缺钱了，于是招徕几个文人墨客作为食客，吟诗作赋，润色自己的鸿业。一些人借助改革的春风扶摇直上，攫取了重要官职，并且利用权力发了财，满足了钱色这两大欲望，便也附庸风雅，吸引一些文人学士来为自己的政绩涂金。像肖可佳这样颇有名气的人自然是他们合适的人选。当然这是两厢情愿的，肖可佳愿意傍大款，傍官员，商人和官员也喜欢肖可佳这样的“小姐”。这样做到了双赢。
自古就有这样的文人，他们奴颜卑骨，出卖灵魂，专靠巴结权贵谋生。肖可佳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他还够不上那样的档次，只是一条小小哈巴狗，到权贵面前乞得几根骨头而已。他们自命为作家，而且还是作协的，但干的是商人的勾当，不是拿文学作为揭露时弊促进社会发展的工具，而是用它来换得一二小钱。正是这类文人亵渎了中国神圣的文坛，让人看到作家就嗤之以鼻。
不信你看肖可佳的嘴脸。
“局长老兄，今日出发向哪方？”肖可佳笑吟吟地看着汤三宝的脸，文诌诌地问道。
“你就别问了，今天包你玩个痛快。”汤三宝回答，一面在笔记本电脑上查看反腐的信息。
“你叫我给你写的报告文学，我已经列好了提纲，估计得写十二万字。我这些日子在观察你的性格和工作特点。你知道，写报告文学比写小说还难呀。小说可以编造故事，报告文学需要讲点真实性。当然除了虚构以外的一切文学手段都是可用的。我尽量尊重事实。”这位作家好像在炫耀自己的内行，就像街市上的小商人一样，他们总是爱说一些行话，让顾客感到神秘，以便使之上钩。
“这个你是行家，你看着写就是，写好了，在你的《滨海文艺》上发表了，我给你十万块。你别嫌少，其它的，一切消费我都包着，像旅游，餐饮，桑拿。别的我不说你也明白。这年头不享受的人是傻子。我保证叫你见识见识。”汤改革打包票说。“我这个人是讲究信誉的，一定说到做到。特别是那件事，谅你们文人也没钱享受。”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淫荡的笑容。
“那我先得感谢你了。老兄就是慷慨，慷慨。”肖可佳轻轻地哈一哈腰说。
汤三宝合上笔记本，站起来，挺着直直的腰板，略微仰着头，一副气度非凡的样子。他说：“别客气，我们是兄弟，今后有我的就有你的，当哥哥的嘛。我知道你们作家都是苦行僧，禁欲主义者，只是在小说里写写，寻找点刺激罢了。可现在是商业时代，什么都商业化了，连女人也商业化了，没钱是什么也办不成的。你们挣那几个稿费能做什么用？”
“你的知识不比我们作家少，听你的讲话就感觉出来了，都是些专门的语言，哲学家和教授用的。”肖可佳恭维道。
汤三宝乐了，便兴致勃勃地炫耀说：“我也是轻工学院的毕业生呢。上了三年大学也学到不少东西。除了业务知识，同学们在一起的时候也进行其它方面的交流。”
肖可佳明知这位局长的底子可怜，却进一步恭维道：“汤局长虽说是干部，可是挺有文人气质的。你的言谈不俗。”
汤三宝最喜欢别人对自己说好话，但还是掩盖说：“别恭维了。我这个人就喜欢说真话的人。就说在男女这方面吧，你们文人总是在小说里把这样的事写得那么神圣，那么清高。女人守身如玉，男人怎么着来？噢，怜香惜玉，不肯轻易碰一碰自己喜欢的女人。我就不信那一套，我是个实际主义者，生活是实实在在的，不是虚的，怎么能像你们写的那样？”此时的汤三宝简直是个文人论客了。
