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三十五章 这是老天的恩赐

　　第三十四章张有为回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高就打电话来，提前上班。早上七点钟张有为刚一飞到北京，就来报社了。从老高的语气中听得出来，张有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我和李豆迅速收拾，出门打车直奔报社。无可奈何，这是北京城，明明打车的时候街道空旷，但是一上车转个弯，街道堵得严严实实的，等大半天才轻轻朝前蠕动一下，中途不断接到老高打来的催促电话。
　　李豆有些着急，我握着她的手，说：“没事，要是张有为不接受，这个责任我来承担。”
　　李豆忧心忡忡地看着我，说：“不是谁承担的问题，我只是担心我们的努力白费。”
　　“也没有白费，至少这几天我们是成功的。”
　　当出租车以比走路还慢的速度到达报社时，已经过十点钟了。
　　这在平时，不算上班迟到，但是今天不比平时。
　　地下室的办公室里，老高、方一北和窦小敏已经在那里听张有为训斥了。
　　当我和李豆忐忑地走进来时，方一北朝我使了一个我根本看不懂的眼色。
　　“来了。”张有为毫无感情色彩地说。
　　“社长，路上堵车。”李豆说。
　　“嗯，人都到齐了我们开会，开会的内容，你们也都心里清楚。我这才走几天，你们就自作主张把报纸编成什么样子。这还是《生活法制报》吗？看看今天的报纸，头版头条《国际巨星张天明酒店遇刺身亡》，还有昨天的，整个报纸就全部是广告，这是报纸吗？这两天，我一直接到下面检察院打来的电话，说为什么不登他们的稿子了，原来你们就是这样做的，就是这样让我放心的！高凌尚，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们是想让报社关门，还是想让我下不来台？竟然把好好的报纸，办成这个不伦不类，毫无道德操守的东西。”
　　老高说：“社长，我们处理问题的方式也许有些过分，但都是为报社好。”
　　窦小敏帮腔道：“是啊，社长，我们都是为了报社好。”
　　张有为难得发火道：“为报社好还做这种事情！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社长吗？”
　　老高说：“社长，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瞒着你干的，是你一直不同意我们才这样做。”
　　张有为道：“我是不同意你们这样做，你们这样做就能够让报社更好了吗？不会！你们这样做只会让报社处于更加尴尬的境地，你们这已经不是新闻，你们这是娱乐。”
　　老高说：“社长，我们之前编的报纸是死报纸，内容根本连新闻都谈不上，不过就是下面的检察院、法院为了完成上稿任务写的一些狗屁都不是的东西，读者根本就不喜欢读，我们这样改，不过是希望我们的报纸能够拥有更多的读者，能够取得更好的发展而已。”
　　“更好的发展？那你们这样做，取得了吗？”
　　“是的，社长，我们的发行量超过了三十万份，广告投放量是之前连想都不敢想的。”
　　张有为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地说：“是这样的吗？”
　　这时候，一个客户进来，说要投放广告。
　　张有为朝老高使了个眼色，让他过去接待。
　　随后，张有为接到一个新闻出版局打来的电话。因为报纸改版的原因，他要到局里去解释。但凡这样的事情，总要有一个人出来承担责任，这个人毫无意外就是我肖铁。虽然在这场改革中，我是胜利者，我证明了自己办报的能力，但我还是输了，虽然我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毕竟我所面对的，是一个更加庞大的复杂的体制背景，《生活法制报》不是我的。
　　我成为承担责任的人离开报社，短短几天时间里，我为报社挣到了近一百万的广告投放。张有为也并非无情无义，他让老高给我划了二万块钱，然后从《生活法制报》滚蛋。
　　张有为也没有办法，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要对新闻出版局有所交待。
　　
