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张倩出国

　　正月初九的这一天中午，李伟杰带着满肚子的疑虑和肥鸡回到了广州。十多天的时间里，历经天气从温暖到严寒，再从严寒到温暖的变换后，李伟杰看上去沉默了许多。在火车站门前，当李伟杰正要拦下一辆出租车时，站在旁边的肥鸡立即制止了他的这个动作。
　　“不是说等下了火车，你就要坐小汽车去工厂的吗？”
　　李伟杰疑惑地盯着肥鸡的眼睛。
　　忽然的一声傻笑过后，肥鸡就弯下了腰，对早已“凑”上了的出租车大声地说：“师傅，我们决定不要车了，师傅，对不起呀！”
　　“怎么回事？那我们就坐公交！”此时，李伟杰就是一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了的表情。
　　“再等等，再等等嘛！”
　　肥鸡一边望向停车场的方向，一边小声地嘀咕道：“怎么还没来？”
　　“谁还没来？”李伟杰顿生疑惑，“你还在磨蹭什么？还走不走？”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我走！”肥鸡边说边紧紧跟上李伟杰的步伐。但走了不到二、三十步，肥鸡忽然停了下来，望着停车场的兴奋地说：“杰哥，终于来了！”
　　李伟杰转过头来，顺着肥鸡所指示的方向，望见了正挥舞着双手的张倩。
　　“她怎么来了？”
　　肥鸡没理会李伟杰的问话，而是一把抢过他的行李箱朝着张倩走去。
　　“哎，哎……”李伟杰紧跟在在肥鸡身后喊着。
　　这一细微的难以为情的表象并没有逃脱张倩的目光，看着他们一步一步地靠近，张倩瞅着肥鸡笑道：“肥鸡，你杰哥过个年怎么变成了个榆木疙瘩啦？！”
　　肥鸡立马哈哈大笑起来：“是啊，都快成榆木疙瘩啦！”
　　“我有那么好笑吗？”
　　李伟杰板着脸钻进了车厢。待肥鸡将两个人的行李塞进汽车的后备箱后，马上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之后，汽车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向闹市区里飞奔而去。
　　“杰哥，你在想什么？”从后视镜中肥鸡看见了李伟杰茫然的脸，向来藏不住话的他陡然转过身子对在李伟杰嬉笑道。
　　李伟杰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看着肥鸡。原本这次回到广州，李伟杰就已经做好打算，要逐步淡出张倩的视野，将张倩对他的朦胧感觉全部清除掉。
　　“哎！你在想什么？”
　　这时，张倩开着车，一面从后视镜中观察李伟杰的表情变化。
　　“我在想你是怎么知道我会在今天返厂的？”李伟杰淡淡地说道。
　　“那天给你打电话，你爱理不理，我只有问肥鸡喽！”
　　“肥鸡，你又在帮倒忙！”李伟杰责怪肥鸡道。
　　“怎么会是帮倒忙呢？”张倩笑嘻嘻地替肥鸡申辩，“我倒是需要你的帮忙！”
　　看着后视镜中张倩一本正经的样子，李伟杰迟疑了一下，问道：“帮你什么忙？”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此后，车厢里除了正播放的音乐声以外，三个人彼此之间再没有言语。
　　估计是在半小时以后，张倩驾驶着汽车停在了一个大型商场门前。
　　“下车，跟你们买道具。”
　　“买道具！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李伟杰的话语刚落，张倩就哈哈大笑道：“道具就是衣服。走吧！”
　　肥鸡满心欢喜地看着李伟杰，呈现出一种跃跃欲试的样子。
　　“衣服我有。你到底要我帮你什么忙？”
　　李伟杰坐在车里并不想下车。肥鸡听着李伟杰的话语，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你到底去不去？一个大老爷们办事就跟一个娘们似的，有意思吗？我在车外等你！”张倩冲李伟杰娇嗔道。
