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第九十六章 漫漫心路
作品名称:魂 作者:沙里淘 发布时间:2015-07-15 19:31:21 字数:4159
如果说这令人心碎的一幕在何静妈心中深深地埋藏了三十多年,那么,在何守业心中,这一令任何男人都揪心般伤痛的事,则让他在痛苦地咀嚼,反刍回味中度过了二十七年之久。
同样也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已经过了三岁生日的小姑娘显得是那样的乖巧可爱,看着自家的小姑娘在爹妈跟前跑来跑去的活泼样儿,心花怒放的何守业,向风韵正茂的妻子又提出了再要一个孩子的要求。
“静静都两三岁了,你那闲了三年的肚子咋还是鼓不起来呢?”躺在床上,看着熟睡的女儿,年轻力壮的何守业向妻子问道。
“母鸡嬎蛋还有个歇窝的时候呢,你急个啥!”年轻的妻子含羞带愤地嗔道。
“我看也不是歇窝恁简单的事,要不,咱再去上回去过的那家医院看看吧?”丈夫趴在妻子耳根轻轻地说道。
“要去你去,我是打死再也不跟你去了。”听了丈夫的话,妻子即刻变了脸,狠狠地赌着气说道。看到温柔敦厚的妻子瞬间变了脸,心疼妻子的丈夫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同时,另外一种不祥的念头又悄悄地爬向眉梢。妻子咋就这么忌讳再到医院去做检查呢?难道是在医院受到了什么不便启齿的骚扰?老实巴交但还机警的丈夫在心中暗暗地想到,从此,深爱着妻子的何守业,再也没有在妻子跟前提及过这个话题。
也是事有凑巧,就在这年秋天,何守业被当时的柳林公社推荐为全公社唯一的优秀生产队长,到省城去参加全省优秀生产队长表彰及基层群众领导培训大会。休会期间,细心的何守业一个人偷偷地跑到省城的人民医院生殖科做了一次全面细致的检查。不查还罢,这一检查,差点就把年轻气盛的何守业击倒,检查结果一出来,体壮如牛的何守业居然患上的是无精症!何守业听到如此结果,犹如五雷轰顶,一下子瘫在了医生的面前,过了好一阵子,才在医生的帮助下无奈地站了起来。
从省城回来以后,争强好胜的何守业像变了个人似的,在众人面前话说得少了,辞去生产队小队长的职务,当了只默默干活,很少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的仓库保管员,从此,再也没有在妻子跟前提及过要孩子的事,一个心事扑在队里的粮食及农器具保管事务上。也是事有凑巧,没过两年,公社号召农村实行计划生育,何守业第一个报了名,妻子也不制止,任凭年纪轻轻的丈夫做了全村第一例男性绝育结扎手术。为此,年轻的何守业夫妇还出席了全县计划生育先进个人表彰大会,漂亮可爱的何静也成了全县闻名的独生子女。就这样,倔强好强的何守业为了妻子的名节,为了自己的妻子能像别人的妻子一样从容地站在众人面前,为了妻子做为一个贤惠贞节女子的尊严,把痛苦深深地埋在自己心里,任凭这一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时时吞噬着自己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的尊严,把这一秘密死死地固守着,这一守就是二十七年!