　　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很简单的东西，向这些和我一起疯狂过的朋友们道别。谢谢大家这些天来对我的照顾和支持，也很感谢大家和我一起走过的这几天充实而有趣的时光，如果以后有机会，我愿意和大家一起再办报纸，办一份在全国叱咤风云的报纸，办一份执天下牛耳的报纸。一向潇洒的肖铁，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感到一阵沉重的失落和不舍。
　　我一个人，抱着简单的行李，走出地下室，背后是这帮朋友不舍的眼光。
　　当我站在路边，看着忙碌的北京城，各行各业的人们，心里想，这是一个饿不死人的时代，只要你愿意，不管哪一所城市，都可以生存下来。譬如，我左手边三十多米远的地方，那个烤番薯的老头；再譬如我面前马路对面那个卖糖葫芦的阿姨。还有从我面前走过的，这个盲人，他应该是一位按摩师吧。还有，烤番薯旁边的那个卖羊肉串的新疆人。
　　达官贵人，贩夫走卒，五花八门，形形色色，各有各的活法。
　　“你走，我跟着你。”李豆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出来。
　　后面，是老高、小敏和方一北。
　　“你都走了，我们也不干了。”老高说。
　　“我们以前是同学，现在是好哥们，我也不干了，让社长一个人编报纸。”方一北说。
　　“你们不能这样，大家都走了，这就是让社长为难了。”
　　“他不仁，不能怪我们不义。”老高慷慨激昂。
　　这样做是不行的，我是一个绝不落井下石的人，不管怎么样，一个人不能丧失最基本的宽容与风度。即便大家要走，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走，不管怎么说，张有为现在的困境，也是我们给他造成的，大家要先帮他度过这个难关，最起码不能把这个烂摊子扔给他一个人。他不认同我们所做的一切，这是他的自由，或者也是他的身不由己，所以，请大家留下来。
　　老高他们被我说服了，留了下来。我握了握李豆的手，说：“去上班吧，下班我来接你。”
　　我打车回到方一北的窝，在十三楼那个方寸的房间里，并没有丝毫沮丧，这个结果是预料之中的。我来北京时，本就一无所有，折腾半天，至少多了些经历，多了二万块钱。
　　二万块钱不多，但基本上是我那些留在旮旯教书的同学们，一年的基本工资啊。
　　躺在床上，一种如释重负的自在弥漫身心。张有为打电话来，对我表示感谢。他其实很欣赏我为报纸带来的变化，但他也是身不由己，他是社长，但报社有些事，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第三十五章这是老天的恩赐
　　
　　每个人，总有那么一段时间无事可干，我总是把它当成是老天爷给予的恩赐，是漫长生命中的假期，被《生活法制报》扫地出门，我并不急着去找一份工作，现在毕竟不同于刚刚毕业，或者刚来北京的时候，身无分文为果腹忧，至少稻粮之困，暂时无虞。从报社拿来的二万块钱，我把五千块钱寄回老家给我妈，让她知道她儿子在北京好歹也能挣钱了，并不是她多需要这点钱，我只是想让他们放心，他们的儿子已经成大了，能独立养活自己了。
　　剩下的钱，我乐观地想，在我把它花完之前，应该可以找到一份值得奋斗的工作。
　　
　　那段时间，我用手机和李豆聊天，聊聊报社的情况之余，打情骂俏。刚开始，李豆说，又有人来投放广告了。然后又说，又有人来说要撤掉广告赞助了。她自己感叹说，报社又回到之前的模式了，做着一点意思都没有，真怀念那几天激情燃烧的日子。
　　据说我们的改革真的给张有为带来了不少麻烦，被上级叫去喝茶不说，下级的检察司法部门，也因为那几天稿子没有上报，意见很大，他们才不管报纸好不好看，只关心自己单位的稿子有没有刊登，能不能完成年度宣传任务，纷纷打电话来问原因，让张有为不得不苦口婆心无比窝囊低声下气就跟一孙子似的一一答复。也算为难这位老同志了。
　　又回到没有工作的日子里。我在十三楼的阳台上架起一张小桌子，看书读报之余用文字来理顺我“经济新闻学”的思路。虽然现在也有某些人在大学课堂里开有这个课，从我得到的相关内容来看，太肤浅，太儿戏，太莫名其妙不得要领，简简单单的事非得长篇大论。
　　
　　我慢慢整理，看些书，也算是给前段时间疯狂岁月的度假，我很喜欢一句诗：“玉在椟中求善价，凤于奁内待时飞”。如果你对自己的才华深信不疑，绝不虑藏身终南，耕田隆中，只要侍机而动，终能一飞冲天。短暂的《生活法制报》生涯，让我大概知道了自己的能量。
　　人贵自知，很多人喜欢把这句话理解成要清楚自己有多少斤两，不要逞强啥啥的，事实上这实在误解了这个词的能量，它并不是说一个人要知道自己不行，不要不知天高地厚，为人低调点，该低头时低头，不要一天牛逼哄哄的。我觉得其真义是一个人要知道自己什么行，什么不行。认为自己什么都行的，是蠢货；认为自己什么都不行的，连蠢货都不是。