　　“杰哥，下去吧！人家都生气了。再说等会儿买衣服的时候，你佯装衣服不合身，款式、颜色你都不喜欢什么的，那不就完了！何必逞一时之快，伤了两个人的和气呢！”
　　“好你个肥鸡，跟着我还没有半年的时间，脑子怎么这么快就变灵活了呢？”
　　李伟杰上下打量着肥鸡，无奈地摇摇头，接着下了车。
　　当李伟杰和肥鸡回到厂里的时候，已是夜里8点多钟。满身疲惫的李伟杰匆匆洗了个热水澡后，就把自己丢上了床，哪知，脑袋一挨上枕头，非但没有了睡意，反而精神百倍，同学聚会时何芳所说的话此刻一股脑儿地涌进了他的大脑，他甚至害怕闭上眼睛，因为一闭上眼睛，他的脑海里全都是何芳忧郁的表情。
　　“杰哥，还没睡了！”
　　才洗完澡的肥鸡右手梳着头，左手轻轻抚摸两个包装袋意犹未尽地说道：“张倩姐可真够大方，我估计她今天在咱们身上花费了不少于3000元啊！”
　　李伟杰瞅着肥鸡的那个得意相，轻声说道：“肥鸡，借我1000元钱，我发了工资后还你。”
　　“好叻！”肥鸡满口答应着，迅速打开了他的行李箱准备拿钱。忽的，他反应了过来：“你不可能是想把买衣服的钱还给张倩姐吧？”
　　“无功不受禄，再说我们也只是工作关系，她像这样做我还真不习惯。”
　　“啊！杰哥，你——真有病！”肥鸡气鼓鼓地把钱丢在李伟杰的床上，然后躺在了自己的床上，“那不我还得付衣服钱？要不要连同晚饭钱一起付？”
　　看样子，肥鸡还真的有点不高兴了。
　　“关灯不？”
　　“随便！”
　　听着肥鸡略带情绪的回答，李伟杰从床上坐起来，够着熄了灯，寝室里霎时就黑暗一片。
　　第二天，也就是正月初十的早上，按照昨天和张倩的约定，李伟杰一身新装走进了一车间的办公室。
　　“哟，是你呀！怎么过了一个春节你就变潇洒了呢？”一进办公室的门，阿贵就打趣地对李伟杰说，“瞧这身行头的档次，你莫不是要去相亲？”
　　“哪里哟！这都是按照张倩的要求给弄的。说实话，我并不喜欢。特别是在工作期间！”
　　李伟杰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无可奈何地说道。
　　“嗯嗯！”随着两声清嗓子的声音，张倩突然现身了。
　　“我去车间看一看，是不是都来上班了！”阿贵一看见张倩，立马冲着她笑了笑，一面动身往门外走去
　　“你来了。这是2200元钱，还给你！”
　　李伟杰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是张倩没有算到的，尽管昨天两个人为付衣服款弄得像跟扯皮似的。张倩瞪大了眼睛注视着眼前这个稍显书生气的男孩，一时忘了该怎样应答。
　　“唉，发呆啦！”
　　李伟杰走过去把钱往张倩的手中一放，这时，张倩才醒悟过来，连忙说道：“跟你说了不用还的呢！”一面老着脸把钱应塞到李伟杰的手中。
　　“这哪成呢！我不习惯。”李伟杰淡淡地说道。
　　听到李伟杰的这句话，张倩陡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只好收下了这2200元钱，李伟杰也同时舒了一口气。
　　中午11点钟的时候，李伟杰刚从车间里回到办公室就被张倩拉着向外走，直至坐到小汽车里时，他仍然不知道她这是要干嘛。小汽车一路向南行驶了差不多30分钟，最后停在了一家肿瘤医院的停车场。
　　“我们到这里干啥？”李伟杰紧锁眉头，面部表情流淌出这样一个讯号，“该不是陪着她看望病人吧？”
　　张倩好似看透了李伟杰的心思，轻柔地说道：“我奶奶住在这家医院！”
　　“你怎么不早说？”李伟杰赶忙推开车门下了车，“让我空着手看望你奶奶，这不合适吧！你在车里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哎……哎！”张倩一听这话，也迅速下了车，跑到了李伟杰的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还是算了吧，探视的时间快过了！”
