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忧伤在天明以后

　　二00七年，中秋已过，桂子犹香。
　　一个人的节日，除了酒水，便是烟草。
　　尽管习惯了没有你的日子，但你不在身边，我依然忧伤。我的忧伤开在命里，开在再没有你的梦里，如花的年华，竟然东水似地流尽。
　　或许，每个人都看不过去了，所以都在努力地劝说他，时隔多年你也不要再匆匆忆起。但更多人是劝说，你可以去找个伴儿吧，然后好好爱着，忘掉这一切。依然坚守也好，宁缺勿滥也罢，也许都只不过是一个过程。
　　他只是想调整过来，却用尽各种方式，都是功败垂成。他知道，就算要和别的人走一起，也应该是不被过去牵绊的他。他想把自己最好的样子，留给那个正在赶来的人，因为那样的话，对于那个正在赶来的人也最公平。
　　
　　
　　二00六年夏季，秀峰市。艳阳高照，却微风徐徐。
　　那时候的天没有而今的热，打个鸡蛋在地都能煎成蛋饼。那时的风儿也很轻，没有而今的令人窒息。
　　烦人的课程依旧继续，在这个最后的下午。因为过了今天将是假期，一个还算长的暑假。从下午第一节课开始，他就坐在篮球场边的树荫下，默默地观望人来人往。他在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之前他遇见的女子，只是不是慕容晴。
　　后来，不知道何时，慕容晴也走到了他身边坐了下来。陪他静静地看着，除了他们以外的人事，景物。
　　“怎么不去上课，在这干巴巴地坐着呢？”她问。
　　“不想去，就是只想在这里静静地坐着，观望别人的往来忙碌。”他说。
　　“你这个人真的好奇怪哦，来了么就去教室听一两节课么……怎么固执得像木头一样，真不知道你一天都在想些什么，想干什么。”她无奈地摇头，有时候她是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要去做什么的。
　　“真的就是想安静地坐一坐。”他说。
　　“你明天就回去了么？”她问。
　　“恩，好不容易才等到放假，是时候该回去轻松一下了。回来的时候就高三了，还不知道会紧张成什么样子呢。”他笑着说。
　　“你还知道有个很辛苦的阶段，在后面等着你啊？我以为你都忘了。”她很开心地笑了，因为他还记得。至少，考上大学来说对于他比较适合。
　　“知道啊，怎么会不知道么！”他也笑了，原本脸上的那些阴霾突然烟消云散。
　　“假期你有什么打算？”他又问。
　　“我啊，可能就留在这里，也有可能去其他地方，现在还没确定。”
　　她真的是不知道该去哪的，这么多年她都是留在这个城市里。而今她就更加愿意留在这座城市了，因为只有这里，是离他最近的地方。
　　“去你父母那边吧，人多了也好些，干嘛一个人留在秀峰嘛。”他说。
　　“看看再说么。”她说。
　　“你在那边万一生病了，不是还有人照顾。若是你在这里突然身边，那怎么办？”他说。
　　然后，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的侧脸。她泪水积聚在眼眶，却被她强忍着不流出来。原来在他的心里，他一直都是很在意自己的。只是，也许他还不知道，但却已经表露无遗。
　　就在她静静地望着他的时候，下课的铃声突然就响起来了。那是放假的铃声啊！在有的人听起来是亲切悦耳的，犹如解放一般；而在有些人听起来却是讨厌恐惧的，好似宣判后的垂头丧气。
　　她在原地等他，他回教室快速地收拾了书包后，便和他取道天主堂，回到了他们住的小屋。屋里没有人，她每次来都没有人，因为他不常在这里，他在的时候他们似乎都不在（当然，除了晚上）。
　　如果，她不想让他身边的人知道自己，只要不和他在校园里大街上走一起就好。因为就算他去跟别人说，别人也不会相信他。因为认识他的人都知道，杨筱港好像一直在追女生，但是一个都没追到。
　　他默不作声地收拾东西，把衣服和几本书都往行李袋里头装。他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好似放假回家是他期盼已久的念头。而她，却站在他身后，很不开心，以往满是笑意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
　　我只是想让你陪伴我一个晚上，又不是十天半个月的，难道你就那么不乐意，今夜就要回去么？
　　“你现在要走么？”她还是问了一句，尽管心中微有怒意，但还是说得很小心。
　　“是啊。”他说。
　　“只怕没车回你们家么……”她诺诺地说着，只是想他留下。
　　“谁说我要回家了？”他转过头来，看着她。
　　“那……那你要去哪？”她问。