“她爹,要哭你也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我一直偷偷地瞒你瞒了这么多年,这中间多少次想告诉你,都怕你承受不了,话到嘴边而又痛苦地咽下去了。今天我终于说了出来,就是这会子当即闭了眼,我也没有啥后悔的啦。”看着痛苦抽泣着的老伴,终于说出了自己隐藏了三十多年来的真相,压在自己心头多年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何静妈心绪平静了许多,眼泪也慢慢地止住了。她像等待着老师评判的小学生似的,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老伴,希望得到老伴的宽恕。
“她娘啊,不知道这事在你心中憋曲了这么多年,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啊!”男子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听了妻子的陈述,想到因为自己而让妻子委曲了这么多年,何守业呜呜地哭了一阵。良久,才止住了悲声,睁开哭红了的眼睛,看着老伴说道。
“她爹,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住你啊!咋着能怪你呢?”说出了隐藏在自己心中三十多年来的秘密,看到六十多岁的老伴发出了呜呜的悲声,何静妈又禁不住再次放出悲声,歉疚地向老伴说道。
“她娘啊,啥也别再说了,其实,这事我也早就知道了,以为你还不知道呢,所以就这么一直瞒着你……”看到老伴又发出了悲声,何守业也对着老伴说出了深深埋藏在自己心中二十七年的秘密。
“啊!原来你也早就知道了,这么多年,不知道你也是这么苦苦地熬过来的呀!”何静妈静静地听完了老伴的诉说,再一次一头栽进老伴的怀里,呜呜地大哭起来,委曲,感激,理解的热泪随着呜呜的哭声再一次从眼里奔涌出来。何守业也像年轻时那样,将老伴紧紧地搂在怀里,下巴支在老伴那熟悉的头顶上,任凭老泪在那岁月雕琢而成的沟沟坎坎的古铜色的老脸上纵横着,一滴一滴地流到老伴那已经稀疏花白了的头发上……
“她爹,这么多年你是咋着熬过来的?就没有怨恨过我吗?”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痛哭了好一阵子,良久,何静妈附在老伴的胸脯子上问道。
“唉,也是一言难尽啊,刚知道的那段时间,我也几度想到了死,但看到你平静的笑脸和静妮天真烂漫的样子,却没了要死的勇气。为了减少在众人面前抛头露脸的机会,我硬是辞去了生产队的队长,去干了很少跟人接触照面的仓库保管员,再后来就干脆去做了结扎手术,这才慢慢地适应过来。”两个人为了同一件事,各自为了让对方有尊严地生活在众人面前,相互深深地隐藏了这么多年,这一真相说出来了,两个人的心绪都重新归复了平静,何守业见问,就诚心诚意地说道。
“我还怕你知道了,先拿刀去找那个混蛋的东西算帐,然后再把我们母女两个抛弃不管了呢,要知道你能这样,我早就告诉你了,让我在心里憋曲了这么多年。”看到老伴平静的样子,何静妈还像当年年轻时那样,躺在老伴怀里撒娇似地说道。
“那也是只有这会子才会这样,要是当时你就这么着给我说了,说不定我会干出啥事来呢。”何守业看到老伴也从痛苦中走出来了,就微微地笑着说道。
“那就不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不怕那个带色的帽子戴在头上?”何静妈愈发地大胆了,有点放肆地问道。
“哪个男人不想要自己的亲骨肉?哪个男人愿意戴那顶带色的帽子?没看电视上《水浒传》里的武大郎,自己三寸钉似的个头,明知道自己不是西门庆的对手,还拿了挑炊饼的担子去找西门庆拼命呢。”何守业也不计较老伴的放肆,神情自若地说道。
“那你就没有动过这个念头,没想着把我们母女两个放弃不管了?”何静妈又缠着老伴说道,非要问出个究竟来。
“说心里话,这个念头也曾一度在我脑子里盘旋过,但转过来仔细一想,这也不是你的错,你是无辜的,再说了,孩子更是无辜的,她又有什么错,为啥要让你们为此事付出被遗弃的代价,所以,我就这样痛苦地接受了你们。”何守业叹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
