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战

　　长安，大雪，无风，很冷。
　　下雪应该有些风，微风，这样子雪花才会飘起来，飘起来才会好看。
　　可是现在没有风，天不刮风，谁也没有办法。
　　元宵站在雪中，雪落在元宵身上，不化，越落越厚。
　　“你知道云起落是谁吗？”元宵问道。
　　兰凌轩含笑道：“不知道。”
　　元宵道：“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找你比武吗？”
　　兰凌轩道：“不知道。”
　　元宵道：“那你什么都不知道，这次比武有把握吗？”
　　兰凌轩道：“不知道。”
　　元宵道：“那你万一输了怎么办？”
　　兰凌轩问道：“怎么办？”
　　元宵道：“嗯！”
　　兰凌轩道：“输了就是输了，难道还有人规定我非得赢了不成？”
　　元宵一下子就愣住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实在琢磨不透。
　　说实话，她从来没有见过兰凌轩有多么高深的武功，除去轻功之外，他的武功其实很稀松平常，甚至说是乱七八糟，可是那些稀松平常乱七八糟的武功，在他的手里实在太厉害了，实在没有什么武功比兰凌轩手中乱七八糟的那些招式更厉害。
　　元宵知道，那就是念逍遥老前辈所创的武功——“无招”。无招有招，一招千招，招随意动，意动招动。
　　雪很厚，所以脚印很明显。
　　一行很明显的脚印，正朝着兰凌轩和元宵的方向走去。
　　元宵也看到了那行脚印。
　　“看来，他的武功并不是太高。”
　　兰凌轩道：“哦？”
　　元宵道：“他的脚步在雪地里印的很深，可见他的内功很差。”
　　兰凌轩道：“你错了，他确实武功很高，但是他现在是完全放松自己的状态，你看，他口里呼呼的白气，说明他走的很累，可是他的脚步却很稳，并且每走一步，左右脚之间的距离都保持在三尺，每一步都不差，这种精度，连我都不一定能做到。”
　　元宵细看之下，确实吃了一惊，道：“但是他这样走，岂不是很累？”
　　兰凌轩道：“确实很累，但是今天很冷，他这种走法，正好可以使自己的血液和筋骨处于一直活动的状态，这样，出手的时候便会很灵活。要是他使用内功的话，难免会使自己的手脚有些冷麻，这样，便会减低出手时候的灵活度。要知道，高手过招，一丝一毫都差不得的。除了这些，他不用内功，便就有足够的内力跟我动手。”
　　元宵道：“所以……”
　　兰凌轩道：“所以他非但武功很高，而且还很有智慧。这是我见过的对手当中最可怕的一个，很可怕。”
　　雪更大了。人们总是喜欢用鹅毛来比喻大雪，但其实鹅毛大的雪是很少见的，不过现在的雪就是鹅毛大雪。
　　这样漂亮的雪天里，其实适合做许多事情，可以和朋友生起红泥小火炉，煮一杯酒，开开心心地聊聊天；可以在家里陪着自己的妻儿，思考着来年庄家的收成，开春之后的农活；当然，更可以和自己的新婚妻子吟诗作词，然后再云雨一番。
　　但是，最不适合的就是在这样漂亮的雪天，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在一块儿打架。这简直太不适合了。
　　却还是有人这样做。
　　云起落和兰凌轩就是这样的两个人。
　　云起落已经停了下来，他当然要停下来，不管是谁，走到目的地之后都得停下来，所以云起落停下来了。
　　云起落手里有剑，跟人打架，想要赢，总归是需要兵器的，而剑自然是这天下最好的兵器不过了。凡古今名器中，有擅长力的兵器，有擅长毒的兵器，有擅长柔的兵器，有擅长阴的兵器。但是这些兵器，都没有剑有名气，剑乃是兵器之祖，使剑的人，皆称之为剑客，千年来，江湖中出现了不少剑客，但凡剑客，都是冷峻的，都是侠义之士。
　　云起落也不例外。
　　云起落长得不太俊，但是也不太丑，他的头发有些乱，衣服有些旧，但是他的头发和衣服一定都是新洗的。这也没有理由，江湖中曾经出现过一个绝世剑客——西门吹雪。每次，但凡他出剑前，都要沐浴更衣。云起落不是西门吹雪，但他也是剑客。
　　云起落停了下来，他停得也很讲究，他在离兰凌轩六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不是五米九，也不是六米一，就是六米，就像是一个木匠用尺子量的六米，或许木匠也量不了这么准。这个距离，既保证了能和兰凌轩面对面，也能避免兰凌轩出其不意的攻击，当然，兰凌轩也不会受到他自己出其不意的攻击，所以这个距离更加保证了比武的公平。其实他知道兰凌轩更本不会是偷袭的人。
　　这实在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你是兰凌轩？”
　　“我是兰凌轩。”
　　“你来了？”
　　“我来了。”
　　两个人对话的语气很平静，平静的像是妻子问候在外干活回家后的丈夫；又像是两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在打招呼；还像是父亲和儿子的对话。