　　人贵自知，而后自我定位，这对于一个人一生的发展来说，至关重要。
　　我肖铁，要做一个传媒大亨，要做一个报界之王，要做一个炒作教父。有一天，我会拥有属于自己的报纸，属于自己的团队，要通过文字让这个世界疯狂，翻江倒海，斩鬼屠神。
　　当我清楚自己要什么时，我决定出去找工作，非我目标，一律都不用考虑。不要告诉我骑驴找马，有的时候骑上去容易，下来就难了，可能一辈子都将就在驴背上。
　　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千万不能把自己一生的事业，放在自己并不喜欢的事情上，那样的话，可能一辈子都是白白地活，没有丰盛的爱情，没有疯狂的事业。我要找就找对的，哪怕是一份看上去无比寒碜的工作，但那应该是我可以穷其一生乐趣无穿的事业。
　　结果是投了数百份简历，经历几十次面试，都没有一个工作令我满意。
　　
　　那天下午，我刚面试回来，方一北抱着一堆东西回来。
　　我问：“一北，你把这些东西搬回来做什么？”
　　“我打算辞职，最迟五一后，所以每次搬一点回来。”
　　“辞职？做得好好的，你辞什么职，你不知道工作难找啊？”
　　“知道，但是经历那次改革之后，现在做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了。老高、小敏和豆豆，也想辞职，张有为不同意，我管不了那么多，不干了，用你的话说，反正这个时代不会饿死人。”
　　“我懂了，曾经沧海难为水嘛。”
　　“对，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方一北一边放东西，一边跟我说话。
　　“你辞职了，我又没找到工作，吃饭怎么解决？”
　　“这种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大不了咱俩一起去要饭。”
　　这种态度，不就是肖铁二号么？
　　“那行，你先休息，我找豆豆去了。”
　　“你这重色轻友的家伙，我辞职丢了工作也不安慰一下我，就去找女人。”
　　“你这不是还没有正式辞么？”
　　“虽然是这样，但也像是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了吧！”
　　“别废话，好好休息一下，如果我没猜错，你狗日的肯定打算去天津。”
　　方一北哈哈大笑，说：“铁歌们，你可以去算命了，我就是这样想的。”
　　
　　第二天，方一北果然去天津找郝佳，用他的话说反正准备辞职了，今年的带薪休假还没休，不如趁这个机会把假休了，文学青年方一北精明起来，也跟摆地摊的小贩似的。
　　人模狗样的方一北出门前，对我说：“我走了，别想我，我很快回来的。”
　　李豆下班之后，我和她散步回去。
　　她说她也想辞职。
　　我说不要乱来，我们两个，不能谁也没有工作。
　　李豆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不然我早就辞职了。”
　　“嗯，等我找到新的工作之后，你再辞职，就算混得不好，我们两个，至少不会饿肚子。”
　　“对了，你身上还有钱吗？”
　　“差不多没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近都在努力找工作。”
　　李豆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信封，递给我，说：“给你，今天发的奖金。”
　　“这不好吧。”
　　“嫌少啊？”
　　“不是，拿你的钱不好。”
　　李豆坏坏地笑起来，说：“花女人的钱，心里不舒坦，还是怕别人说你吃软饭？”
　　“当然不是，你辛辛苦苦工作挣的，我花着心里不安。”
　　“就这个原因？”
　　“就这个原因。”
　　“没有别的了？”
　　“没有别的了。”
　　“想多了吧，我的钱可不是白花的，我知道肖铁同学肯定不是一般的人，就凭你在报社的这几天就知道，现在就给我个机会，让我养你，以后你混好了，就让你养我。”
　　看着李豆的样子，我忍不住抱她吻了一下，李豆说：“注意影响，这是人民首都。”
　　“人民首都怎么了，人民首都就没有性生活啊。”
　　“流氓。”
　　李豆瞅着在我的手臂上掐了一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