　　李伟杰稍微了迟疑一下，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张倩拉着他的手向住院部跑去。
　　“这是什么感觉？轻轻的、柔柔的、像一阵春风缓缓地拂动心尖。”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但时过境迁，当年他牵过手的女孩早已嫁为人妻了。此时，在张倩柔滑、纤细的小手的牵引下，李伟杰犯了迷糊。
　　“奶奶，奶奶……”一进病房，张倩就走到了病床前轻声地说，“我们来看您了！”
　　只见病床上一个插着氧气管的老妇人被张倩这一连串的轻喊声惊醒，睁开神气全无的双眼，虚弱地说了一声：“倩倩，你来了！”
　　“奶奶，我们都来了！”张倩应声道，一面扭头示意李伟杰快点过来。
　　李伟杰迅速向张倩靠了靠，然后轻喊了一声：“奶奶！”
　　“奶奶，这就是那个他。”
　　老人在听完张倩的介绍后缓缓地把目光已到了李伟杰身上，须臾之间，老人露出了消失很久的笑容，“嗯……不……错。”
　　“他叫李伟杰，是爸爸厂子里的车间主任！”
　　“好，好！”老人有气无力地对李伟杰说，“倩倩是个可怜的孩子，10岁的时候她妈妈因病离开了她，是我把她一手带起来的。你别看她有点女汉子的风采，其实她心里特别的脆弱。现在倩倩已经长大了，要展翅高飞了……唉，留不住哦！”说到此处，老人竟有点伤悲起来。
　　“奶奶，说好了不准再流泪的呢？”张倩在一旁小声地说道。
　　“我这不是伤悲，是高兴！看着你找到了自己所爱的人，我高兴！”
　　或许是因为说了这么多的话，老人的精神越发显得疲惫不堪，只见她微闭着双眼，好半天都不说一句话。
　　“奶奶，我其实跟张倩……”
　　李伟杰的话刚说到一半的时候，却被张倩硬生生地打断了，“奶奶需要休息了，我们走吧！”
　　就在张倩和李伟杰正要出病房门的时候，老人微闭着眼低声说话了：“倩倩，我有话对你说。”
　　李伟杰只好先到病房外等候张倩。过了一会儿，张倩含着泪走了出来。此时，无论李伟杰再怎么问，她始终不再言语。
　　两个人保持这个相互沉默的状态一直过了三天。到第四天时，李伟杰正要起身往一车间里走，哪知刚一出办公室的门，就看见张厂长陪同一位贵妇人装扮的女人朝着他走来。
　　“伟杰，张倩在不在办公室里？”张厂长喊道。
　　“不在，她下车间里去了！”
　　“什么？让我们家倩倩下车间，哥，你脑子是不是坏了？”“贵妇人”惊讶道，“我们家倩倩可是‘冰清玉洁、名门闺秀’的主，你可倒好……”
　　面对着“贵妇人”的喋喋不休，张厂长故意把话题岔开，对着李伟杰说道：“快把张倩的小姨妈带过去。”
　　“哥，你不去？还是在逃避什么？”“贵妇人”一惊一乍地说道。
　　“我逃避什么！真是可笑，去就去！”
　　看样子，张厂长对眼前这位“贵妇人”反感至极。
　　从办公室到一车间不到5分钟的路程，贵妇人一直在李伟杰的身旁数落着张厂长，而此时的张厂长强压着怒气，紧紧跟随在“贵妇人”的身后。
　　“倩倩，倩倩！小姨妈来看你啦！”一进车间门，“贵妇人”就嗲声嗲气地大喊起来。
　　听到了这令人倒胃的叫喊声，张倩猛地抬头，立即“小姨妈，小姨妈！”的叫了两声，然后迅速地跑到了“贵妇人”的身边，一把搂住“贵妇人”的肩膀，兴奋地在她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这时，“贵妇人”有如触了电一般急忙挣脱了张倩的怀抱，一边朝着张厂长埋怨道：“瞧你把你家倩倩塑造成什么形象了？”一边用纸巾擦拭着刚才张倩亲吻过的地方。车间里顿时响起一片讥笑声。
　　此时，“贵妇人”感觉到受到了侮辱，她立马一踏脚、一扭头，嘴里冷不丁蹦出这三个字来：“没素质！”张厂长见状，连忙站了出来打圆场，而“贵妇人”像没事人一样，拉上张倩就往车间外走，一面大声地说：“哥，倩倩这段时间就跟我住酒店！”