　　但就是不像两个马上就要一决生死的对手之间的对话，实在是太不像了。
　　可是这对话偏偏就是这样子的两个人说出来的，甚至兰凌轩说话的时候还在笑着。平静的对话，平静的没有丝毫的波澜。
　　“那我们开始？”
　　“好，我们开始。”
　　云起落突然就轻轻地蹲了下去，这一蹲，完完全全把自己的空门全部暴露在了兰凌轩的面前，如果兰凌轩现在动手的话，云起落必败无疑。可是兰凌轩没有动手。无论输赢，他都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这就是兰凌轩，独一无二的兰凌轩。
　　忽然，兰凌轩眼眸一闪，只见云起落放下了自己的剑，而他脚下的一层雪竟然凝了起来。
　　云起落再次直起身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柄剑，一柄由雪凝固之后的冰剑。原来云起落刚刚用内力使得地上的雪凝固在一起，变成了一柄剑。而他也知道，兰凌轩不会在那个时候对他出手。
　　“你不用兵器，我也不用。”
　　这句话看似不合理，你也不用兵器，那你手中拿的是什么？他手中拿的自然不是兵器，是他的内力。
　　兰凌轩和元宵都吃了一惊，他们实在没有想到云起落的内力竟然会这么骇人。而令元宵更吃惊的是兰凌轩，他竟然早就看出了云起落有着很强的内力。其实她不知道，兰凌轩也很惊讶。他虽然想到了云起落的内力很深厚，但是没想到他竟然已经达到了化雪为冰的地步。
　　雪依旧很大，但是却起风了，这风来的实在不是时候。本来这么大的雪，动起手来就会对两人的视线有很大的干扰，现在加上这风，元宵实在想不出比这种情况更糟糕的情况了。
　　突然，风雪中刺出一柄剑尖，雪白、锋利、冰冷并且飞快的剑尖。这是最直接有效的招式，这一剑刺的实在是太厉害了，本来由内力凝聚而成的冰剑就很脆弱，而现在刺了出来，更是环绕着深厚的内力和剑气，这一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接了，冰剑定然会断裂，但是剑身上的剑气和内力必然就会给兰凌轩造成致命的伤害；不接，这一剑必然刺穿兰凌轩的喉咙。兰凌轩这时候已经彻底惊讶了，眼前的少年，剑法已经堪比当年的西门吹雪了。
　　说时迟，那时快。兰凌轩忽然直挺挺地向地面倒去，同时，右手弹出了一片正在下落的雪花，撞在了云起落的冰剑上。“彭”，轻微的几乎听不到的一声响，云起落的冰剑豁然断裂，而云起落三米内的雪花也一下子被那股蓄势已久的剑气冲的四散开来，而兰凌轩此时已经退到了离云起落四丈远。
　　云起落一剑落空，忽地把剩余的半截短剑在虚空中一挥，天空中落下的雪花便瞬间凝聚在了剑身上。兰凌轩哪能给云起落这等机会，脚下发力，展动身形便已冲了过去。云起落的冰剑还没有重塑完，便已看到兰凌轩的攻击到了眼前。他就地向兰凌轩扫起一脚雪花，脚尖再一沾地，便已飞身在了空中，兰凌轩挥过紫色风衣，挡开雪花，便觉头顶杀气袭来，云起落已经直直地从空中倒刺下来。又是这一招，这简单却又要命的一招。此时，兰凌轩想要再退已然来不及了，瞬时提一口真气，将内力运至左手，便顶了上去。而此时，云起落忽然冰剑离手，握剑的右手已经伸开成掌，直取兰凌轩斜后方的风池穴。可是云起落万万没有想到兰凌轩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翻身跃起，这一掌竟然扑空了，他不觉惊了一下。
　　高手过招千万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大意，而云起落这一惊之下的停顿便已给了兰凌轩最好的机会。云起落一惊之下，便感受到了身后的兰凌轩已经发难，他瞬间转身，以贴地飞鹰的招式飞快地向后退去，但是他还是慢了，因为他已经看到自己束发用的蓝色的短纶巾的一角已经被兰凌轩周身的内力所削断，在空中，像是一片蓝色的雪花，飘落。
　　远处的元宵看的明明白白，也看的惊心动魄，这一战时间虽然短，但是两个人一出手都是平生所学的精髓，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时间才会短。兰凌轩赢了，她突然感到一种欣慰，可是……她又为什么会欣慰呢？她自己也不明白。
　　她在想，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就会成为对手呢？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就不是朋友呢？这样的两个人到底能不能成为朋友呢？
　　“你赢了。”
　　“我赢了。”
　　“我输了。”
　　“你输了。”
　　“我输的心服口服，你确实是个优秀的对手。”
　　“你也是。”
　　“我还会再战你。”
　　“我等你来战我。”
　　“保重。”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