　　“傻丫头，我想吃你做的菜。我去你家啊，反正就这么说定了。”他说着，又转过头去继续弄他的行李。
　　她站在他身后，突然感动得想流泪，然后抱住他。但是她没有那样做。
　　“谁说要做饭给你吃啊，讨厌。”她说。
　　“那可就没办法了，我身上也就只有五块钱，刚好就是明天的火车票钱了。”他说着。
　　她却笑了，因为她知道他的意思。她想，那么我情愿你一直都没有钱，那样你就可以留在我身边了，永远都会留在我的身边。
　　“走了，傻站着干什么呢，我很饿了好不。”
　　他故意装出一副很讨人厌的样子，然后提起行李袋，站在她面前。
　　然后，她们从小屋出来，顺着北集街而下。他和她有着共同的目的地，那就是她家，是她想他去的地方。他一路上都在问这样一个问题：你说为什么你做的饭菜那么好吃呢？她被他“缠”不过，就只能想了这么个答案：不知道，可能刚好对准了你的胃口吧。但这其实并不是答案。
　　经过八角亭市场的时候，她把家里的钥匙给了他，让他自己先回去，自己则去市场里边买些菜。他却望了很久，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然后才离去，像一个极乖了的孩子。
　　当他站在她家楼下时，他茫然了，他想不出自己怎么就把行李带到她家来了。他想过转回去，但又不愿意，也怕她生气，尽管在他的记忆中她曾不生气的。人么，迷茫的时间几乎占据了整个探索人生的路途。而青春似乎一直只是在梦里、雾里，等到散尽，才会明白，但人已不在，或是老死。
　　在她面前，他变成了一个毫无主见的人，甘心情愿地听从她的安排。这不是一种悲哀，而是一种幸福。因为他知道，她对自己是真的好。那是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却也是无法拒绝的。
　　
　　
　　青春年代的伤痛犹如刀疤，深藏在肌肤深处、骨子里，也许一辈子都抹不去。如今的他，已非昔年。或许是堕落沉沦了太多时候，已经迷失了原本的模样，那颗坚定的心。他在思考，想回到曾经。
　　但也许，一个人始终都会改变，变得连自己也不认识。
　　你不知道，在轻狂不羁的外表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也许是憾人心肺的巨大伤痛，也许是孤独飘零的无人能懂、满世落寞，也许是在坚守一个勇敢活下去的永生承诺……
　　多年以后，他写下这样的诗句，来回忆那个时候，她们的故事。
　　
　　月儿又在夜空里低语
　　轻轻对我说起那些年前你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黯然的心思
　　在剥开时光的内核后凸显
　　
　　我又回忆起了那些时候
　　一遍遍呼唤你的名字
　　你没有答应
　　只将这沉默交与我
　　任由我的心独自无声地沉淀
　　沉淀那不是一个好的结局
　　
　　我拒绝不得
　　也许你是对的
　　还在梦里继续呢
　　一晌贪欢我只是客
　　在光阴里，我成孤独一景
　　你成美丽记我一生
　　
　　那年香樟树下的约诺
　　我如何兑现得了
　　早已孤舟连渡夜湖岸
　　你送的长衫已褴褛不堪
　　我拾不起，半点你的记忆
　　只因我心，深深的惋惜
　　
　　我一直挂念
　　那在时光里几近流逝的你
　　只是我已不说
　　你又如何知道
　　那些年，年少的我
　　原来深深爱着你
　　
　　
　　她们吃过晚饭后，出去虹桥的草坪坐了好些时候，然后又沿着环城路向南走了好远好远，直接走到了南大门才回头。
　　七月的夜晚，星如流火，灯似萤虫。空气时而清新，时而夹杂着过路车辆燃烧汽油后的味道。她们都很烦恼那种令人窒息的味道，但都忍受着，甘心情愿地忍受着。
　　因为谁都知道，此夜之后，彼此至少会有一个月的时间不见。离别是痛苦的事情，却又是必须要面对的。别离，有时只是为了再重逢。
　　太多的香樟树遮住了昏黄的灯光，也掩去了树下幽长小路上的两个人。他终究是没有牵起她的小手，只是与她并肩静静而走。而她却觉得异常满足，因为只要两颗心真的紧靠在一起，其他的任何形式已成多余。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餐，他便独自走了。她没有去送他，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虽然不舍，但她知道终究是要别的。
　　他走以后，她留在这座城市，一个月的时间，却哪里都没有去。
　　她在等他回来。
　　
　　（二0一五年七月九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