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戏草堂树栋献艺

　　斜阳倚苍亭，
　　落月守孤零。
　　旧墙今犹在，
　　风雨故人来。
　　凭樽空咽泪，
　　抽泣叹息声。
　　到底是生离死别，
　　留下了海誓山盟，
　　皆如风。
　　拂袖揽月枕繁星，
　　梦得草庐绕枯藤。
　　当年傍水送落月，
　　何曾料，
　　秋夜冷，
　　谁预满目又成空。
　　想来一夜好景今作梦，
　　相顾多惆怅，
　　几度未了情！
　　如今说金范（字子贝）将金楠（字子灵）带回了崂山，太清宫中，金楠再醒来时，竟然对之前所说的一切再也想不起来了。金范不禁锁着眉头暗自舒了口气，喃喃叹道：“莫非那日在马上与我交谈者，非子灵也？不然，他怎么对那日在马上摔下来之前所说的话全然不知了？”于是倒吸了口凉气，便转身去了。
　　这日一早，李春慧（字仪亭）从怡梦轩出了来，正迎面秋丫头只忙上来低声回道：“奶奶，前往崂山的车辇准备好了，从真阳大街走，仲真大爷他们已经出去了，开的西角门！”春慧点头笑道：“嗯，也好，咱们这就过去看看吧，顺道送一送！”出了正门，见杨志勇（字仲真）系上血艳艳的披风，上了辇去，只还忙回头笑道：“子凌、寒……！”于是一顿忙道：“子凌也上来坐吧！”说着眼里已蓄满了泪水。侯冲（字子凌）也一怔，湿润了眼眶，却只微微一笑，忙上了辇来，坐在了志勇身旁，随道：“哥，大嫂子来送我们了！”志勇一顿，忙轻轻一笑，回头见了李春慧，拱手一拜时，便扬长去了。
　　话又回来，秋夜的寒露尚有余凉，晨雾散去了些，未了湖畔，更显得沉寂了许多。王树栋（字子诺）漫步在林荫小道上，不时还闭目一阵长叹，到了望瀑亭下，随手拨弄琴弦，落下泪来，于是一拳打在了石案上，挥袖起了身来，凝眉走到了水边，仰望晨空，咬紧牙关闭上了眼睛，时又低声吟道：
　　“斜阳倚苍亭，
　　落月守孤零。
　　旧墙今犹在，
　　风雨故人来。
　　凭樽空咽泪，
　　抽泣叹息声。
　　到底是生离死别，
　　留下了海誓山盟，
　　皆如风。
　　拂袖揽月枕繁星，
　　梦得草庐绕枯藤。
　　当年傍水送落月，
　　何曾料，
　　秋夜冷，
　　谁预满目又成空。
　　想来一夜好景今作梦，
　　相顾多惆怅，
　　几度未了情！”
　　这阵歌声飘来，唱得人心皆碎。
　　天中云层之间，太乙真人与玄锡维驻足一叹，正闻太乙笑道：“你可知，这是何人？”玄锡维惊道：“只听说与子然有关，却不知到底如何啊！”太乙捋须笑道：“东昌王家，本与子然无关，当初子然与冬青仙子糊里糊涂做了错事，是你嫌那仓促，不肯认之，子然故去之后，二十四郎便糊里糊涂找了这个孩子过继到了王家，实则并非血亲，而是你的手足兄弟！”玄锡维惊道：“我自知后来做了手足兄弟，只是二十四郎……？”
　　皓月当空，薄云方散，天星草堂里，烛光下王树栋正捧着未了湖诗稿细细诵读，边又锁眉含泪叹道：“总是这么说了，可见得，也有多少无知！”正闭目流下泪来，忽闻一声笑道：“我教这小祖宗整日里读的什么书，原来是编排起高祖爷来了！”树栋一惊，看去时，李春慧带着叶一茗（字子欢）踱步进来了，只还笑道：“昨儿请了弥勒佛祖来吃茶，说咱们家的不中意了，这会子正让夏总管多带了些山东的瓜果来。大爷又不在家了，太太差丫头们来她们不敢。再这么下去，老太太可也不能依了！”树栋抿了抿嘴一怔，轻轻放下了书，方才拉着一茗问道：“仲真哥哥怎么还不回来？今儿不是中元节吗？”春慧瞥了一眼，一茗忙点头道：“本来说要回来，大势至菩萨又约他一起去赴盂兰盆会，只捎回话来说，家里的事儿如今都一样。凝哥哥和源兄弟也不常在，只剩了我们也不热闹，索性你回来了，让我们去西府里乐一乐，就是了！”树栋闻言缩紧了眉头，长舒了口气，只又摇头叹道：“那我只去祭了祖，就回来！”