的确，自从他进身仕阶，一直是与时俱进，不断进步。新时代的生活方式，他步步紧跟。他是讲究生活质量的人。为了交际，他学会了几十支酒吧里常用的流行歌曲，还学会了交际舞。他有时候也真像文人一样感叹人生苦短，所以加紧享受。至于工作，那是小菜一碟。他手下有一批为他出力的能兵干将，具体问题不用他多操心。工商局有的是钱，有钱可以结交到各方面的名流，他就是在跟他们的交往中学到那么多新鲜词儿的。所以你不要以为他是个文盲干部，他懂得的事情比普通干部多。
面对这样一个什么都懂的局长，本来想露一手的肖可佳也变得谨慎了。但是，当他想到自己也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时，便在心里不服气了。作家的清高他还是有点的。“你有什么资格笑话作家？哼，你也卖弄起风骚来了。你识几个字？不就是跟人家学了几个词儿吗？”他心里想。他觉得自己作家的优越感受到了打击，于是壮起胆子卖弄起博学来：“局长，我看到你就想起了战国时期的宋玉。宋玉是很有才气的，特别是身体相貌都很娴丽。”他脸上带着女性的笑说，一面注视着汤局长的脸。
“宋玉？”这回局长可有点难堪了。“宋玉，有这个人吗？我就知道罗成生得很漂亮，收了七十二个老婆。”
看到汤三宝的窘态，肖可佳暗自高兴。于是接着炫耀道：“罗成的事情，那是大路边上的，都知道。宋玉可不是谁都知道的。他是个文学家，生得很美，可他不好色。他的邻居有个很漂亮的女子，她美到什么程度呢？个子增加一分就太高了，减少一分就太矮了；脸上抹粉就太白了，用上胭脂就太红了；她眉毛像翡翠鸟的羽毛，腰细得像一束绢，皮肤白得就像雪，牙齿就像贝壳那么好看。她很自然地一笑，就能迷惑阳城和下蔡两个城里的所有男子。可是这个女子爬到界墙上偷偷地看了宋玉三年，宋玉也没有答应要娶她。你看这个宋玉怎么样？”
肖可佳没有料到，像汤三宝这类干部脸皮很厚，也很会应变。汤三宝立刻避开了自己知识的不足，将兴趣集中到那位女子身上，他感叹道：“那女子是美啊。我接触过的女子还没有这么美的呢。”他很遗憾，好大一会儿沉浸在对那女子美貌的想象中。不过，汤三宝最终还是回到原来的观点上。他说：“这女子也是文人编出来的。他们在实际中得不到，就编出这么个女人意淫。‘意淫’，你懂吗？就是在心里想着跟谁办那样的事。”
“好家伙，他什么都懂，连‘意淫’也懂。”肖可佳想。转而一想，这几年这个词儿在网络上出现不少，汤三宝一定是在电脑上看的，他也只是在网上看点东西。
于是肖可佳又讲了一会儿弗洛伊德精神学，让汤局长对他服气。
但是总不能在这里搞学术研究，今天是汤三宝约肖可佳到乌龙县去玩的。肖可佳还惦记着汤三宝刚才的许诺，他知道局长要让他也跟着享受那种“人之大欲”。
这时来了电话。汤三宝接完电话对肖可佳说：
“这样吧，今天上午我到我自己的房地产公司看看，现在房子不太好卖。下午三点我们动身到乌龙去，晚上在狮子山度假村喝酒，酒后就在那里住宿。我叫你这苦行僧享受一下改革开放的真正成果。”汤三宝说，脸上出现了灿烂的笑容。
肖可佳好像乞丐得到主人的许诺，也得意地笑了。“好，我先回我住的盼春宾馆，我还得好好修改一下这篇报告文学的提纲。你看这题目怎样：《共产党员的本色，改革开放的先锋——记确山市工商局局长汤三宝同志》。”
“还可以，你再琢磨一下吧，一定要引起读者注意。”汤三宝强调说。
这时候，一位袅袅婷婷的丽人翩然而入。肖可佳见机地离开局长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