　　此后的差不多一个星期，车间里再也不见张倩的身影，这本来是和李伟杰的初衷相一致的，但此时此刻他却感到了一种失落。也就是在张倩“消失”的第十天的中午，正在午休的李伟杰突然接到了张倩的电话：“奶奶快不行了，她说临终前想见见你。”
　　张倩的声音低沉而又有一点伤悲。这让李伟杰心头一沉，马上从床上跃起，急匆匆地跑出了寝室。
　　肿瘤医院三楼，老人的病房外挤满了前来探望的亲友。在众目睽睽之下，李伟杰跟在张倩身后艰难地挤进了老人的病房。此时，老人仍处在昏迷状态，在呼吸机的作用下，唯一的生命体征是胸口缓慢地一起一伏。
　　“奶奶，伟杰来了！奶奶……”张倩红润着眼睛来到了病床边，俯下身子在老人耳边轻柔地说道。
　　在张倩连续几次轻柔地呼唤下，老人逐渐地清醒了过来。
　　“来了！”老人闭着眼睛，轻叹一口气，继续说道：“伟杰……过来……”看得出，老人现在是相当的虚弱，每说一个单字都要费很大的气力。
　　“伟杰，去吧！”张厂长沙哑着声音说道，一面用手拍了拍李伟杰的肩膀。
　　李伟杰赶忙凑了过去，蹲在了老人的病床边，“奶奶，奶奶”的叫唤了起来。
　　听到了耳边的叫唤声，老人小声地应了一声“哎！”之后便吃力地睁开了眼睛。
　　“奶奶，您醒了！”此时，张倩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含泪说道。
　　“没事，奶奶就是累了！”老人断断续续地说，“伟杰，其实我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一个靠谱的男子汉，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也许是被这样一个生离死别的场景所感动，李伟杰也留下了眼泪，“奶奶，您说，我听着呢。”
　　“倩倩是个可怜的孩子，她的内心深处我看的清清楚楚，我想把她今后的幸福交到你的手上，你要答应我从今往后都不要欺负她，要好好爱她，好吗？”
　　面对着老人在弥留时刻的托付，李伟杰陷入了纠结当中。他扭头看着张倩满是期待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老人闭着眼睛发出了一声轻叹后便再也不做声了。李伟杰听得出来，那是一种失望之后的声音。两分钟后，监护仪器发出了一长串的滴答声，过后，老人停止了呼吸。“妈，妈……奶奶，奶奶……”霎时，张厂长和张倩失声痛哭起来。病房外面的亲友听到了他们的哭喊声全都涌进了病房。一时间，病房成了伤心地，恸哭声一片。
　　参加完老人的葬礼，李伟杰的心情越发沉重了。按照他的初心，他是不会拒绝老人家的临终嘱托，可是他又不愿自己违心地生活下去，何况，何芳的影子在他的心中早已烙上了印迹。
　　就在老人家辞世21天之后的上午，正在车间里检查生产的李伟杰突然收到了来自张倩的短信：别了，我亲爱的故乡；别了，我最爱的人。
　　寥寥数语参杂着太多复杂的情感，李伟杰真的搞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带着疑问，他拨通了张倩的电话。电话里立刻传来了“嘟……嘟……嘟……”的声音，可惜没有人接听。
　　“为什么不接听电话呢？”李伟杰顿显急躁的情绪，再一次地拨通了张倩的电话。而这一次，电话那头“嘟嘟嘟”的声响过后，传来了：您拨打的手机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李伟杰百思不得其解，他只好拨通了张厂长的电话：“厂长，您好！上午张倩给我发了一条奇怪的短信之后，我再也联系不上她……”还没等李伟杰把话说完，张厂长就在电话里神情黯然地说道：“倩倩她出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