　　三个人沿游廊到了梦天园门口时，玄锡维和张祚（字梦瑶）两人正从百乐园出来，只还闻张祚惊道：“仲真哥哥不是说要回来吗？怎么，不去全文阁？却又去妙音大观？”李春慧忙上前笑道：“爷儿可是不知道，仲真兄弟去赴盂兰盆会了，老太太嫌全文阁远了，年年去也没什么意思，看妙音大观在山后头，可以遥望全文阁看一看，就选在那儿了！”玄锡维一惊，忙点头道：“既然是太君的主意，那就这么办吧！”于是一顿忙道：“凝小子和源小子不回来吗？”春慧忙道：“燕王欲起兵，黄河必是重防。凝哥儿领了圣上的命，带兵去了。前儿里头传出话儿来，说源兄弟和琳妹妹也封了正职，在大明湖呢。怕是都不回来了！”玄锡维凝眉看了看一旁的王树栋，点了点头方转身去了。
　　到了妙音大观，见丫头婢子们簇拥着方蕾（字言之）和郝太君正坐在堂下说笑，李春慧和叶一茗忙上来了，只还笑道：“我瞧老太太说什么来着？原是你们来了，就高兴了，咱们跟着老太太，也沾些福气，不算是糟践了那些果子才是啊！”众人一笑，郝太君这才笑道：“我正找你，偏是你来打趣我。只说是在这儿，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好东西给大家。今儿可是盂兰佳节，祭祖的果品可备好了？”李春慧坐到了一旁，饮了口茶时，只又笑道：“老太太把这事儿交给了我，就只管放心便是了！”说话时丫头婢子们忙将果盘端了进来，众人看去时，李春慧忙起身过来了，随而笑道：“这不是送过来了吗？看看看看，这是烟台的苹果、莱阳的梨、乐陵的金丝小枣、还有库存的平度大泽山的葡萄、肥城的大桃、青洲、安丘的水密桃。老百姓只说这是进贡给宫里的上品呢，跟咱们家里种出来的，根本就是两个味儿，来来来，大家快坐下尝尝，一会儿酒菜来了，可就要撤下去了！”说着玄锡维忙领孟鑫（字心怡）、萧亦勋（字智星）过去了，众人便也过去坐下了。
　　一会儿月入当空，园子里设起祭坛，屏风上挂起帝王冠冕的一尊尊挂像，香案上点燃一炉炉高香，摆满了瓜果祭品。丫头们搀着郝太君上了前去，太君连叩了三首，丫头们忙搀起来了，方闻太君微微笑道：“你们也拜一拜，随后叫爷们儿去醉景阁吃酒，我们娘儿几个到花厅里去，一边赏月，一边聊聊天儿！”有叶一茗忙上来笑道：“昨儿鑫哥儿几个在草堂里念书，顺便画了几幅画，还想请老太太去看看呢。可巧在草堂修的望月亭子，工部多加了人修葺，昨儿也完工了，原想着今儿要到后头去，就没来回老太太。今儿既不去了，老太太何不带着大家一起去那边儿走走呢？”郝太君闻言笑道：“嗯，还是工部的人干活快又好，前头那池子边儿上的几座廊子也是他们做的工程，修得就是气派。既然望月亭竣工了，那咱们就去哪儿。不然在那山顶子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凉的，倒不如草堂那边儿山腰里清净！”李春慧忙接道：“即是老太太说了，我们正也有福气去看看呢，那咱们这就走！”遂而各自一笑，便一同去了。