“她爹,真是难为你了,一个大男人,末了连个自己的亲骨肉都没有,真不知道你是咋着想通的哟?”大胆放肆地问过老伴几个隐藏在心中几十年的问题,何静妈最后又充满感激真诚地向老伴说道。
“唉,我也是男人,和其他的男人一样。起初,我也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要是说咋着想得通的,还真得感谢当时公社计划生育工作队的宣传员呢,是他们在我感到最绝望,最痛苦的时候帮助了我,让我度过了那一场思想争斗的难关。就是在我从省城开会回来后的那一段时间,正好赶上当时还是人民公社的计划生育工作队下乡驻村到咱庄,他们在咱村走田间,串地头,挨门挨户地做工作,讲了很多利国利民的大道理,还有真切感人的小故事,其中,他们讲到的周总理有关孩子的故事给了我最大的启示,让我从内心深处解开了挽在心上的疙瘩。你想想,人家周恩来总理那样伟大的人物,为了革命事业奔波操劳了一生,一辈子连自己的亲骨肉也没留下,我们跟他比起来,还有啥话可说的?况且,他只所以一生没有留下自己的亲骨肉,还不是因为他的原因,而是因为妻子邓颖超为了适应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里艰苦卓绝的环境,而不得已做了绝育手术才造成的,他对妻子的感情超越了世俗的追求,终生没有留下自己的亲骨肉,我跟他比起来又能算个啥呢?他自己没有一个孩子,还把全国人民的孩子看做是自己的孩子,人家是伟人,有着博大广阔的胸怀,这一点我比不上。但闺女静静毕竟是你生的,别管她从哪里来,但总归是从你身上掉不来的肉啊,把全国人民的孩子看作是自己的孩子,这话咱说不起,也做不到,但把你生下来的孩子,看作是我自己的孩子,这,我还是能做得到的!结婚前还听在咱村接受改造的老右派讲过一个啥‘爱屋及乌’的故事,说的就是要是喜爱那个人,就连他家屋子上的乌鸦都不以为不祥,不觉得讨厌了。我打心里喜欢你,又咋着再会嫌弃你和你给我带来的这个孩子呢?有的两口子一辈子没孩子,就到别人家抱养一个,咱跟人家比起来不是还强一点,至少有你的骨血还在里面嘛!这样想着,我心里的疙瘩就慢慢地解开了,思想也慢慢地通了,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负起了让你们娘儿两个平安地生活,幸福一生的担承。”听了老伴一连串的发问,何守业也算动了真情,把憋在心里几十年的话一下子全说出来了。
“她爹,你真好!”何静妈又一次倒在了何守业的怀里,一行热泪夺眶而出。不同的是,这次是迟到的幸福的泪!
“咱俩的事倒好办,都这把年纪了,就是这个只有你我两个人知道的秘密事儿被人抖喽开了也没啥,只是何静这孩子,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该咋着办才好呢?”抚摸着老伴那起伏着的身子,何守业望着已经黢黑的窗外说道。
“都是那个该死的秦彩花给闹腾的,要不是她这一闹腾,不就啥事也都没有了吗!”何静妈忿忿地说道。
“就是她不闹腾,这事也是早晚要出来的,你不见刘伟妈这大半年来不冷不热的样子,恐怕早就在心里有忌讳了吧。”何守业无奈地对老伴说道。
“这到底是咋回事,你说咱静妮就真地能干出那事来吗?”何静妈实在是憋不下去了,就狠了心对着老伴问道。老两口各自说出了分别埋藏在心中几十年的秘密,何静妈觉得在老伴面前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隐藏的了,就坦然地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我看不像,静妮是我们从小看大的,不像那号人,再说了,你看她,尽管婆婆那个样子,她还是没有一点儿理亏心虚的样子。”何守业很有信心地说道,他对自己这个女儿还是蛮了解的。
“那又是咋回事呢?”何静妈又禁不住问道。
“唉,这个事恐怕只有等年底刘伟回来了才能说清楚。”何守业平静地说道。
“当,当,当!”就在他们老两口你一言,我一语为着女儿的将来发愁时,院子里传来了清脆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何静妈听到敲门声,慢慢地从何守业怀中坐起来,疑惑地说道。
“说不定又是谁来看你了吧,你先在这沙发上坐着,我去开门。”何守业听了老伴的话,平静地安慰了她一句,便站起身来,走到院子里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