　　到了天星草堂，进门绕过花园两座，拐进去，又是正殿，旁边有丘，顶上便是那汉白玉石砌成的花楼亭子。灯火映照下，雕刻着双龙戏珠、百鸟朝凤、虎啸、鹤鸣，迎面是七层阶并台七层阶，接连四段，至顶高出正殿些许。郝太君点头一笑，李春慧忙道：“这台阶高，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如，叫人抬上去吧！”太君摆手阻道：“这坡又不陡峭，我正要活动活动筋骨，你偏说我老了！”众人偷偷一笑时，太君随道：“这台阶才砌起来，适才一天一夜，又不曾下雨，自然干净，有你们在左右伺候着，用人抬做什么？”叶一茗闻言忙上来笑道：“既然老太太说了，那咱们这就扶着老太太上去吧！”便忙和秋丫头过来搀住，往上去了。
　　看时孟鑫、萧亦勋吹起笛箫，郝太君领诸位坐下了，正饮酒吃茶时，方闻李春慧笑道：“老太太且细听，这曲子在这山涧里回荡一二，就更好听了！”众人忙点头时，太君随道：“是啊，往年先去后头上香，再回前头池子边儿上去开夜宴，只是让他们在湖心的亭子下吹几曲，轻声悠扬的曲子，再配上水面的回音，便也更好听了，至如今到了这儿，才知道要是不换换地儿，就老在那儿了！”玄锡维一怔。见王树栋起了身来，只躬身一拜，坐在廊下抚起琴来。这琴声一出，萦绕着笛声和箫声，显得凄凉了许多。玄锡维叹了口气，含泪一笑，便拿筷子寻顺节奏敲击酒杯。张祚拔剑舞起，众人都一惊，正闻树栋轻轻唱道：
　　“斜阳倚苍亭，
　　落月守孤零。
　　旧墙今犹在，
　　风雨故人来。
　　凭樽空咽泪，
　　抽泣叹息声。
　　到底是生离死别，
　　留下了海誓山盟，
　　皆如风。
　　拂袖揽月枕繁星，
　　梦得草庐绕枯藤。
　　当年傍水送落月，
　　何曾料，
　　秋夜冷，
　　谁预满目又成空。
　　想来一夜好景今作梦，
　　相顾多惆怅，
　　几度未了情！”
　　肖玲（字可真）听出了歌里的端倪，只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方蕾虽看不见，只轻轻握住了肖玲的手，点了点头。歌声一断，当下无不拍手称赞。郝太君也微微一笑时，不禁又暗自叹道：“今儿是祭祀祖先的日子，倒真是家里人也少了，空荡了许多，好容易让他们们哥儿几个好好乐一乐，却不想，又做得这样的曲子。我是真老了，这些孩子们，都进意了！”
　　话又回来，杨志勇与侯冲到了海边，遥望东海，不禁又含泪一笑，侯冲惊道：“哥哥……？”志勇轻轻叹道：“看，看这片海！”侯冲一顿急道：“海……？”志勇长舒了口气，忙点头道：“是啊，倘若每个人心中，都有这么一片海，那么，这世间不就太平了吗？”侯冲闻言急道：“骏哥儿……？”志勇锁眉一惊，知道说错了话，边忙过来紧紧地握住了侯冲的手，含泪叹道：“我的好兄弟，我自知你与骏哥儿的情义，恨如今骏哥儿已然去了，便不必再多想了才是。弟，只在我眼前，真有委屈，我心怎忍啊？”侯冲忍不住哭泣答道：“哥……！”两个人便忙紧紧的搂在了一起。
　　欲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